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9

  这一天余下的时间,两人都待在客栈里。本以为离开了郡守府就平静无事,谁知晚餐的时候出门,却正好碰见了秦子轩。

  他显然是从郡守府搬出来的,摇着折扇悠闲地走在前面,小厮提着沉重的箱笼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这样的派头在安阳很显眼,他进客堂的时候,周围的客人都看着他,掌柜更是亲自上前招呼,毕恭毕敬地把他领到客房门口。

  周绮和迟暮恰好走到回廊上,他一眼看见,热情地打招呼:“周绮!”

  又对迟暮笑了笑:“迟姑娘。”

  周绮问他:“你怎么来了?”

  “郡守府上出了这么大的事,我怎么说也是外人,不好在那叨扰,所以就搬出来了。”

  秦子轩一边说着,一边指挥小厮开门,又让他把箱笼给搬进屋内。

  他的箱笼很沉,小厮抬得有些吃力,好不容易跨过门槛,箱笼砸在地上,发出“砰”一声闷响。

  秦子轩“哎”了一声:“有这么沉吗?看你这细胳膊细腿的。”

  小厮愁眉苦脸的,费力把箱笼又搬起来:“公子,要不你自己试试?早说了别装这么多东西,一路上带着多麻烦。”

  “怎么说话的,这种事哪能我亲自来?”秦子轩才不肯出力,他转头拽住周绮,“时间不早了,去吃晚饭吧?”

  晚饭是在客堂吃的,秦子轩很兴奋,滔滔不绝地说了很多,还透露了郡守府之事的后续。

  “李小姐承认,说她寻了歪门邪道,想让夫人复活,至于是什么法门,她倒是死活都不肯说。李大人这回也是气坏了,把她关在房间里不让出门,要不是李小姐拦着,还要赶走她的婢女。”

  迟暮问了句:“她的婢女,是叫玲萍对吧?”

  “应该是吧,我听她好像是这么喊的。”秦子轩没太在意,“她跟李大人说,玲萍是她捡回来的,从小就跟在她身边,她已经没了娘亲,要是再赶玲萍走,那她也不活了。李大人一听就怕了,只好作罢。”

  周绮听完他的讲述,轻声感叹:“还好,李小姐还算有情有义。”

  秦子轩奇怪:“怎么就有情有义了?这有什么联系?”

  “这我可不能说,要不你猜猜看?”

  ===

  晚饭过后就入夜了,时间不早,三人便各自回房休息。

  也不知是第几声更响,周绮在床上翻了个身,实在是毫无睡意,只觉得房间里憋闷得很,于是披衣下床,想到外边庭院里转一转。

  房间就在一楼,她推开门,踏着满地细碎的月光,沿着回廊一路走过去。临近庭院中间的时候,发现有个人坐在台阶上,手中握一支毛笔,笔尖在纸上将落未落,似乎在斟酌着什么。

  今夜的月色出奇地明亮,庭院中的花草树木披着月光,每一花每一叶都染着银白,更显清幽寂静。那人坐在回廊的屋檐底下,时不时抬头看看月色,又看看庭院中的花木,然后低头写几个字,再摇着头涂掉。

  那身影很熟悉,周绮隔着一段距离就认出那是秦子轩。

  她怕贸然走过去吓到对方,于是脚步刻意放重了些,秦子轩闻声回头,有些惊喜:“周绮?”

  周绮走近几步:“你在这做什么?”

  “看月亮啊,”秦子轩指了指膝上的纸笔,“月色如水,此情此景,最适合写诗了。你又来做什么?”

  周绮盯着他看了一会,觉得这答案有理,于是说:“我也看月亮。”

  她坐下来,随口问:“对了,你之前说的武林盟分舵在哪?”

  “在城西,平南街第二个街口,是间很大的院子,”秦子轩说着,奇怪地看她,“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就是从来没见过林江阳,想瞻仰一下大人物的风采。”

  “他会见你吗?”秦子轩怀疑道,“人家又不认识你。”

  周绮笑了笑:“会见的。”

  秦子轩撇了撇嘴:“你们真奇怪,你和迟姑娘,说话都藏着掖着,有什么秘密这么怕别人知道?”

  周绮失笑,顿了顿,问他:“你觉得,迟暮她是个怎么样的人?”

  “迟姑娘?”秦子轩想了想,“她挺好的,温和又礼貌,就是跟她相处,不如跟你相处那样自在。还有吧,就是……”

  他斟酌了一下,又继续说下去:“我觉得,有些事,她不说的时候,你会觉得她不在意,但她认真起来,你才发现她其实是很在意的。”

  “她是我见过最特别的人,”周绮慢慢地说,“她跟你翻了脸,又会很快过来道歉,你说什么她都答应,好像没有一点意见似的。有时候我觉得,就算是有人捅了她一刀,她也能捂着伤口对别人说没事,然后笑着走回去,隔两天伤好了,再去补一刀回来。”

  她顿了顿,又说:“我不一样,要是有人捅我一刀,我会当场就跟他拼命的。”

  “……那,那其实也没什么,有些人性格内敛些,很正常。”

  “她是太喜欢藏着了,”周绮轻声说,“其实她想的挺多,但有些东西她觉得不重要,就不说不问。重要的东西又太少,时日一长,可能就习惯这么藏着了。”

  “这么了解她?你和迟姑娘感情挺好啊。”

  周绮脸色稍沉:“胡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怎么了?”秦子轩奇怪道,“你们俩不是朋友吗?朋友之间互相熟悉,感情好一些,不是很正常吗?”

  周绮一怔,旋即笑道:“是,你说得对。”

  ===

  这话有点耳熟,好像以前也听过,是多久以前呢?她已经有点记不清了。

  忘了是什么时候,应该是个夏天的晚上,他们好不容易租到一套空置的房子,虽然只付得起几个月的租金,但好不容易能有个遮风避雨的屋檐,已经很让人满意了。

  那天晚上,她在书房看书,林辰在旁边往一根红绳上串珠子:这是他今天新接的零活,明天一早就要交工。

  进屋的时候是傍晚,天还没黑,屋外的灯没尚未点起。过了一会,天色渐晚,她正把烛火挑亮,就听门外“啪”地一声,灯笼被人点亮了,然后又是“砰”一道闷响,好像是隔壁的屋门被人甩上了。

  林辰往外看了一眼,低声叫她:“阿绮。”

  周绮掀了掀眼皮:“怎么了?

  林辰凑近了些,做贼般附到她耳边:“你以后少跟我单独待在一块,我怕杨凡那家伙,乱吃飞醋,找我麻烦。你看看他刚才那几下,那不是明摆着说他有意见吗?”

  “瞎说什么,”这次周绮连眼皮都没动,“我又不喜欢他,惯着他干什么?”

  “那谁知道他,上次我就跟你说了几句话,他就来了句‘你们感情挺好啊’,这酸的,我都受不了。”

  “至于吗?”周绮无奈,“他又不是不知道你喜欢谢临烟。”

  “所以说啊,阿绮,你还是早点跟他说吧。”林辰急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那心眼,比你一个女孩子都细,万一他胡思乱想,把我当情敌,那我怎么办?还有,时间一长,他又伤感伤怀的,说不定还寻死觅活……”

  “我现在告诉他,他就不伤感伤怀了?”

  林辰想了想,也拧起眉:“那你准备怎么办?”

  “没想好,过些时日再说吧。”

  过些时日再说,于是一拖再拖,拖到杨凡病重,拖到安阳一劫,他死在深林中的古庙里,她那些委婉拒绝的话,就再也没有机会说了。

  恍惚间,秦子轩还在找话题跟她闲聊:“周绮,你这么漂亮,肯定有很多人喜欢吧?”

  ===

  迟暮夜半醒了一次,觉得房间里有些闷,想出去透透气,于是披衣出门,顺着回廊往花园走。才走了没几步,就远远看见周绮和秦子轩坐在台阶上聊天,再走近一些,就听见了秦子轩的提问。

  不知道为什么,她想听听周绮的回答,于是停下脚步,藏身到旁边的柱子后边,屏息静气地等她的回答。

  “我不认识什么人,”周绮说,“也没什么人追我。真要说的话,我有个朋友喜欢我。他以为我不知道,但是有一次我们喝酒,他以为我睡着了,就在我旁边放了朵花,其实当时我还醒着,所以就知道了。还有一次,长安城外那座月老庙你知道吧?我们常去,有一次我翻到一个许愿牌,他写的,只有我跟他的名字。”

  她语气平静,不像是在怀念友人,倒像在复述故事。秦子轩却听得感慨,问她:“那后来呢?”

  “我没喜欢过他,一开始是想和他说的,后来他病了,然后死了,也就没机会说了。”

  周绮顿了顿,轻轻叹息:“不过不说也好,总好过让他带着遗憾离开。”

  像是被这个伤感的话题所感染,他们两个人都没再说话,秦子轩安静地往纸上写字,周绮一只手托着下颌,看着庭院中的花草出神。

  迟暮没再往前走,她悄无声息地倒退几步,转身回房了。

  她现在不太想见到周绮,不想看她那双幽沉深邃的眼眸,也不想听她谈起那两个朋友,谈起她无法触及的年少时光。

Chapter.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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