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孝昭皇帝二十年,亦是瑶宋微乱后的第二十年。

  整整二十年里,武人无用,文人抱负,朝廷里最忙的是户部和工部,免苛税,广蓄粮,修水利,拓路开山,重振民生。

  虽然仍旧要给云敖进贡,但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庶民百姓,人人都坚信现在是树苗般拔地茁壮的时代。而将来,是宝石般更光明的迹象,是欣欣盛世将要到来。

  七月廿一,皇宫。

  凉夏,在楹栏间飞绕的流萤渐少,穹顶上星辰稀疏,寥寥数颗。

  少年王照背靠着二楼栏杆,一脚跷起,径直踩在白玉石面——这本该是人坐的地方,却被他踏出脚印。

  王照摇着绢扇,微风拂面,有些困了。

  他眯着眼,瞧见顾江天在楼下伫着,便凭栏呼喊:“广一!”

  顾江天仰着脖子。

  王照扯嗓子问道:“你怎么还不回家?”王照依稀记得,顾江天今日要离开皇宫回顾府的——好像是要回去庆祝他父亲升任太师?

  但这都晚上了,顾江天怎么还在顾贵妃宫里?

  顾江天蹬蹬跑上楼,站在王照面前道:“今晚我就在姑妈这歇息了。”

  王照一听,不开心了:“哎呀,你又缠我!”这个顾江天,跟屁虫似的粘着,还有他妹妹,也是一样。

  王照不禁抱怨:“你们兄妹怎么都喜欢缠着我!”

  顾江天讪笑,脑袋一垂,轻道:“是大殿魅力弗边。”

  这话王照爱听,瞬间胸中牢骚之气消了大半,但嘴上仍继续抱怨道:“可你不会捉知了,又不敢捉弄老师,上次喊你打鹦哥,你都不敢出手!”顾江天呆头呆脑,王照要他这个跟屁虫。

  顾江天挠挠脑袋,怯声道:“那是陛下的鹦哥。”

  王照嘟嘟嘴:“算了。”少顷,从台面跳下来,“你要留下便留下吧。”

  顾江天原本黯淡的眸子立刻溢出了光彩,惊喜瞧着王照。

  王照却眼神躲闪,不想同顾江天对视:“但说好,今晚可别来缠我!”

  顾江天连声应喏,其实他到了该就寝的点,并不会去缠王照。就有一次,两人玩水玩累了,回贵妃宫里换完衣服,沉沉一张榻上睡了。那回明明是王照在打呼噜。

  王照似乎不打算走楼梯,要翻过栏杆直接跳下去。翻到一半,他似乎想起一事,回头冲顾江天笑道:“广一!”

  “大殿何事?”

  “明儿我陪你玩一天。”

  顾江天闻言,心念一动,惊喜更甚:“大殿!”声音甚至都有些哽咽。

  王照翻回来,跳到地上,伫立在顾江天面前,弯起两边嘴角是月亮,眯着的双眼也是月亮:“生辰吉乐,岁岁今朝。”

  明日,是顾江天的十一岁生日。

  顾江天热泪都涌出来了,大殿虽然嘴上说了讨嫌,但心里其实是记得他的。

  顾江天又想,大殿的生辰在十一月份,到时候他一定要备一份大礼,为大殿好好庆祝一番。

  两位少年立于楼台之上,皆穿着水蓝色衣袍,束发的飘带随风扬起,迎风相对。

  *

  同样是孝昭皇帝二十年。

  九月,无名山。

  外头百废待兴也好,煌煌盛世也罢,似乎都同无名山不相关。

  它始终坚持它一贯的样子。

  肖抑在修罗峰“偶遇”着冯安安。

  是冯安安先同他打的招呼,欣喜着喊:“大师兄!”

  肖抑早就止步,却僵了会,才转过身面对冯安安。

  冯安安见他脸上并不喜色,便想是不是打扰了肖抑,走过去问:“大师兄,你有急事吗?”

  “不、不急。”

  “哦!”冯安安其实也找不到话同肖抑讲,敷衍一声。

  肖抑忽然问道:“小师妹,你最近都在做甚么呢?”

  这话把冯安安问住了,想了想,莞尔一笑:“虚度青春。”除了虚度,没有其它了。

  肖抑默然低着头,等着冯安安反问他最近在做甚么?

  他回答她,而后娓娓相邀。

  可是冯安安没问,反而向他道别。

  肖抑急了,忙道:“这个月十八,我要在月亭那边办云台宴,你要不要来做主客?”一下子直接出口。

  云台宴是最近山上小字辈里流行的一种筵席,十八种山珍再加十八种金汤,要花费好多财力物力——还要有实力的,这一辈里排在前头的师兄师姐才有机会办。

  云台宴上最风光的,不是主人,而是主客——主客是宴会上是最尊贵,最重要的客人。象征着这满桌盛宴,是为他而办。

  其实,山上办过的云台宴,都有邀请冯安安。

  她也做过一次主客了,好像是某位师兄做主时,记不清了,反正不是肖抑、

  冯安安笑意盈盈答应道:“好啊!”能做主客,不嫌多。但是奇怪,大师兄一贯独来独往,几时也喜欢这种热闹筵席?

  这么一想,大师兄原来是个闷骚?

  冯安安笑出了声。

  肖抑问她:“小师妹,你笑什么?”

  冯安安连忙摆手:“没什么,没什么。”

  肖抑支吾道:“那……一言为定、定?”

  冯安安竟伸右手出来同肖抑击掌:“一言为定!”明明是掌与掌相对,肖抑两颊却被打得通红。

  击完掌,冯安安调头就走,肖抑楞了下,清醒过来:“小师妹,我们还没约具体时辰呢!”

  冯安安已经走了很远,回眸一笑道:“那就约已时——”

  ……

  白驹过隙,九月十八。

  冯安安想着,自己既然是主客,便不能输了气势。这一日卯时开始,她便在房里梳妆打扮,三回都不满意,拆了换了,重扫娥眉,换新罗赏。

  最后双螺髻压着扁金簪,一身蜜色绫罗绸缎,还罩了件妃色羽纱,愈发显得眉翠唇红,既娇且贵。

  走起路来,露一双牡丹绣鞋的尖尖,美艳动人。

  等她满意,一瞧时辰,已经近午了。

  要迟到了!冯安安急了一下,却仅仅只有一下,心想着:云台宴一般都人多,她去得晚,也没什么关系,肖抑能同其他人攀谈。

  于是,冯安安姗姗来迟。

  还未到月亭,就已见着肖抑在那直直矗立,似候多时。

  冯安安脸上连忙流露出愧疚神色:“大师兄对不起,我来晚了……”

  肖抑眼前一亮,禁不住将她上下打量:“不晚,是我到早了。”

  冯安安又问:“大师兄你等了很长时间吧?”

  “不长。”肖抑撒谎,其实他以为冯安安是一到已时,便会来,所以他辰时就早早地等在这了。

  一共候了两个时辰。

  不过也习惯了,冯安安从来没准时过。

  冯安安观察左右,察觉到不对劲——盛宴备齐,却无他人。

  她疑迟地问:“你——没请其他人?”

  肖抑摇头。

  冯安安追问:“就我们两人?”

  肖抑点头。

  冯安安委屈:那她打扮得这样精致做甚么呀!

  又心想,就两人,待会吃完谁洗盘子呀……

  肖抑看出冯安安的不悦,吞吞吐吐告知实情:“其实、其实,今日……是我生辰。”

  冯安安挑眉稍怔,旋即反应过来,冲肖抑笑道:“大师兄,生辰吉乐呀!”

  这一笑仿佛漫山花开,肖抑看得怔了,心愿此时此刻,长续下去。

  半晌,他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垂头:“我九月十八生的,但爹娘给我登记户籍时弄错了,登的十月初八。”

  所以他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九月十八生日,给冯安安讲清楚,希望她不要觉得他诈骗。

  冯安安刚想埋怨,哪有这样不细心的家长,转念一想,到底是他亲生父母,受之骨血。她若埋怨,他未必会开心。

  冯安安便换了一种方式劝慰:“唉,其实我生辰大概也不是五月初五,而是腊月初五。”

  肖抑一算,差了六个月,忒远,便问:“不可能也是登户籍时弄错了吧?”

  冯安安摇头:“我打小就晓得一个全府都在传,却不敢让我听到的秘密。说是我娘嫁给我爹时,已经怀了身孕。我爹为护我娘,生生将我年龄改小了半年。”

  肖抑听着,点头,心里却觉此事太虚假,并未当真。

  他从怀中掏出一只镯子,送给冯安安。

  冯安安扫了一眼,立刻判断出这是她有生以来,收到的最廉价的玉镯,成色很淡,杂质成云。她不大想收,却也不点破,笑着推却道:“哪有你过生日,还送我礼物的道理!”

  肖抑道:“上回得了一只,我不能戴,想来浪费了,便转交给你。”其实是这个月月初,五师父下山时,特意托她买了带回来的。以为冯安安会喜欢,但现下观她神色,似乎……并无惊喜?

  肖抑心中暗自懊悔:当时托带,五师父就说了,女孩子未必喜欢镯子,又问他是要送谁?他当时不想供出冯安安,于是咬紧牙关,坚持让五师父买镯子。

  唉,果然错了!

  冯安安瞧见肖抑失落,旋即改口,将镯子收下了。

  两人尝菜。

  肖抑其实是不太会品的,这里头许多佳肴他都是第一回吃。冯安安便一面吃,一面给他开识。

  边吃边聊,刚一会儿,来了位小师妹,通知冯安安:虿翁急找,速速归去。

  冯安安便弯腰,同肖抑行了歉礼,口中还道抱歉。

  肖抑回礼道:“不碍事的,你快去吧。”

  冯安安闻言转身随小师妹而去,肖抑一直含笑注视着她的背影。

  他在这等她,菜凉了,热一热。又挑其中她提过的,不爱吃的菜,他自己吃了,洗盘子。然后再温热她喜欢吃的菜,继续等着。

  一等便是三个时辰。

  冯安安才姗姗归来。

  原来虿翁那也是筵席,她在席上大放光彩,这时同肖抑讲起,眉飞色舞。

  肖抑道:“菜快凉了,你先吃几口吧。”

  冯安安随手一挥:“不吃了,你吃吧,方才我已在筵席上吃饱了。”

  肖抑喉头哽咽一下。

  他怕浪费,一个人默默夹筷子。

  冯安安掏出一片墨片,形薄如纸,递给他。

  肖抑不认得,问:“这是甚么?”

  冯安安笑道:“男子用的香片,送给你的。”其实,得知今日是肖抑生辰,她方才离开,是有想亲手做点礼物的。但在虿翁那边玩开了,磨磨蹭蹭,没时间了。加之酒喝过头,身子软软、亦无法动手。便顺口要从某位讲究师兄那里讨香。

  那师兄见是佳人相求,装豪气说随意挑,眼力极强的冯安安立即挑了最贵的一片香片,那师兄肉疼却不能言。

  她借花献佛,将香片赠予肖抑,作他的生辰贺礼。

  肖抑一时局促,浑身都因手足无措而烧起来。他第一次知道男人也有用香的?这香怎么用?

  事后过了很多年,肖抑才摸着男香门道,这是后话,暂且不提。只说此时,肖抑收了香片揣于袖袋中,口中刚道完谢,就听见冯安安道:“叫你等了好长时间,真是对不住。”

  肖抑自然摇头,哪能怪她,解释道:“没事。我方才在这修炼内力,不过眨眼一瞬。”

  冯安安点点头,如释重负,瞬间不愧疚了。

  肖抑踟蹰又道:“你……”话出一音,再不继续。

  冯安安:“嗯?”

  肖抑仰头看天,色已暮霭,便道:“时候不早了,再坐会,我请你吃晚饭吧!”

  其实他方才是想夸赞冯安安,“你今日打扮很美,人一样美,我很喜欢”,但是话到嘴边,觉得自个的词句还是太贫乏。

  唉,还是多读点书,再来夸赞她吧!

  ……

  这事情过去二十年后,孝昭皇帝早已作古,此时是仁宗十年。

  肖抑同冯安安并坐栏前,看红叶满树,闲话家常。不经意间聊起此事,冯安安想表功,自己是第一个给肖抑过生日的人。

  自此以后,他才不再是孤单一人。

  肖抑不住摆头,事实并不是这样。他扳着指头数:“我过生日,请你吃了两顿饭,又送你礼物,中途你还把我丢在冷风中,让我苦熬苦等三个时辰。”哪有这样给人过生日的?

  但转念一想,她还是送了他人生中的第一份生辰贺礼,便柔声道:“不过你还算有心,送了我份礼物。礼物虽然不太合适,但到底是你精心准备的心意。”

  冯安安愣住,心道好险,且又心虚,一笑而过。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按着阴历换算阳历,安安是双子(如果老一辈的故事是真的,就是水瓶),老肖是真假都天蝎。小顾处。女,黄二射手。

第84章

-/-

上一章 下一章

更多好书

单枪匹马的神最新列表+番外章节

正文卷

单枪匹马的神最新列表+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