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chapter 53
下午， 他们准备外出，芮灿卷起图稿和资料装入黑色的圆筒包内，又拎起笔记本在车库与陆尧碰头。
她上了车， 系好安全带， 目光转向驾驶座的陆尧， 他戴着墨镜正在倒车， 侧脸面朝自己时，唇线紧绷， 一双乌亮的眼睛此刻隐匿在墨镜后面，看不出多余情绪，但能感受几分冷意。
车子拐入街道后，疾驶在茂密油绿的梧桐大道上，两侧都是衣着清凉的路人， 阳光炽热，没有任何遮挡地透过车窗， 照在芮灿的面庞上。
她抬手挡了挡脸，下一秒发现陆尧伸过手，将她面前的遮阳挡板翻下来，又将掌心贴向空调出风口， 问道：“热吗？”
芮灿摇头， 微微侧身看着他调动空调温度，忽然开口：“方便问你一个问题吗？”
“嗯？”
“你和陆叔叔这些年还有联系吗？”芮灿问。
车内一时寂静，等了许久陆尧才回答：“没见过面，研究生毕业那天倒是通过一次电话。他打给我妈， 后来让我转接的， 问我是否愿意回国发展，我拒了， 没聊几句也就挂了。”
“阿姨她……”
陆尧知道她想问什么，淡然地解释：“很平静，没什么情绪起伏，也没什么原谅不原谅。”
芮灿点头，随后看向窗外，想起她大一寒假，年三十那晚她刚从超市回来，在巷子里撞见了陆叔叔，正抬头望着自家的阳台愣愣出神，独自站在深冬寒夜里格外萧索又寂寥，一点也没有她印象中举手投足皆自信的冷峻模样。
他刚转身时看见自己，先是一愣，随即笑道：“小灿回来了。”
“陆叔叔。”她笑着打了声招呼，好奇询问，“您怎么来这儿了？”
当时他有几分怔意，又抬眸看了眼漆黑的屋子，回道：“嗯，有事路过，就进来转转。”
她似懂非懂地点头，随即笑道：“陆叔叔，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后来，她站在门廊下，目送他驱车离开，黑色车身隐入夜色，亮晃晃的车灯也转瞬即逝。
芮灿头抵在车窗旁，脑海里闪过一幕幕难忘的画面，她又想起那年程阿姨回来，抱臂站在窗下的模样，神情平静又温和，但目光里有一种淡淡的愁绪在流动。或许这就是生活的真实样子，再浓烈的爱情也会随时间消磨，再仇深的恨意也能渐渐释怀，虽有遗憾，也不过是偶尔想念。
恰逢等红绿灯，她偏头看向陆尧，然后覆上他搁在档位器上的手。陆尧投过来疑惑的目光，问道：“怎么了？”
“没事，就想拉拉你的手。”芮灿翘起嘴角笑道。
陆尧露出久违的笑容，脸上的严肃一散而尽，换档位后，改为握住她的手，轻轻拢在掌心里，心情也轻快起来。
到了启星大厦楼下，陆尧将车停在外面，两人拎着包进入旋转门，直奔前台服务中心。
白色柜台后面站着一位身穿紫色制服、画了淡妆的年轻女孩，瞧见他俩走过来，立即面露微笑：“您好，请问需要什么帮助？”
“您好，请问启星的刘铭宏经理在几楼？”芮灿问。
“请问您有预约吗？”
芮灿从兜里掏出曹逸安的名片递给她：“没有，但麻烦您帮我联系一下。”
“好的，请稍等。”那女孩踌躇片刻才答应，正准备拨内线联系，结果瞥见一行人从门外进来，立即精神抖擞地朝他们喊道：“艾总，下午好。”
芮灿闻声扭头，瞧见一位保养十分精致的女人信步走来，身着浅蓝色低V领的荷叶袖衬衫，下搭白色阔腿裤，一头棕色卷发及肩，身材纤瘦高挑，整个人散发着成熟自信的魅力。
但她却没过多在乎这些，而是意外眼前这位女士竟有几分眼熟。恍惚间她留意到对方朝这边一笑，随即又顿住脚步，彻底转过身来芮灿这才终于看清面庞，隐约记起曾在哪儿见过。
她认出是谁后，立即抬头去看陆尧，果不其然他也认出来了，脸上的表情冷淡异常。
“陆尧？”艾笑笑十分诧异竟然在这儿看见他，调转脚步朝这边走来，展开笑颜道，“你回国了？怎么没和我们联系？”
陆尧没吭声，连眼神都懒得施舍。
芮灿怕场面尴尬，主动上前道明来意：“您好，艾总。我们是代表覃市建筑保护研究中心过来和贵公司洽谈项目合作的。”
艾笑笑看向陆尧身旁长相婉丽的女孩，似乎在哪儿见过，听完来意才恍然，亲切笑道：“你们约谁谈了？”
“刘铭宏经理。”
“刘经理出差还没回来。”艾笑笑看一眼陆尧，思考片刻后回道：“要不这样，你们去我办公室谈，我打个电话让陆总过来，你们也见一面。”
“不用了。”陆尧出言拒绝，“既然刘经理不在，我们改天再来。”
“陆尧——”艾笑笑见他拎着包转身要走，突然喊出声，可剩下的话却像梗在喉咙里的鱼刺，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原本被陆尧拉着走的芮灿，听见身后的一声叫唤，扯了扯他的衣袖，小声劝道：“阿尧，冷静。”
陆尧抬手一抹脸，迅速平静下来，调转脚步又走回去，语气隐忍道：“行，跟你谈也一样。”
宽敞明净的办公室内，女助理端着咖啡进来，分别摆放在几人面前，随后带上门出去。
艾笑笑喝了口咖啡，放下杯子道：“这些年你们过得还好吗？听陆总说你现在已经博士毕业了，每次提及你时总满脸骄傲。”
陆尧小臂撑在膝盖上，直视对面的女人，表情冷淡地回复：“谢谢关心，我们过得很好。”
艾笑笑见他一直冷待自己，倒也能理解，也并不介意。她看着眼前模样跟年轻时的陆启明十分相似的男孩，连说话的咬字和神态都与那人如出一辙，不由心生感慨，眼神里流露出几分遗憾，皱眉叹道：“陆总近两年身体每况愈下，去年还动了一次手术，将胃切了一半，你这次回来应该多见见他。”
芮灿面露惊讶之色，转头看向陆尧，见他一言不发，但双手却拳头紧攥，她便知道他在努力克制自己。
陆尧轻笑一声：“他抛弃我和母亲的时候，就意味着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了，而我实在想不出应该见他的理由。”
“他并没有抛弃你，他……”
“对，他还惦记着我回来接手他这摊子事业。”陆尧目光讽刺地盯着艾笑笑，缓缓道，“他抛弃的只是我母亲。”
艾笑笑愣住，不知所措。
陆尧环顾一圈办公室，细细打量了一番，笑道：“放心，我对这里的一切都没兴趣。”
“我想你对我有误解，关于陆总的……”
忽然门应声而开，三人皆朝一处望去，陆尧瞧见陆启明走了进来，表情冷峻。
“小尧，你怎么回国了？”陆启明刚在医院复诊，接到艾笑笑的电话时，内心激动不已，立即让司机送自己回公司，下车就直奔过来。
陆尧咬紧压根，随后轻松应对：“回国有阵子了。”
四个人皆站着没动，艾笑笑体贴地让出空间：“你俩聊吧，我和芮小姐先出去。”
芮灿回过神，对陆尧轻声道：“我先出去了。”接着朝陆启明微微颔首，快步随艾笑笑离开。
“坐。”陆启明示意，语气试探性地问，“你这次回来是来看我？”
“我回国是为了工作。这次来也是为了启恩教堂修缮的项目，关于部分设计需要贵公司的材料部合作完成。”
陆启明眼里滑过失落，但很快平复，朝他伸手：“给我看看。”
陆尧解开圆筒包，取出设计稿和素材资料递给他：“启恩教堂的主窗为辐射式玫瑰花窗，设计样式出自于罗马时期，玻璃图绘的素材大多数都是以宗教故事为主，我调取了国内和国外的诸多案例，和团队确定了其中部分的设计图稿，这次过来想咨询一下有没有可能烧制出成品。”
陆启明接过图稿，低头一张张看着，绘图旁边都是英文注解，心里却百感交集。自己错过了陆尧太多成长的岁月，从来不知道他到底想要什么，直至走进这扇门之前，自己还热烈盼望着他能回来管理公司，甚至想着如何软硬兼施地说服他接受，不管出于自己的私心还是爱意。
可当他翻看这些图纸，看到他对于工作投入的认真和严谨，豁然发现自己错了。陆尧从来不是为了反抗自己才选择走这条路，而是真心喜欢。他眼眶阵阵发热，眨了两下眼睛，努力忍下内心翻涌的酸楚，慢慢平复情绪。
“你母亲最近还好吗？”
“挺好的。”陆尧看着他的侧颜，多年未见，两鬓白了许多，整个人也瘦得有些脱相，最终直言道，“她已经结婚了。”
陆启明乍然抬头，片刻后又靠进沙发里，肩膀松垮，眼神渐渐放空，勾起嘴角缓缓点头：“那挺不错的，有机会帮我道声祝福。”
陆尧看到他脸上露出怅然若失的神情，自己心里也并不轻松，被艾笑笑告知这些年他过得并不好，并没有丝毫的胜利感。曾经躲在房间里暗自啜泣，诅咒他这辈子都惨淡无比，可真看到他满脸疲惫、精神颓靡的落寞样子，又觉得心有不忍。
“我以后都不提你回来帮我这事了，但如果你改变心意，随时过来。”陆启明重新看他，眼底流露出一丝期盼。
“谢谢，我想不会。”
陆启明对于他的拒绝在意料之中，继续道：“你既然回来了，以后有空能否过来看看我？”
陆尧看着他，没吭声。
隔壁的会议室内，艾笑笑倚在窗台旁，双手抱臂看向坐在门口位置的女孩，一脸淡笑：“我认识你。”
芮灿抬眸看她，多年前自己曾在画展上撞见她和陆叔叔挽臂走在一起，但关于她何时又见过自己并不清楚。
艾笑笑见她面露疑惑，笑着解释：“启明收藏的相册里有看到你和陆尧的合照。”
芮灿点点头恍然。
“你和陆尧是男女朋友关系？”艾笑笑眼底透着试探。
芮灿虽有尴尬，但碍于长辈身份，也不觉得有何遮掩，直言承认：“嗯。”
艾笑笑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神色，随即道：“你看他的眼神就像热恋时我看启明的眼神，所以就猜了一下，抱歉。”
芮灿摇头：“没事。”
艾笑笑侧身俯视楼下如同蝼蚁穿行的车流，徐徐道：“我爱了启明三十四年，从大学到现在，一路坎坷，早已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名利场上滚了这么多年，格外珍视的也寥寥无几，我和启明的感情是其中一样。对于陆尧的母亲，我很抱歉，但感情的事情我不能谦让。”
芮灿安静地听着，并没有发表任何看法，只是觉得站窗下的这个女人，有一瞬间竟和程阿姨那日的神态有些重叠，她目光所落之处透着坚韧和决绝。
“启明最在乎的是陆尧，芮小姐，我不是劝你来当他们父子的说客，只是说希望你能试着让陆尧别过于埋怨自己的父亲。我们这一代的是非对错，爱恨纠葛早成了过去，最大的私心无非还是希望你们幸福。”
芮灿注视着她，却道：“阿尧他……其实内心并不复杂，只是你们当初的选择给他造成的伤害永远存在。我也比任何人希望他能早日释怀，你们有自己的难处，成全了你们，谁来体谅阿尧？说到底人都是为自己而活。”
艾笑笑陷入沉默，听到小女孩说“人都是为自己而活”时，内心产生一种热烈的共鸣，是的，她所做的一切，不顾世俗眼光走到这一步，都是为了自己而活，仅此而已。
所以，该她背负的代价，她也毫无怨言全盘买单。
作者有话要说：
唔，这个故事快完结了，开始有点儿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