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少年时的心动,总是最真最纯最炙热的。张介少年时,在无名山上,对她擅长易容的五师妹动了心。

  可惜,后来才明白,师妹接近他,不是郎情妾意,而是要杀他,让另一个男人来代替他。

  张介本就有去意,于是选择了成全。

  佯死遂意,让那男人代替自己。

  而张介,真正的竹叶青,则悄悄下山,回到京师。

  他始终记得小时候听大哥说过的话:无名山只是井底天地,下山出来,是件好事。山中窝斗,就算坐上第一把交椅,那仍是草寇。下山争天下,才是上层格局。

  所以张介回京,经大哥安。插进入朝廷,一路平步,同顾晁一样,再没有回顾无名山上的消息。

  见过浩海的人,不会再聚焦一滴水;平视高山的人,不会再回看一粒砂。

  张介没有再去打探,所以并不知道,假竹叶青之后收了小徒弟肖抑。

  他在京师与肖抑打交道,只是觉得这个敌对小伙莫名气概相投,于是处处为难肖抑时,亦有两分相惜。

  当然,这些都是题外话,只说眼前。张介向顾江天解释完来龙去脉,顾江天怔忪迟疑,右手举着的,对准顾晁的剑,仍未放下。

  张介道:“贤侄,知道这件事,你一时半会难消化,可以先把剑放下来。”

  顾江天原本不再颤动的右臂,闻言又重新颤抖起来。

  袖里剑亦随之上下颠簸,从张介和顾晁的视角来看,犹如雪花乱晃。

  忽然,听得清晰的剑刺肉声,张介习惯性盯了顾江天的剑一眼,而后才反应过来,声音是从他身后传来。

  张介急忙回首,见顾晁竟从袖子里掏出一把极小的匕首,原本不算锋利,只是他重重插。入自个左胸里,连插三下,下下深。入,情形因此变得骇人。

  张介心想,这父子还真是一样,都喜欢把凶器藏在袖子里,连忙扶住顾晁。

  顾江天呢?怎么没听见他的反应?

  张介疑惑着,见顾江天仍举着剑。

  张介不由怒吼:“孽子,你还举剑对着你老。子做甚么?!”

  顾江天原本就怔忪,此刻被张介一吼,愈发地呆愣。他缓缓放下剑,又缓缓走过来。

  顾晁自。残伤口的血往外涌,张介要帮着止血,顾晁却阻止了他。顾晁见顾江天逐渐目光,目光便完全投到自己儿子身上。

  顾晁对着顾江天道:“是为父之前错了,为父以死谢罪,可好?”

  “大哥,不可以!”张介急忙出声阻止。

  顾晁却根本不理会张介。太师两眼如鹰,似抱定了必死的决心。

  顾江天张开双唇,微微震颤,过了许久,他才发声:“父亲……不要这样。”

  张介见顾晁伤口的血仍不住往外渗,伤上加伤,禁不住急着催顾江天:“吞吞吐吐干嘛?快说你原谅父亲了啊!”

  他这个大哥,如果得不到儿子的原谅,恐怕会一直拧下去的。

  顾江天眼神往下瞟,重抬起,又下瞟,说话有些结巴:“我、我……”

  “快说啊!”张介继续催促。

  顾江天垂眸,猛地低头:“是孩儿不孝,孩儿……已经不责怪父亲了!”

  顾晁先是面无表情,继而淡淡笑起来。

  顾江天一直低着头,但无意识,仍用余光窥视了一下,正好偷瞧见顾晁的笑。

  顾晁轻声道:“还望今后,我俩能父子一心。”

  “是,父亲。”

  张介忍不住插嘴:“大哥,你这伤要包扎啊!”难道只有他一个人,注意到治伤才是重点吗?

  顾晁拍拍张介的胳膊:“那你扶我先回房吧。”

  顾江天闻声,弯着的背愈发躬下,脑袋几乎与腰齐平:“孩儿恭送父亲——”

  ……

  张介搀顾晁回房,到了房内,先是扶他坐在床上,继而给他清理伤口,仔细包扎。

  四下无人,隔墙无耳,张介禁不住感叹:“大哥,虽说是演,你这匕首也插得忒深了些!”

  顾晁幽幽道:“要豁得出去,才演得真。”

  原来,顾晁和张介见顾江天追来,幻术败露,两人眼神一交流,决定给顾江天演一出半真半假的戏。

  往事是真,苦情是假。

  只有父亲剜肉,才能唬住顾江天,叫他放下心结。

  顾晁可没丝毫要自我了断的意思,他还没坐上九五之尊呢!

  张介一面包扎,一面轻声道:“大哥,广一是真放下了么?我瞧那孩子,似乎仍有些纠结。”会不会因此做出傻事来?

  顾晁道:“没事的,他得有几天缓冲。”

  “唉,我还是担心广一犯傻,大哥你这几日注意一下。”

  “没事。虎毒不识子,广一也不会真傻我。”顾晁叹了口气,连着几番重创,伤真是有点重。顾晁道:“阿介,你去给我煎点麻七汤。”

  “大哥真痛成这样?”

  “唉,是伤得有点重。”

  这还得了,张介急忙去煎了麻七汤,这是兄弟二人之前从十五那顺来的一种神药,疗效好且治愈快,唯一缺点,就是服完第一副时,容易昏睡。

  但人养伤时,本来就要好好睡一觉嘛,所以不算缺点。

  张介煎完药,小心吹温了,端来给顾晁喝。

  顾晁仰脖,一饮而尽,药非常苦,但他却只忧心顾江天——儿子有时候有点单纯,这是他的优点,却也是他的缺点。

  顾晁叹道:“惟愿广一能快些成长,都想通彻,与我俩一心一意。”他眨眨眼,此事做了许多事,无论对错善恶,几乎都不后悔,唯独有一件:顾江天小时候那么好奇,该直接告诉其幻术的。还有,那时顾江天会错了门道,跑去跟那个邓幻捕学,他这个做父亲的,应该阻止,而不是迁就的。

  顾晁又叹了口气。

  “是啊。”张介禁不住附和,喃喃叹道,“一心一意。”

  服完药,顾晁睡意袭来,告知张介。

  张介道:“大哥好生休息,正好我出府去看看情况。”

  顾晁道:“嗯,外边只怕天翻地覆,多少棘手的事情,贤弟多担待。若是处理不了,回来把我叫醒。”

  张介耸耸鼻子:“大哥放心吧。”

  说完辞别。

  顾晁将被子拉上来,左右扎紧,吹灭盏灯,右侧着睡去。

  太师的屋子,暗起来。

  大公子的屋子,却始终亮着灯。

  顾江天并没有想明白,更谈不上放下。

  他的心里,是一团乱麻。方才顾晁那样做,不过是抽了一端,慢慢理了一半,然后放下。

  可他只理了一半啊!

  还有半团乱麻没顺呢!

  这让顾江天无比难受,就觉得心里有无数根刺,扎得他想疯狂、想炸掉。

  他散了发髻,拼命的抓头,却越抓越崩溃。

  他有许许多多的纠结,每一个问题都想不明白。

  比方说,顾晁最后为什么要那样笑?父亲是演的吗?

  如果是演,父亲之前是不是也有演戏?

  那父亲和冯安安有什么区别,都喜欢扮演引诱,坑陷于他!

  是不是幻师都是这般的两面人,阴险毒辣?

  还有,更大胆点想想,无论是谁,跟他讲的故事都真真假假,太多的移花接木,李代桃僵。他已经分不清了,甚至冒出好几个疯狂的想法:顾晁是真的顾晁吗?还是谁戴了人皮面具?就算顾晁是真身,那他究竟是不是他的亲生父亲?

  顾江天脑子很乱,倒在床上,强。迫自己入睡。

  但睡不安稳,闭了眼,要半个多时辰,才浅浅入眠。却立刻做起噩梦来,梦里顾晁仍继续使用幻术,又冲他哈哈大笑。接着,冯安安也冒出来,拔下髻上金钗,变成宝剑,一剑霹来砍下了他的头颅。

  顾江天被惊醒了,发现薄汗全浸在被褥上。

  有人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如果梦到了什么,要早做防备。

  但也有人说,梦都是反的。

  啊——为什么正反都有人说,叫他分不清孰对孰错,连梦也令他纠结!

  顾江天心想,就算放下真假,只谈将来:他放过顾晁,是不是做错了?

  将来会不会为今日的心软而后悔?

  如果刚才他一剑结果了顾晁,是不是就真做到“捕尽天下幻师”了?

  他是不是错过了,唯一名垂青史的机会?

  顾江天发现这已经成为一道坎,在自己心中,迈不过去了。

  他索性从床。上坐起,鞋都没穿,赤脚走来地上。

  他拉开抽屉,打开柜子,到处乱翻,找来所有幻捕相关的书,翻例句,查过往史记,只想看看,前人是怎么处理的。

  能引正面例子记下来传下来,往往都大义凛然得不似凡人,顾江天却忘了这一点,只瞧见三四条类似例子,都是大义灭亲,而后,步步正途。

  顾江天后悔地垂下手臂,甚至想滴出泪来。

  他刚才放了顾晁,真的错了!他错过了唯一的机会!

  他瞧书上的记载,前辈们都不像他,做了正确的选择,而且感觉将来都比他好!

  顾江天纠结痛苦,无法释怀。

  甚至一度羡慕起他早夭的弟弟,那是顾晁的二儿子,活到十岁,染恶疾而亡。

  他羡慕弟弟,不用长大,这一辈子都是天真烂漫的年纪,不会懂得成人世界的总总愁苦、后悔、惊慌和患得患失。

  顾江天右手放在桌子左角,拉出袖里薄剑,从左往后,放在桌上。而后,取一块干净帕子,轻轻擦拭,直擦得寒光凛冽,亮过窗外星辰。

  他的眼睛,也变得像剑一样凛冽。

  顾江天收好剑,蹑手蹑脚,推窗跃入顾晁房内。

  顾晁正在酣睡,顾江天拔出长剑,高高举起,而后正朝顾晁左心室,缓缓垂直插。下。

  插。完,良久。

  屋内两个人的轻轻呼吸声,变成一个人。

  过了一会,顾江天忽然懊悔起来,扑在父亲的尸体上嚎嚎大哭。

第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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