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番外 【薄梁X姜遗】十一个愿望87

  室内安静,窗户被外面的强风吹得发抖,隔着厚厚的玻璃隐约能听见外面呼啸肆虐的声响,薄梁却听得很真切。

  他疑心,那声音是他心底的。

  “如果他再打来,替我谢谢他和钟衡的好意。”顿了顿,姜遗说:“我现在,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薄梁下意识地看向身后的那片空白的墙面,上面写着十一行黑字,已经被红笔划去六行了。

  这是半月前姜遗出院时,替自己拟的余生心愿。听起来老土极了,是他受旁边病床上一个先心小孩儿的启发定的。

  绞尽脑汁想啊想,他这一生居然只剩下十一个愿望了。

  前六个愿望已经完成。

  第七行写着,画一幅油画。

  姜遗走到墙边,挥手一划,便只剩下五个愿望了。

  第七行写着,看《安丽埃塔湖畔的影子》。

  两人已经很久没有一起看过电影了——自从姜遗住院以后。

  姜遗现在饭量很小,大概慢吞吞地吃了两只半饺子便嚷着他已经饱了。薄梁默默地吃完了剩下的饺子,两人凑在床上看着这部致郁的影片。

  这是姜遗最爱的电影,他曾经一个人看了不下百遍,就连每个人物的台词都能准确说出了。

  “这是我最后一次看了。”姜遗笑吟吟望着薄梁。

  薄梁攥紧了他的手,摩挲着他无名指的戒环:“你别……”

  这七年间,姜遗曾无数次对他说出这样的话,想借此提高他的免疫力,好让他在真正面对生死时能够自在从容些。可是没有办法,光是想到姜遗的生命像是倒放的沙漏,正在一点一点流逝,薄梁就心痛得无法呼吸。

  他虽叫薄梁,听上去凉薄至极,可一生的温情都尽数给了姜遗。

  姜遗在心底叹了一口气,靠在了薄梁的怀里,专心致志地看着电影。

  其实现在的他已经没多大有精神了,想着这是人生最后的第七个愿望,还是勉强打起精神将它看下去。

  这是一部双救赎的外国老片,当女主安娜用石头砸破了饱受虐待的男主莱尔的窗户,男主义无反顾地牵上了女主的手,成为了无依无靠的女主的亲人以后,他们的命运从此并轨。

  他们定居在安丽埃塔湖畔,共同度过了一段暧昧而愉快的时光之后,男主将所有财产留给女主,说他厌倦了这里的风景,然后平静离开。

  此后,女主便开始了她的漫长寻找,再回到承载着他们美好记忆的那座湖畔时,已逾四十年,女主白发苍苍,腿脚也不便。

  然而她在地窖里找到一张未焚毁尽的书信,这才知道原来当时男主得了绝症,所以才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她。男主请求朋友帮他保守秘密,并在他死后将骨灰洒进安丽埃塔湖里,他愿意以此方式永远守护女主。

  故事随着大提琴的音调娓娓道来,将人的心情弄得异常沉重。

  拉出了一个一个深沉抒情的音符,实为女主在湖畔的夕阳里日益老去。

  她变得伛偻,蹒跚,苍老,健忘,却仍坚持日复一日地去湖畔。她的阿兹海默症让她忘掉了许多本该有的回忆,她的视线总是飘渺虚无的,就像在等待着什么似的,从不肯聚焦在实物上。

  年轻的护工终日伴着她,问她在等什么?

  “看见面的湖了没有,我在等我的爱人。”女主面露赧色,像是怀春少女一般,略带娇羞道:“我在等他接我离开。”

  电影戛然而止,两人久久不语。

  一人在心底,默默将姜遗的心愿划去一行。

  一人在心底,暗暗想他的心事该如何开口。

  “安娜真傻啊……”姜遗轻轻说。

  薄梁低声道:“莱尔也很傻。”

  若换做以前,姜遗还会和薄梁据理力争,可现在,他一句话也说不出了,有的只是一声又一声的轻叹,像是尝过疾痛后的微浅呻|吟。

  良久,听他轻声说:“回薄家吧,这是我第九个愿望。”

  薄梁几乎被他逼得声音嘶哑,却异常坚决:“不。”

  姜遗举起他们十指相扣的双手,将自己无名指上的戒环对着薄梁的眼睛:“说好了,你帮我完成十一个愿望,我和你结婚。”

  “别赖账啊,学长。”

  他就是吃准了薄梁重诺,才肆无忌惮地提出这样的要求。

  薄梁哽咽,却坚持:“不。”

  “该回家了,学长。”

  薄梁捂住了姜遗的眼睛,不想让他看见自己湿润发红的眼圈,声音却犹自强硬:“不!”

  姜遗微微仰头,吻了吻他的手心:“学长,你太犟了,别像安娜一样,嗯?等一个人五十年,不划算的。”

  “学长,让我走得安心一点吧。”姜遗说。

  薄梁只觉得冷,刻骨的冷,冷到他的牙齿都开始打颤了。明明窗户都被关严实了,可四面八方都好像透着风,直直往他的骨髓里钻。

  逆着风,忍着疼,他沉声开口:“我不是安娜。”

  姜遗笑了笑,眼睛弯弯。

  薄梁犹自握紧了拳头,硬着声音说:“我不会等一个人五十年。”

  姜遗点了点头,“嗯。”

  薄梁心中产生一丝悲凉,深吸一口气,假装心狠地顺着姜遗的话往下道:“我绝不会像安娜等莱尔一样等你,你放心好了,我来A国只是为了帮你治病——仅此而已。”

  姜遗抿了抿唇,一字一顿道:“那真是太好了。”

  薄梁心中一滞,只听姜遗道:“你知道的,当初和你在一起我只是为了气祝深,他得到的太多了,我只是想拥有一样他没有的东西。”

  “我啊……真的很讨厌祝深呢。”姜遗重复强调着。

  他现在说话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了,说完一句,总要轻轻喘息好一会儿。

  薄梁轻轻替他顺气。

  这语气令薄梁瞬间想起了祝深——虽然总是嘴上说着他最讨厌私生子了,却还是将姜遗拉进了祝家来接他的车里。嘴上说着他的画室不许任何外人进出,却还是默认了姜遗的存在。嘴上叫姜遗滚开,却又暗搓搓回头对姜遗说,赶紧跟上。

  尽管姜遗也从不说他喜欢谁,但薄梁知道他也是喜欢祝深的。不然一向孤僻喜欢独来独往的他,也不会心甘情愿当祝深的跟屁虫了。

  这两兄弟啊,从不会好好对人说心里话。

  “是,我当然知道。”几乎是咬着牙,薄梁对他说:“这些事情我从不放在心上。”

  “我困了,学长。”为了证明自己是真的很困,姜遗说话都是闭着眼睛的。

  薄梁抽了手,下了床,替他盖好了被子,便关门走了出去。

  “啪嗒”一声,两人被一扇木门隔绝在两个空间里。

  房里的那人无声流着眼泪,房外的那人蹲在了门口,将脑袋埋在了肘弯里。

  这个冬天可太冷了,快要熬不过去了。

  ——两人同时想着。

  薄梁又回到了姜遗的书房,凝望着写了字的那面墙,久久没有收回视线。

  姜遗的第十个愿望是载名祝家族谱。

  不得不说,他第九个愿望与第十个愿望其实是费了心思的。

  薄梁回薄家,姜遗归祝宅。

  从此就尘归尘,土归土了吗?

  如果他不完成姜遗的第九个愿望,回到薄家,便没有机会完成姜遗的第十个愿望,载名祝家族谱。

  祝薄两家积怨已深,姜遗为自己的愿望打了一个死扣,而线头,他交给了薄梁。

  薄梁不禁苦笑了起来,姜遗就连他的后半生都安排好了,看样子真是很害怕自己会随他而去呢。

  可放自己一个人留在世界上用长久的一生去怀念,未免也太残忍了些吧。

  薄梁叹了口气,尽管再生气,他还是回到了卧室。

  ——大概是在三年前,他发现姜遗睡着睡着心跳会骤停,他便再也不放心姜遗一个人睡觉了。

  此刻的姜遗真睡着了,一动不动,像个孩子。

  薄梁下意识地抬起手腕看了一下手表,一切体征正常。

  姜遗手上戴着的心率表关联着他的手表,看一眼便能检测姜遗的心跳。他请了科研人员将姜遗的心跳声音实时发送到自己的蓝牙耳机上,即使是睡觉,他也是带着蓝牙耳机的。

  就好比这个时候,薄梁从姜遗的身后抱紧了他,明显听到自己耳机里的心跳声有些紊乱了。

  他就知道,姜遗并没有睡着。

  “十一,我们别吵架了。”薄梁的下巴抵在了姜遗的肩头。

  姜遗身体一僵,被子里,他用自己怎么也暖不热的手,轻轻拍了拍薄梁的手背。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姜遗轻而缓地出声问他。

  薄梁哑声说:“忘不了。”

  一滴眼泪砸进了枕头里,薄梁沉沉开口:“别生气了,我叫薄梁。”

  姜遗好像在笑,摩挲着他的手心,轻轻说:“我叫姜遗。”

  顿了顿,他说:“学长,对不起。”

  “别说对不起,”薄梁只觉得自己心塞得想要嚎啕大哭:“十一,别说对不起……”

  “不说,不说……你别难过。”姜遗温柔地哄着他:“你一难过,我就心痛。”

  薄梁的掌心抵住了姜遗的胸口,感受掌心下那浅弱的跳动。

  “还痛吗?”

  姜遗轻轻摇头,“几点了?”

  “十一点了。”

  “那再过一个小时……就到新年了……今年我,二十四岁了……”

  “是,再过十一天是你的生日。”

  “能不能,提前……对我说一句……生日快乐啊,学长。”

  “不。”薄梁十分坚持:“到那天我再和你说。”

  “说一说嘛……”

  “十一,也给我一个盼头好吗?”

  姜遗一愣,咬了咬冰凉的唇:“那你……要记得啊……”

  “忘不了。”

  姜遗的手抵在了薄梁的手背上:“你说……人死了以后会去哪里?”

  薄梁心钝痛:“别说这种话。”

  语气近乎哀求。

  “我只是……问一问呀,”姜遗再次闭上了眼睛,淌出了一滴泪,“我不知道……人死了会去哪里,是否还会有意识……”

  “姜遗。”薄梁提声警告,今天姜遗提过太多生死了,他快受不住了。

  “让我说完吧,学长。给我一年时间……我会让自己离开你身边的——别那么早就赶我走……也别太晚。”

  话音刚落,突然听见不远处的山上传来了放烟花的声音。

  是新年礼花。

  姜遗瞬间睁开了眼,眼神如孩子一般欣喜。

  他们的窗户对着那座山,依稀能看见山头上密密麻麻地站着许多人,正在放着礼花。

  一朵花苞如火羽箭一样蹿到了空中,在漆黑的天幕中绽放,花瓣的火星在空中闪烁又缓缓散开,最后又湮灭在了夜空之中。

  紧接着,便有第二朵,第三朵……

  依稀能听见那边的欢呼声,声浪随着烟花冲天的声音一起欢庆新年的到来。

  窗外是一整片震耳欲聋的星海,五光十色,绚丽缤纷,绽放过的烟花谢幕以后,又会有新的烟花冲顶,绽放,然后凋零。

  世界多喧闹,薄梁在跨年的倒计时里,好像听见姜遗在笑。

  “五——”

  “四——”

  一瞬间山头上窜起了一朵巨大而闪耀的礼花,声势浩大,整座城市仿佛为之一振。

  “三——”

  “二——”

  刹那间火树银花,漆黑苍穹金光灿灿,像是漫天星辰齐齐谢幕,又像是无数银雨降落凡尘。

  “一!”

  山顶上齐齐爆出一声巨大的新年贺岁的声音。

  紧接着,薄梁便听见自己耳朵里的心跳停止了。

  他对此已经十分有经验了,在心跳停止的那一刻,便有信号传去医院,此刻已经派车而来了。

  薄梁立刻为姜遗喂下两颗药,然后开始急救。将拳头按压在姜遗的左胸内侧,他的动作精准而到位,连医生都赞不绝口。

  毕竟这七年,姜遗不止一次像这样吓唬过他。

  而每一次,他都能将姜遗从死神的手中夺回。

  这一次,一定也不例外。

  再压五下,姜遗就会笑吟吟地爬起来对他说:“学长似乎想为我做急救?”

  五下……

  十五下……

  五十下……

  装得太久了。薄梁无奈地想。

  窗外真是热闹,未放完的烟花一起爬上了整片夜空,确实得快些了。

  姜遗最喜欢这样亮闪闪的东西,要是错过了,不定得难受多久。

  快起来吧。

  他的肌肉仿佛有了记忆,一下一下地按压着姜遗的胸膛。直到天际暗了,直到急救医生赶来,直到医生们把薄梁拖开,直到姜遗被送上救护车,他的心脏还是不能恢复自主搏动。

  许是因为今天是元旦,整座城市都异常亢奋,人们在街上对酒当歌,丝毫不惧凛冽冷风一般。

  隐约能听见街上的铃铛齐齐作响,就像死神的步伐在步步逼近。

  救护车沉默地在热闹的人群中穿行,疾驰过一片红彤彤的喧哗世界,可是这热闹,似乎与他们无关。

  车窗外,薄梁看到街上的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笑容。他觉得等会姜遗醒来,也会笑得和他们一样甜。

  快起来吧。

  毕竟姜遗最喜欢笑了。

  到了医院,他被隔在了手术室外。在狭长的过道里,他止不住地来回踱着步子,最后站定在了窗户边。

  窗外一片白茫茫,不知什么时候下雪了。

  这是新年的第一场雪,冷刀般的风终于有了出师之名,也终于都有了归宿。

  连风都有了归宿,可他,在这个充满了消毒水的过道里,一如被遗弃的孩子。

  他等啊等,终于看到姜遗的手术床被推出来了——从头到脚蒙着白布。

  格林医生拍了拍薄梁的肩,什么都没有说,推了推眼镜腿,揩出一手背水泽。

  “终于出来了啊。”薄梁笑了。

  格林医生掀起白布的一角,“要看看他吗?”

  薄梁猛地皱眉,将白布紧紧盖在姜遗的身上:“不了,他怕冷,回家再看。”

  将那白布当成了被褥,四个角都掖了进去。

  格林医生只好含泪安排人送他们回家。

  薄梁将姜遗带回了家,安置在了床上,又灌了两个热水袋进去,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自己也缩了进去。

  姜遗的身体很冷,大概是刚才冷坏了。

  窗外还是很嘈杂,今夜全城彻夜狂欢,山顶又开始放第二轮烟花了。

  当地的习俗是信徒们趁夜上山,在新年伊始的时候,于烟火光中做祷告。

  明明没有开灯,可这屋子愣是被对面山上的光芒映得一亮一亮的。

  光束有些碍眼,影响人安眠了,可薄梁愣是没有舍得拉窗帘。

  姜遗爱这样亮闪闪的东西。

  不然也不会在收到他们的婚戒以后,就戴在手上,再也没有拿下来过了。

  “新年快乐。”与姜遗冰凉的手十指紧扣,薄梁温柔开口:“我们十一又长大一岁了,新的一年要好好爱我啊。”

  顿了顿,他笑:“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有说过爱我?”

  是了。

  姜遗总说和他在一起是在报复祝深,报复祝家,说他自私阴暗,邪恶丑陋。其实他哪里是这样的啊?

  薄梁心里都知道,他只是怕被伤害而已。污名化了自己,将被抹黑的那一面从心底挖了出来,摊开放到你的面前,想借此吓退你。

  他啊,只是害怕再次被遗弃而已。

  所以才不得不张牙舞爪,不得不假装心狠。

  姜遗的手总是冷的,可他的心很热。

  “没事儿,咱们来日方长。”

  薄梁笑着说。

  他戴着蓝牙耳机,伸手抵着姜遗的心口,听着不甚真切的祷告,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直至天明。

  信徒们的最后一声祷告殆尽,山边传来一阵齐声欢呼,紧接着街上便传来了快活的歌声。

  薄梁身边的人已经冷了,怎么捂都捂不热,怎么暖都暖不起了。

  于是他下了床,倾身吻了吻姜遗的额头,“小十一,早安。”

  沉默半晌,他道:“好了,我放你走了。”

  这样也好,好歹,他是在大家的祝福和祷告声里离开的。

  顿了顿,想起昨夜的话,他轻声说:“生日快乐啊。”

  这样也好,好歹,姜遗永远停在他最好看的二十三岁了。

  薄梁走到了书房,透过百叶窗,看见全世界好像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寒气蚀骨,却让他清醒得很。

  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他猛地扫向一旁的画架——

  姜遗画的是一个礼堂,红黑色对比异常鲜明。

  台上是红色的幕布,台下是黑压的人群,一个穿着白色校服的人在肃穆的礼堂的最中心的位置发言,所有的光都对焦在他的身上,他是万众瞩目的期待。

  黑压压的人群里,有人高举着一枝玫瑰,虔诚地将他奉给台上。

  薄梁忍不住抚摸那朵娇艳的红色玫瑰,轻轻道:“我收下了。”

  强忍着眼泪,视线终于移到了那面写了字的墙上。

  上面记着姜遗的最后一个愿望——

  忘了我。

  薄梁摇了摇头,蓦地笑出了声,响在了空寂的室内。

  “你休想。”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是钟衡祝深番外,放心是甜的,一会儿写好了发

第85章 番外 【薄梁X姜遗】十一个愿望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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