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祝深在机场焦急地等待着消息, 听说D国被那场突如其来的暴雪击得猝不及防,全国大部分的通信基站和高压线都被大雪覆盖得瘫痪了。

  因那边通讯受阻,祝深等不到钟衡的半点消息, 飞机航班又一延再延, 等待的时间越是漫长,他的心头就越是焦虑难安。

  在苦等了几个小时后,机场传来消息说因恶劣天气,直飞D国的航班彻底停飞了,祝深只好改签至天气状况稍微好一点的邻国。

  两个小时后, 祝深终于登上了飞机。

  起飞时, 值滟城中午, 阳光刺眼,空姐过来挨个座位拉窗格。

  祝深忽然就想到从霓城返程的那天, 飞机上,也是这样一个靠窗的座位,他倚在钟衡肩头一觉就睡到了滟城。事后报纸上说钟衡一动不动,一直默默地凝望着他的睡颜, 唯一一次与人交谈还是轻声请空姐替他拉窗格, 怕阳光灼醒他。

  光是想到钟衡,祝深的心就好像绞着疼。

  飞机要飞十个多小时, 期间祝深迷迷糊糊地眯了一两个小时,他脑子里想着的都是些不大好的东西,他又开始做噩梦了。

  醒来时再无睡意, 只得打起精神来强迫自己不许胡思乱想,钟衡一定会平安无恙的。他像极长途跋涉行走在沙漠的旅人, 身上一无所有,唯有一点点坚定的信念支撑着他。

  要是信念没有了, 不知道他还剩下些什么,能够抵抗这场突至的暴风雪。

  祝深不禁打了个冷战,忍不住将手伸进了口袋里,他身上的所有能量好似都是从这里汲取的。

  口袋里是一块怀表,是傅云织为他准备的成年礼物,通过时光慢寄,在他成年的那天送到了远在N国的他的手上。

  当时祝深捧着那块怀表,在N国的神庙里哭得像个孩子,老僧一眼就算出了这块表的渊源,为它开光祈福,说今后这块表会保护他平安。

  不知是否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后来它真的就保护祝深于N国的炮|火里安然无恙。

  祝深将它放进箱子里,从不佩它,生怕它提醒自己没有完成傅云织的心愿。

  也是在后来,他翻阅了傅云织的日记才知道,原来这块表是傅云织在他出生的那年亲自去表厂定制的,这么多年来他们日复一日地设计、修改、制作,最终打磨出了这样一块精品。这块怀表是世界上珍贵的独一无二,傅云织唤它“独钟”。

  也是那时,祝深才知道,原来母亲是真的有好好爱着他过的。

  他将独钟看得很重,打算在钟衡生日那天送给钟衡,它承载着另外一层意思,是他的新生,也是他的情有独钟。

  全部送给钟衡。

  只是他晚了一步,还没送出礼物,钟衡便已飞去了D国。

  祝深止不住地懊悔如果当时自己送了这块表给钟衡,事情的发展会不会不一样?独钟大概就会像庇护他一样庇护钟衡了。

  可惜没有如果。

  每每想到此,他的心脏就开始剧烈疼痛。但他一动不动,就僵坐在原地,任由那疼痛从心里一直蔓延至全身,他勉强强撑,苟延残喘,好似才能证明自己还活着一样。承着这样的疼痛,直到所有感觉都麻木平息,他又像自虐一样紧握着这块怀表,这便又是一巡。

  邻国显然也被风雪肆虐得够呛,下了飞机,祝深立感天寒地冻。

  来之前祝深曾联系了祝家开在这边的画廊接应他,一出机场,工作人员便认出了他。

  祝深拢紧了身上厚重的棉袄,开口便问他们D国的情况。

  两个工作人员,一个蓝眼睛,一个棕头发,俱是摇头,面面相觑。

  他们给出的消息是钟衡所在的那个城市积雪50公分,暴雪直接压垮了高压线和通信基站,全城都断电断网断信号,仿若一座死城。

  “那失事的航班呢?是哪一架?”祝深忙问。

  他们俩摇了摇头,说D国传讯受阻,具体情况尚未公布。

  祝深好半天没有说话,只紧握着那块表,提着一颗心。

  这里的风雪比他想象得大多了,他身上穿的那点儿衣服根本就不够御寒,刀一样的冷风劈头刮在他的脸上,人在面对自然时总是显得分外渺小。

  棕头发的说现在去D国只有开车去了,平常来说大概要开七八个小时,就不知道被雪覆盖的公路有没有被清理好。

  祝深立刻向他们道谢,他的神色看起来终于稍微轻松了一些,能去就好。

  两人很是腼腆地笑了,带着祝深上了车,说是他的粉丝,又从抽屉里拿出一册素描本问他能否给一个签名。

  车子在风雪中伫立了很久,暖气一时还没有起到效果,祝深从袖中伸出了双手,哆哆嗦嗦地接过了纸笔,寒冷的空气便觉得有机可乘,生生剥开皮肉往他骨头缝里钻,名字签完时,祝深的双手都变红了。

  蓝眼睛说要将自己手上的手套摘下来给祝深戴,被祝深拒绝了。

  他已经承了他们的好意,再承不起其他了。

  棕头发只得默默开着车。

  自我放逐的那几年,祝深也不是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极端天气,可那时他无牵无挂,风浪越大,他的心便越是野。

  可现在,祝深觉得自己在车内呆的每一秒,都好像是在焦虑与紧张中度过的,他频频看手机,可手机里关于钟衡的一条消息也没有收到,五姐倒是发来了不少消息,说钟氏那边听说钟衡在D国可能出事了,又开始躁动不安了,祝老爷子帮忙出面稳住局势,但终究是外姓,不是长久之策。

  祝深哽声说:“他一定会没事的。”

  五姐轻轻叹了一口气,“你在那边放心,这里有我们顶着。”

  祝深不知道说什么,指尖颤抖着打出“谢谢”二字,转头看向窗外,拨开水雾,仍然是皑皑一片。

  雪地很滑,车子不敢开得太快,慢慢驶向D国,祝深手机的信号越来越弱了,直至消失。

  十几个小时后,在熄火了无数次以后,棕头发欣喜地说到D国了。

  祝深望着窗外,不少几人合抱的大树被风雪拦腰吹倒在路旁,只从这里便能感受到这场暴雪的可怕。

  他握紧了怀表,只求钟衡千万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开到市区,车子便开不进去了,积雪尚未清扫完全,路还很滑,当地政府为了防止市民上路发生意外,便严令禁止民用车辆往来通行。

  也就是说,这里到钟衡他们可能会下榻的酒店间几十公里的雪路都要徒步走过。

  棕头发和蓝眼睛拦住了祝深:“不然等扫清积雪再去吧。”

  祝深摇了摇头,他等不了了。

  “就送到这里吧。”下了车,他说。

  两人没有动,摇下车窗,垂着头,有些丧气。

  祝深轻轻颔首:“给你们添了很多麻烦,非常抱歉,也非常感谢。”

  两人问:“你一个人……可以吗?”

  祝深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笑了起来:“有些路,总得我一个人走,何况这条路是去见他的。”

  再难我也不会放弃的。

  棕头发只好说:“行李箱你不好拿,可以先寄放到我们这里,等你找到他了,回画廊了再问我们要。”

  蓝眼睛红着一双眼,还是将自己手上的手套摘给了祝深。

  祝深捧着手套,轻轻说:“谢谢。”

  两人便目送着祝深挺直的背影融入了茫茫的一片白色之中。

  祝深在雪地里走着,鞋子并不防滑,他便从一段下坡路直直摔到了底。他艰难地爬了起来,揉揉手腕和膝盖,不由得安慰自己,这样也好,摔到底倒还省事了。

  头上的雪一层一层地累积,碍眼了,他便给拍下去,心想钟衡可千万不能见到他这么狼狈的一面。

  不知走了多久,祝深全身冰凉僵硬,腿上已经没有力气了,连拍雪的手都再也举不起来了。他倚着邮筒,歇了歇,看着空荡雪白的大街,不知作何感想。

  他不能再想下去了,他得快点见到钟衡。

  联系不上他,钟衡一定也急坏了。

  他提着僵硬的腿,强迫自己继续走,刚走了两步,便又摔在了雪里。

  这一回,久久没能爬起来。

  勉强用手撑着雪地,立起了上半身,看见了雪地里渗出了鲜红的液体,祝深心一惊,移开了腿一看,这地上的血迹来自他的脚踝,可能是因为他的双腿都冻僵了,所以才感觉不到罢了。

  祝深皱了皱眉头,等缓过了那股劲儿,身体适应了,又生生咬着牙硬挺了过来,只见他直起了身体,一点一点地往前挪。

  钟衡,还等着他。

  拜托,先别痛了。

  祝深拖着沉重的躯壳仰头看了看天,不让自己眼眶的眼泪掉落下来。

  太软弱了,他想。

  就这样拖着血迹又走了一段路,祝深不知磕到了什么,整个人再次直直地栽了下去。

  可这一次,他疼得龇牙咧嘴,眼冒金星,是再也起不来了。

  天上还在下着雪,他的四肢都好像被封印在了这场风雪之中。因视野矮了,他发现天和地都连为一片雪白色的荒芜,街上阒无一人,这一片的街区惨淡得可怕,他疑心自己被活埋在这场大雪里都无人知晓。

  这样的颜色看上去让人有些心冷绝望,祝深不愿意自己最后的记忆还是这样惨淡的颜色。求生的意志和刻骨的思念支撑起了他,他匍匐着身体,撑着手,靠手臂与掌心的力量拖着僵硬的双腿在雪地之中爬行,足下的雪地里蜿蜒出一道触目惊醒的血痕。

  这样缓慢地爬行了约莫有十米,祝深听见身后传来了鸣笛声,他还以为是幻听。

  很快,身后又传来了脚步声,踩在雪地里沙沙作响。

  祝深勉强回头,气力用尽,看见穿着荧光黄色的制服的人朝他跑来——是救援车。

  他马上就被架上了车,护士过来为他包扎伤口。

  祝深皱眉推开她,哑声用不甚熟练的D国话对他们说:“让我走……我要离开……下车……”

  大家露出极其费解的神情。

  祝深说他在找人。

  他知道这样的医疗专车是留给真正有需要的人的,而不是他。他们要带自己去医院接受治疗,可他认为眼下最重要的并不是治他的伤。

  他千辛万苦跋山涉水而来,绝不能停滞在此。

  “你要找的人在哪?”护士问。

  “十三街区,如果他不在……”祝深顿了顿,捏紧了口袋里的怀表,若无其事地掩住了心里一刹而过的钝痛,哑声说:“就去机场。”

  护士眼睛一下就弯了:“你很幸运,我们要去十四街区。”

  司机接话道:“是顺路的。”

  冰天雪地之中,好像有什么复苏了。

  路过十三街区的时候,祝深被他们放下了,这一片的街区看上去繁华了不少,至少有了人气儿。街上不少人自发地出来撒着食盐铲雪,看起来热闹不少。

  尽管还在下雪,祝深的心情仿佛也被他们感染,阴霾被铲掉了不少,只见他深吸一口气,仰着头,在密密麻麻的牌子里寻找着钟衡订的酒店。

  程展眉便是这个时候在街角出现的,迟疑地冲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声:“祝少?”

  人在异乡,总是对母语异常亲切。

  祝深第一时间便回了头,也不管脚上滑不滑,痛不痛,就直直地朝她跑了过去。

  程展眉马上就愣住了——她从没有见过这样的祝深。

  浑身上下都是沾着雪,发梢好像还在滴着水,一张脸被风雪躏出了干裂的血纹,冻得发紫发青,当他一瘸一拐地朝她跑来的时候,她本能地退了一两步,迟疑道:“祝……少?真是你?”

  ——实在是太狼狈了。

  狼狈中又带着点辛酸与可怜。

  下一刻她的衣领便被祝深双手揪住了,耳边是祝深嘶哑的大吼:“钟衡有没有事?钟衡有没有事?啊?!”

  祝深是真急了,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慵懒得和猫一样的人了,此时他的眼睛发红,双手止不住地打颤。

  程展眉转着眼睛想了想,几乎一瞬间,她便想清楚这来龙去脉了。

  看样子是这场风雪阻隔,让祝深失去理智了。可一想到钟衡为他做了那么多,她便不觉得他可怜了。

  他只不过是赴了千里万里外的一场风雪,钟衡这些年为了他又踏过怎样的风雪?

  那时有消息说他在N国被炮|弹袭|击,钟衡什么都顾不上,就去那里做了志愿者,枪林炮雨只是为了见他一面。

  若说此时祝深何辜,那当时钟衡又何辜?

  有人在意么?

  ——她是想在意的,可钟衡却黯着眼神,翕合薄唇,对她冷声说不需要。

  钟衡总是这样冷感,唯一的温暖尽数给了这人。

  一时间程展眉不知是在为谁不平,嘴角轻轻一抽,竟是哭了起来:“钟衡他……他……”

  祝深见状,慌了,松开了她,急忙问道:“他怎么样了?他怎么样了!”

  说来也是祝深关心则乱,钟衡和程展眉同一航班,她都无事了钟衡自然也是平安的,只是这时的祝深来不及细想,本能就被程展眉的表情所蒙骗,呆呆地往后退了两步,退到了巷子里,脚脖子那处传来一阵钻心的疼。

  “骗人的……”他不由得瑟缩了一下,失了魂似的跌坐在了地上,口里喃喃道:“你骗人……你骗人……”

  程展眉捂着脸抽泣道:“对不起……”

  祝深捂住了耳朵,声音歇斯底里:“你骗人!你在骗我!”

  他将自己埋在手臂之中,强忍了许久的连风雪都吹不下的眼泪终于像是决了堤一样争先恐红地落了下来。

  这几天的眼泪积攒得太多了,祝深又一次,哭得像个孩子。

  只是这一次,他的身边没有钟衡来安慰了。

  哭着哭着,祝深渐渐嘶哑失声,在呼啸的风雪之中,他的嘴唇却还是一张一合的,像是在自我安慰:“不可能……他不会有事的……”

  钟衡怎么会有事呢?他还没有陪他过过生日,还没有把独钟送给他,还没有对他亲口说一句我爱你,还没有告诉他已经看过他的秘密了……

  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程展眉都好好站在这里了,钟衡怎么会有事?

  想到这,祝深突然顿住。

  眼泪都来不及擦,他仰头看着程展眉。

  ——是啊,明明是一趟航班,程展眉都出来打酱油了,那钟衡呢!

  程展眉站在路边,神情颇有些尴尬,根本没有料到祝深的反应这么过激,要是让钟衡知道她把祝深搞成这个样子,那她……

  只见她默默递出一只手,想要拉巷子里的祝深起来,正犹豫着要不要对他说实话的时候,忽然听见旁边传来脚步声。

  还没等到祝深伸手,便听身后传来了一个低沉中透着些许焦躁的声音,像是在极力克制一般:“不能再等了,不管走多远我得想办法给小拾打一个电——”

  话还没说完,钟衡路过巷子看见了地上的祝深,几人俱是一怔。

  祝深坐在地上,因刚刚猛烈地哭泣过,肩膀正一耸一耸地抽泣着,听到了钟衡的声音,连话都不会说了,豆大一颗眼泪啪地砸进了雪里。

  在眼泪落地的一刹那,他被钟衡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力道很紧,他没想挣开。一阵天旋地转,双手下意识地勾住了钟衡的脖子。

  同样是力道很紧,两人在大雪纷飞的街区相拥。

  钟衡的心里好像被一万根针刺中——

  这是他的宝贝啊,怎么可以变得这么狼狈?

  只见钟衡沉着一张脸,将祝深打横抱了起来,小心翼翼地避开了街上的所有行人,将他抱进了酒店里。

  在熟悉怀抱里的祝深终于露出了疲惫的微笑,轻轻吻着对方的眉头,他闭上了眼睛,沙哑着嗓音有气无力地说:“别皱了。”

  作者有话要说:深深:呜!!!!我真傻,真的!(哭到破音

  今生今世最丢脸最狼狈的一章,不想回忆第二遍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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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九重的灌溉=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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