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画中人(三)

  五十五.

  沈氏到底还是没做什么。

  她依旧是如往常一样,亲热地对待回到府邸到李娟雅,邀她听戏,问她在学院里过得怎样。

  “她到底是个心软良善的人。”刘蝉躺在摇椅上,一边听着长廊檐下滴落的雨声,一边与秋狸说。

  “四太太一贯与人为善,心眼的确不多,也不坏。”秋狸笑着给刘蝉添上些茶。

  刘蝉嗯了一声,懒懒地眺着外面被雨润湿的庭院。

  庭院中修了一条狭长蜿蜒的小池,有几片尖细的绿叶散落在水面上,刘蝉凝视着那几片悠悠的几船小叶,感觉自己的神思似乎也在随它们一起在池中徜徉。

  此时虽是清晨,但因着阴雨天气,加之刘蝉不喜灯亮,庭院中便弥漫着一种薄暗。若将视线移至光线透不进的另一端长廊深处,便总能感觉一股又一股的阴翳,正在冒出。

  刘蝉微微眯着眼,他的耳边有院中蚊虫飞鸣的声音、雨水淅淅沥沥打在芭蕉叶和泥土地上的声音、还有身边秋狸举着茶壶,将热水滚滚倒入杯中的声音。

  热水稍有些滚烫,它潮湿的热气燎了一下刘蝉的肌肤。

  “还是这样幽暗的环境叫我更舒服。”刘蝉忽而与秋狸说。

  秋狸微笑,侧耳倾听。

  “这般不亮堂、不明亮、不灯火通明,只余下朦胧与清静的环境,才叫我觉得心神安适。”刘蝉道。

  他说这话时,双眼半阖,神情散漫。

  “到底是条贱命,”刘蝉淡淡笑起来,言语间听不出是玩味似的自嘲多一些,还是玩笑的意味重一些,“蝉在土里能活个二三十载,冒出阳光了,却不过只能活短短数月罢了。秋狸,你说蝉是在土中好,还是在阳光中好?”

  秋狸抬眼观向刘蝉。

  纵使她心细如发,也难以揣测刘蝉所思所想。

  她沉吟片刻,只能从心道,“回太太的话,依奴婢之见,还是在阳光中为好。”

  刘蝉饶有兴味地看向她,问,“何以见得?”

  秋狸答,“奴婢甚愚,然奴婢以为,蝉之命数到底是入土,不过路分一二。一是由生至死皆在土中安眠,不知春秋。二是生死之际破土而出,于阳光下鸣叫喧嚣数日后再辞世长眠。”

  “一看似舒坦,无波无折,可奴婢以为未免太过碌碌。纵观此蝉之余生,皆是默默,何人知其?而二着实劳苦却又短暂,但一蝉之声,足以响彻夏日,令人久记难忘。”

  刘蝉闻言,歪头思索片刻。

  “的确。”过了许久,他叹道,“只是太过短暂了。”

  “是我贪心了。”他说。

  他的声音很轻,和外边簌簌的雨一样,几乎是无声地落入泥土中。

  秋狸注视着刘蝉。

  她向来敏锐,听了刘蝉这番话,秋狸心里隐隐有些异动,但又不知该如何形容。

  等她愣了瞬息,再去回顾方才心底的那些异样时,它们又都不见了踪影。

  刘蝉也不想多说这个话题,他不再在这个问题上发散。

  很多时候,他觉着,自己也是发了臆,总想些似是而非的问题。

  “那两枚自北山寺庙开光送回来的白玉佩,你且给我拿来,我看看有什么不同。”刘蝉转而吩咐道。

  秋狸应了声,速速前去取。

  “我怎的没看出这白玉佩有甚不同?”刘蝉拿着一个圆形方孔的玉佩把玩。

  乳白的玉,刘蝉伸出宽袖的一只白手,还有他长袍上几丝穿插的金线,在幽暗的庭院中,好像吸收了所有的光线,莹莹得叫人移不开视线。

  “这开了光的玉真能保得了平安?”刘蝉问秋狸。

  秋狸俯身笑道,“奴婢也是听市井中相传北山寺庙开光的玉佩向来灵验,究竟如何奴婢也不懂。不过奴婢看来,这有,总比没有好。”

  刘蝉手腕一翻,将玉佩又放回小盒里。

  “那倒也是。”他说。

  “你将左边那个包起来,我明儿拿去给傅爷。右边那个,你找人给我穿一穿,给刘菊方戴上。”刘蝉说。

  说完,他又补充道,“就做成项圈的样式吧,别太紧,松一些——刘菊方那只肥猫已经胖得没了下巴脖子了。”

  秋狸讶然,她原还以为这两个白玉佩,一个是给先生,一个是刘蝉自己留着的。

  “太太,您不留一个吗?”秋狸问。

  刘蝉摆摆手,浑然不在意。

  “我要这东西做甚么。”他满脸无所谓。

  “这玉佩顶多是防一防意外之灾。我能有什么意外之灾?我既不像傅爷那般需得驰骋,也不像刘菊方那样到处乱窜。我终日就待在院子里,疏懒休憩,若我明日要死,那便不会到后日,若我明日是活,那后日还尚可期待。”

  “各有各的命数罢了。”

  他这话又是生,又是死,又是命,偏生却说得一派风轻云淡,令秋狸顿时哑然。

  秋狸直觉刘蝉的话语中暗有深意。

  但是刘蝉藏得太深,或者是也不想叫别人读懂,因此她只能惴惴,却无可奈何。

  “那好的,太太,我这就安排下去。”秋狸只能如此说。

  刘蝉嗯了一声。

  院中的雨还在下,绵绵密密,没完没了。

  刘蝉盯着外面的雨又看了许久。

  不知是否是因为周围的黝暗过于浓重,秋狸只觉得,刘蝉的眼,也漆黑得不见底。

  他看着外面,像是在捕捉雨水的根,像是在隔着雨幕看着不远处暗色的墙,又像是在无意义地发呆,任由神思随意游走。

  至少这一刻,秋狸感觉,刘蝉变得遥远极了。

  不仅他的视线落在了遥远不清的地方,他的呼吸也很轻微,几乎与那些轻微抖动的树叶同调。

  她想,刘蝉心里肯定藏了心事。

  刘蝉有心事,秋狸一直是知道的。很多时候,刘蝉面目上的忧郁就来自于此。

  不过如今,秋狸想,刘蝉的心里,怕是又添了心事。

  而且,恐怕这个新来的心事还格外的沉凝。

  “你叫人去准备热水,还有暖炉,刘菊方肯定又在踩水玩儿。一会它回来了,就把它抓去洗澡,吹热风。”

  刘蝉突然出声。

  他收回自己远眺的视线,偏头重新看向秋狸。

  “顺道去厨房,吩咐熬两碗热姜汤,做好保温,加急送去市政厅,给傅爷和立先生。”刘蝉说。

  秋狸承应下来。

  在她走出几步时,刘蝉又喊住了她。

  “傅爷那碗,你记得叫人多放几颗红枣。他工作时常熬夜,容易亏身,得补一补气色。”他说。

  秋狸诶了声,把这些话都记了下来。

第55章 画中人(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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