第140章161

  一片陌生的床帐映入他的眼中。

  薛策视线定住了,眼底迅速掠过了一片错愕。

  这是哪里?

  他还记得,前不久刚重生回到信阳城的自己,因为薛小策的哀求,以及自己神差鬼使的一时怜悯,找到了羯人的驻扎地,将那个被掳走的女人救出来了。和她一起逃出来的,还有几个老弱妇孺,一个中年人,以及一个断了腿、奄奄一息的小姑娘。

  在前一晚入睡的时候,他和这些人,分明还在前往涿丹城的路上。

  但是,现在一觉醒来,周围的景色却都大变了。

  这是一个陌生的房间,可以看出是被人精心布置过的,但没看到可疑的人。

  和他同路的人,包括薛小策和那个女人,都消失了。

  窗外绿植婷婷,雨珠凉润,带有一股夏季雨中独有的泥土气味。并非大雪封山的寒冬季节。

  ……是在做梦吗?

  薛策愕然过后,深深地拧起了浓眉,手肘支在了床上,正欲坐起来,忽然感觉到了什么。

  视线缓缓下落,他的表情陡然变得极其古怪。

  ——让自己呼吸不畅的罪魁祸首找到了。

  他的腹部上躺着一个小女婴。穿着柔软的棉质小衣,四条莲藕似的小胳膊小腿舒展开来。饱满的脸颊泛着健康的淡粉色。毛茸茸的头发朝上竖起,嘟嘟的小嘴拖曳着一点晶莹的口水。

  这小家伙似乎非常放心,他的身体明明动了,她也没有被惊醒。

  薛策:“……”

  这谁?

  从来没有和这种软绵绵的、仿佛没有骨头的东西接触过,薛策懵了半晌,抬起手,想将她拿开。但又突然顿住了手,他担心自己手劲儿太大,随便一根手指就会戳坏这只散发着奶香味的小奶团。

  就在这时,房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薛策一凛。

  在看见推门走进来的人是谁时,他瞬间就僵住了。

  走进来的是一个身形窈窕、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黑发松散地堆在了颈侧,那张美得惊人的脸是那么地熟悉。和他四目相对,女子的唇边泛起了柔和的笑容,打趣道:“醒了?我还以为你和宝宝一样,要睡到天黑呢。”

  薛策的喉结微微一动,盯着她,没有做声。

  并非他不想回答,而是眼下的情境太过离奇,已经震得他丧失了回答的能力了。

  戚斐以为他刚睡醒,还没完全清醒,没有注意他的神色有异,快步走了过来,将那团肉绵绵的婴儿抱到怀里。

  小婴儿闻到了自己最爱的母亲的味道,幸福地扭动了一下,放心地靠着她的胸脯,不动了,俨然是一只小睡猪。

  戚斐转过身,将女儿小心地放到了房间角落的那张婴儿床上,却没有留意到,身后的人并没有像平常那样,挤上前来挨挨蹭蹭,仍坐在床上。

  在最初的那阵难以置信过去后,薛策抿着嘴,再次环顾了四周一圈,眸中闪过了浓重的怀疑,和冰冷的戒备。

  这是怎么回事?是恶作剧吗?

  “你也快起来吧,别睡那么久了。真要跟着咱们女儿日夜颠倒,做夜猫子么?”戚斐拿过架子上的外衣,在床边坐了下来,想给他理一理衣裳。

  薛策一凛,条件反射地挡住了她的手,声音冷酷,隐含警告:“别碰我!”

  “你闹什么脾气呀。”戚斐却根本不怕他这个样子,捧住了他的脸颊,动作和神态都温柔纵容:“不就是昨天早上顾着抱女儿,没让你亲够,还有晚上没陪你一起沐浴么?幼稚鬼,还在不高兴啊。”

  薛策:“……???”

  他的眉心隐隐笼罩着一团黑气,面肌似乎在微微抖动着,如同遭了雷劈。

  这么一愣神,他就被她摸到自己的脸了。

  一刹那间,薛策的脑海里,闪过了很多不堪回首的往事,手心也无声地聚拢起了一团灵力。若是戚斐欲行不轨,这团灵力,就会在瞬息之间,灌入她的心口,将她打得口吐鲜血、魂飞魄散。

  可由始至终,她都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只是手上微一使劲,捧住了他的下颌,将他因躲避而别开的脸拧了回来,娇嗔道:“还躲。来,看我。”

  薛策:“……”

  从没有人用过这种哄小孩子的语气和他说话。薛策的眼角,猛烈地抽搐了一下。

  戚斐倾身,在他的唇上轻轻一碰,低笑:“小肚鸡肠,幼不幼稚啊你。”

  薛策:“!!!!!!”

  唇上的温度一触即逝。他的身体,却猝然绷直了,手差点撕碎了床单,无法置信地瞪着她。

  戚斐没有细看他的神色,吻了吻就松开了他,转身走向了窗边的桌子,一边倒了杯茶喝,一边很闲话家常地说:“说起来,你刚才睡觉的时候,降龙城那边来的信送到了。小策一直催我们快点回去呢,说特别想抱抱小表妹。要不是崇天阁最近的事多,他早就忍不住跑来曲波找我们了……哦,还有,耿山他们,还有皇上也写了一些话给我们。”

  薛小策在降龙城?

  薛策的眼睛若有所思地眯了眯。冷不丁地听见了她最后那几个字,他的面上浮现出了一丝明显的嫌恶和质疑,语气也有了咄咄逼人的意味:“裴文玏?”

  戚斐正在小口地喝着茶,闻言,不解地道:“啊?你提他做什么?”

  刹那间,薛策瞳孔微缩,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哦,没事。”

  他低头,找到了自己的靴子穿上。在无声处,后背却浸出了一层寒热交加的薄汗。

  因为他终于察觉到了怪异之处。

  戚斐的模样至少有二十出头了。也就是说,此时距离他们刚相遇时,至少过去了五六年的时间。

  这里是未来的世界。而且,似乎有不少地方,都和他所知的上辈子有了差别。

  “那我就给小策回信啦,说我们明天下午就回去了。估计他收到信的第二天,我们就到降龙城了。那小子还不得高兴得跑来渡口接我们。”戚斐心情愉快,用软布擦了擦手。想起了什么,拉开了柜筒,取出了一张叠好了的纸,连同着刚才收到的那封信一并塞给了薛策,非常自然地使唤他:“正好雨停了,你去将我们之前订做的衣服拿回来吧。信也给你,路上慢慢看吧。”

  薛策黑着脸,稀里糊涂地就被赶了出门。

  雨过天晴,灿烂的阳光重新爬出了云翳。屋檐、街石、路边的青草,到处都泛着水珠的晶莹光泽。

  薛策站在了烈日底下,影子被浓缩成了一团,只觉得脑海一阵阵的眩晕。远处的景色也变得有些模糊了。

  刚才醒来时,那一个趴在他心口的婴儿,是未来和他血脉相连的女儿?

  未来的他,不仅和自己恨之入骨的女人成了夫妻,还和她生儿育女了?

  薛策:“……”

  他恍惚了好一阵,抬头,再度望向天上的烈日,觉得老天爷在和他开玩笑。

  不然,未来的他究竟是瞎到了什么程度,才会在同一棵树上吊死两次?

  薛策用力地抹了一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嗡嗡作响的脑海清晰了些许。低头,展开了手里的那张叠好的纸,发现这是一张裁缝店的收契,上面有写地址。

  原来,在不久之前,戚斐在相熟的裁缝店里订了一批衣服,今天就是取货的日子。

  正好薛策也需要一点时间来理清目前的状况,便按照地址,找到了裁缝店。

  出乎意料的是,那掌柜是一个颇为俊秀的年轻人,明显与未来的他很是熟悉,笑容满面地请他坐下,给他端了一杯茶来,就带着伙计去内堂拿衣服了。

  薛策在阴凉的一角坐了下来,眉心皱成了一个紧紧的川字。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未来,也没有和未来的“自己”记忆共通。但是,刚才在大街上走了一圈,听了路人的言语,他终于确定,这里是一个和自己的所知大相径庭的未来。

  不仅归墟之战提早结束了,最后的赢家也换了人。

  在他死过一次的前世,裴文玏是皇帝。五皇子裴文瑄在未及弱冠时,就死在了羯人的手中了。

  但在他目前所处的未来,裴文玏反而成了输家,先因为毒害皇弟的罪名被废了皇子之位,被送往祖地软禁,后在一场勾结了羯人的叛乱中,被朝廷的军队射杀了。而本该死在羯人手下的裴文瑄,则是大难不死,平安地活到了归墟之战之后,还成为了北昭的新帝。

  未来的自己,似乎是裴文瑄阵营的一份子,是推动他登上帝位的主力之一。

  戚斐怀孕的消息传到降龙城后,裴文瑄还遣了御医和稳婆过来,一路照看着戚斐。直到她生完孩子、养好身体,那些帮手在上个月才回到了降龙城。可见他们和裴文瑄的情谊,的确非同一般。

  登基数年,裴文瑄用行动证明了自己是一个远远优胜于裴文玏的好皇帝。所以,北昭的国运也因他而改变了。

  在那场震惊天下的皇子毒杀案里,据闻洛家庄的庄主也被卷入了其中。但是,具体的内幕没有传开。民间所知的也就是这件事的前后过程的大概内容。

  洛红枫这个名字,触动了薛策的一簇敏感的神经。

  因为这个人和他的前世也有着莫大的关系,身上有许多疑团。在前世和今生,洛红枫又扮演着什么角色?怎么会被卷入政变事件里?

  难道说,前世的事另有隐情?

  薛策沉思。

  还有,未来的他,究竟怎么会走到和那个女人结为夫妻的结局的?

  明明在时间转换之前,他对那个女人还是颇为不喜的。还有,那个女人虽然一路上都对他笑脸相迎,但明显能感觉到她藏在笑容底下的虚伪的讨好。

  不管怎么看,他们都不可能会结为夫妻。

  中间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薛策皱眉,百思不得其解。

  忽然间,一个画面闪过眼前。他恍然大悟,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对了,刚才,很明显看得出来,那个女人非常主动,也很殷勤。

  她应该特别迷恋我吧。

  薛策镇定而肯定地想。

  这恐怕就是问题的答案了。

  因为他是绝对不可能喜欢这个女人的,更别提主动追求她了。想到和她肌肤相亲的画面,都会觉得浑身别扭,哪里都不对劲儿。

  所以,唯一的解释是,她主动的。

  薛策的大拇指轻轻擦着下巴,开始分析。

  如果只是因为“她主动”这个因素,他相信未来的自己不会轻易妥协。所以,后面,大约是有什么隐情,让他放下了心结。同时,这个女人又对他展开了无比强势、旷日持久的追求。

  正所谓“烈女怕郎缠”,倒过来其实也是一样的道理。大概是被她纠缠得久了,他终于勉为其难地同意了娶她。

  薛策觉得自己猜对了。

  虽说,他没打算在同一个坑里摔倒两次,更不想要这样的未来。但是,知道她会如何迷恋自己、他们会成婚也是她主动促成的,薛策的心情,还是有了一丝痛快的。

  那个女人,没什么优点可言。上辈子更是有眼无珠,不懂得珍惜他。

  但至少,这辈子的眼光还不错。

  我赢了,不愧是我。

  薛策嘴角微微一挑,心想。

  就在这时,他的衣袖忽然被人拉了拉。低头,原来是裁缝店掌柜的儿子,一个还拖着鼻涕的小豆丁。

  小孩儿仰头,脆生生地说:“薛叔叔,我的糖呢?”

  薛策不解其意,下意识地学了一句:“糖?”

  小豆丁吸了吸鼻涕,认认真真地说:“上次你来找我爹爹支招,说自己粗心大意,惹了夫人生气,被她赶出去睡了几天书房呢,问我爹爹怎么认错才能最快哄她高兴,不用继续睡书房。都被我听见啦。你还要我别说出去,不然你会很没面子,还跟我勾了小指头,答应请我吃糖。我都给你保守秘密啦,你答应给我的糖呢?”

  薛策:“……”

  他瞪着眼睛,难以置信,望着这个小豆丁,一字一顿:“你说,我被赶出去睡书房?”

  “是啊。”小豆丁顿了顿,换上了怀疑的眼神打量他,噘着嘴:“你想赊账吗?”

  “……我不赊账,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薛策抓住了小孩儿的肩膀,神色严肃,无比凝重地问:“我是怎么找你爹求助的,你复述一下。”

  “上次吗?你说自己洗衣服的时候,手劲儿太大,撕了一些衣服,还忘了把深色衣服和浅色衣服分开,弄坏了不少衣服,所以你的夫人生气了,罚你不许进房。”

  薛策:“……?”

  小豆丁一根根地掰着自己的手指头,数了起来:“上上次,是你伺候你家夫人,给她捏肩捶腿时,一不小心力气过重,将她的手腕捏青了一小块。所以她不高兴了。”

  薛策:“???”

  “还有,上上上次,是你非要抢着做家务,但又粗手粗脚的,扫地时,不小心扫掉了她最爱的那盆花。上上上上次是……”

  随着这个小豆丁的嘴唇一张一合,薛策脸上的血色慢慢褪去,身体摇摇欲坠。

  在他的幻想中,“妻子以夫为纲、温柔贤惠、体贴入微地伺候自己”的画面,正在徐徐地碎裂,碎成了渣渣。

  ……

  傍晚,饱受打击的薛策,才木着脸,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抱着一堆衣服,从裁缝店里走了出来。

  回家的路上,经过了一家卖小吃的店。老板见到他,眼前一亮,跑了上来,将一袋东西塞进了他怀里:“薛公子,听说你们马上要回乡探亲了。这是今天新到的零嘴,拿着路上吃吧,我记得薛夫人最爱吃这个。上回真是不好意思,我记错了进货时间,你为了让夫人第一时间吃到,天刚亮就掐着时间来了,还打着伞在雨里等了那么久……”

  薛策:“……”

  刚才听了那么多,他听到这种话已经没有太大震撼了。随手接了过来,麻木地道谢了,在老板的笑容中,继续往家里走。

  目前可以推断出的信息是,婚后的他,和那个女人的感情极好。而且,其实也不能说是他的幻想破灭了。只不过是双方的实际家庭地位,和他的幻想是完全颠倒过来的。

  薛策:“……”这不可能,未来的他怎么会是这样的。

  回到家中,房间已经掌灯了。

  薛策维持着镇定,用完膳,就到了沐浴更衣睡觉的时间了。戚斐很自然地伸手给他解衣服,薛策有些僵硬,开口道:“我……”

  他担心自己会露馅,故而,想说的是“我自己来”。谁知戚斐却白了他一眼,仿佛听了他话头就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了,娇气道:“说了不行就是不行,我说了,前三个月不能陪你一起沐浴的,也不会在旁边泡脚。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薛策的嘴角一抽。开始思考日后的自己究竟是一个什么德性了。

  这样的未来,和他的幻想实在差别太大。如果这是一个噩梦,大概是命运给他的预警。告诉他,如果不想拥有这样的未来,梦醒之后,就一定要尽早切断和那个女人的联系,一开始就不要和她搅和在一起吧……

  等他洗完回来,脑子还是乱哄哄的。回到房间,见到柔和昏黄的烛灯下,戚斐支着头,披散着长发,侧卧在了床上,妙曼的身姿裹在了一袭白衣里,正在笑盈盈地逗着睡在她跟前的那团小婴儿,瞥见他的身影,也没动,含笑道:“我就说嘛,这小家伙一到晚上就精神了。过来躺下吧。”

  薛策没想清楚怎么办,唯恐她起疑,便依她所言,谨慎地在床上躺下了。中间和她隔开了一段距离,迟疑了一下,低头看向了两人中间的婴儿。

  这个软趴趴的、还不会说话的女孩儿,会是未来的他的女儿?

  下午在睡懒觉的小家伙,此刻可精神了。睁开了一双圆溜溜的、漆黑葡萄仁似的大眼,好奇地望着戚斐,又看向了他,攥着小拳头,轻轻地伸向了空中,紧紧地抓住了他的一根修长的手指。

  那一瞬间,薛策感觉自己的心脏,似乎被某种陌生而柔软的奇妙情绪所侵占了。神色不由自主便柔和了许多。

第140章1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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