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我……”戈寒刚想说“我记得”，可是却突然被汤芷的食指堵住了。

　　“戈寒姐，先听我说完，可以吗？”汤芷的声音很轻，像是羽毛被吹落于湖面，泛起了层层涟漪。

　　戈寒立刻点了点头：“嗯，你说。”

　　“其实那时候，我不是故意失踪的。”汤芷的声音更轻了，闷闷地，以表示她的自责。

　　“嗯？”戈寒心下一惊。

　　难道，难道当初不是她先错过汤芷的吗？

　　那个时候她大四，刚好因为实习任务去了山区。本来早就和汤芷约好了每周通电话的时间，没想到天降暴雨，山区的信号塔被泥石流冲垮，导致了当地信号的中断。

　　她想尽了一切能够联系到汤芷的办法，可是山路被封，信号中断，甚至连普通的信件都不能送出去。

　　而且她作为医护人员，不能离开。

　　那是她的职责。

　　连绵不断的暴雨下了将近一个月，政.府虽然派人来抢修，但是因为暴雨，信号还是时断时续。戈寒尝试着给汤芷发了好多条消息，都被告知“发送失败”。

　　等将近两个月再回来的时候，汤芷的电话已经打不通了。

　　邮箱里也没有汤芷的信件。

　　戈寒慌了，但是她也能够理解。

　　汤芷高三了，本身就忙，要是一直等突然失踪的她，也不现实。

　　从那时起，她每天都会给汤芷写一封信，写了整整一个月。

　　可是这一整个月里，汤芷一封也没有回复过。

　　戈寒想明白了一些事情，但是她不愿意承认。

　　她还是执拗的认为，汤芷只是太忙了，没时间看邮箱而已。

　　后来她面临更繁忙的实习工作和毕业生活，就变成了两天、三天写一封，但是汤芷也都没有回复过。

　　戈寒这才不得不承认，可能是她单方面的失踪让汤芷以为，她与她分手了。

　　也是大雪纷飞的一个中午，一如她对汤芷表白的那天一样。她捏着手机，哈着热气暖手，可是手机里再也不会弹跳出那个熟悉的联系方式，话筒里也再不会传出那个熟悉的声音。

　　她的芷汀，离开她了。

　　她不再给汤芷写信，也没有再给汤芷打过电话。

　　她从来没有换过手机号码，联系方式也一直是原来的那个。

　　就算刚出道时经纪人强烈要求她停用原来的手机号，她也从来没有答应过。

　　万一呢，万一有一天，汤芷按错了电话，她的手机就响起来了呢？

　　可是那熟悉的十三个数字，再也没有在她的手机里出现过。

　　一次都没有。

　　直到她多年后去寻找汤芷的时候才知道，那时候的汤芷家里，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

　　汤芷的母亲虽然疯疯癫癫，但却很早就离开了她。

　　她只有她一个人了。

　　汤芷考上大学后，就勤工俭学，一直为自己的生活奔波。

　　高三的那段时间，应该是汤芷最难熬的日子，可是她却从她的生命里消失了。

　　是她先抛下了她。

　　戈寒已经回想不起来她当时听到汤芷的高三是如此黑暗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

　　只觉得仿佛整个人都置身于纯白的世界之中，周围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望无际的白，让人感到孤独又冷清的白色。

　　绝望让她全身都变成了冰冷的，仿佛被关进了冰窖，也许比这个更冷，更让人难以忍受。

　　或许，当时的感觉莫过于心死。

　　那时候的汤芷，该多么需要她，可是她却没有能够陪在她的身边。

　　后来戈寒打听到汤芷在欧洲留学，她就飞到过汤芷所在的国度。

　　可是她没有勇气去见汤芷。

　　消失的那两个月，就算戈寒有一万个理由能向汤芷解释，可是她都说不出口了。

　　见到了汤芷又怎么样呢，向她自我介绍说，芷汀你好，我是秦淮，其实我还喜欢你，我们要不要继续？

　　亦或是——芷汀，对不起，那时候我不是故意消失不见的，所以你能原谅我吗？

　　除非汤芷还喜欢她，而且不在意她突然的消失，否则汤芷怎么还会答应呢？

　　在她人生最关键的高三，作为她的女朋友，不声不响地消失。

　　她能想到汤芷当时的心情，从担心，到忧虑，再到怀疑，以及联想到爱人分手时的冷暴.力。

　　大抵不过如此。

　　更何况那时候她的事业也才刚起步，可是汤芷已经读到博士了。她那么优秀的一个人，自己怎么配的上她呢？

　　戈寒在汤芷的校园里，远远地望了一眼汤芷。

　　那时候的汤芷背着帆布的单肩包，手里抱着本书，和她的同学走在一起，有说有笑，脸上洋溢着阳光与朝气，和她这个初入娱乐圈就浓妆艳抹的女人格格不入。

　　她配不上她。

　　是影后又怎么样，她注定和她有职业与生活上的话题沟壑。

　　她不了解汤芷的职业，汤芷也不了解她的。是新晋双料影后又怎么样，在汤芷面前，她还不是一无所有。

　　所以她回国后，将她手里那间小小的公司改名为“Angelica”，意为“当归”。然后用汤芷的名字为汤芷设计出了她人生中的第一款珠宝套装。

　　珠宝形状也取材自植物白芷花，当归就是白芷属科。

　　可是现在，汤芷却告诉她说，是她的错，两个人的分别是汤芷的错，戈寒困惑了。

　　然后，愣怔中的戈寒只听到汤芷轻声道：“那时候，你知道的，我特别喜欢写东西，小说、作文、日记……”

　　“我有好多本日记本，里面记录着我从小到大的生活中发生的事情。我小时候话一直很少，朋友也很少，有什么话，都写进了日记里，所以我的日记本都特别厚，乱七八糟的。”

　　“遇到你之后，我买了一个日记本，那里面的事，全部都是关于你。”

　　“后来它被我妈妈撕了。”

　　“我写的话，我贴的贴画，还有夹在日记本里面的干花，都没有了。”汤芷声音突然哽咽了起来。

　　“你每次给我打完电话，我都会把你说的话，记在那个日记本里。你说我是不是很矫情？”

　　戈寒立刻摇了摇头，搂着汤芷，将她的额头靠在她的肩膀上，告诉她，没有的。

　　“你不说我也知道，我也觉得我特别矫情。但是我那时候还是那么做了，因为我记性不好，我怕把你和我之间的那些事情忘掉了。”

　　“我总是忘记这忘记那的。我那时候特别害怕，害怕等我高考完我们在现实相见的时候，你问我关于我们之间的故事，我怕我忘掉了，我怕我答不上来，我就把它们全都写在了日记本上。”

　　“可是我没有想到，它被我妈妈发现了。”

　　“我妈妈本来就精神不太好，那时候同性婚姻还在试运行，我们地方又是小县城，很多人都不理解的，我妈妈就是。她很生气，很愤怒，就把我的日记本撕碎了。”

　　“然后没收了我的手机，当着我的面拆分了她，把我关在家里一个月，不让我出门。”

　　“我真的不是故意不联系你的，戈寒姐。”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汤芷的话好似一柄利剑，直直地捅.进了戈寒的胸腔左上角的那个位置，鲜血淋漓。原来那时候，在她消失的那段时间里，汤芷竟遭受了这般非人的折磨。

　　可是她什么也不知道。

　　她还在向她道歉。

　　她道歉什么？明明，明明是她的错，是她没有保护好汤芷。

　　而现在汤芷却这样，云淡风轻地在跟她讲这件事，说话的语气淡淡的，仿佛这件事不是在她自己身上发生，而是在讲别人的故事。

　　这让戈寒更不知如何是好。

　　“后来，我终于被放出去之后，找到了我的邮箱，却发现，邮箱里面没有一封你写给我的信件。我又给你打了电话，可是接通电话的，却不是你。”

　　“我以为我故意失踪，让你生气了，然后你就不要我了，你就找了新的对象。”

　　“你那时候多么优秀啊，在一所那么好的大学读医学，可我只是一个原生家庭就很糟糕的穷学生。”

　　“是我配不上你。”

　　“然后我就一直特别特别努力地学习、学习，考到了理想中的大学，然后去留学，再然后回国做了老师。”

　　“直到通过相亲再遇见你。”

　　“说来奇怪，我也没想过我们竟然能够相亲遇见，真的是好巧的一件事。你也认识我的学妹江琪吗？”

　　不巧的，戈寒在心里说。

　　那场相亲就是我安排的。

　　知道汤芷回国之后，戈寒就联系了她熟悉的人，找到了江琪，安排了这次相亲。

　　她没有事先告诉联系人她和汤芷认识，只当做是影后戈寒想要成家了，所以拜托对方能够介绍一个合适的恋爱对象。

　　她知道江琪一直在为汤芷谋划。

　　所以她肯定江琪会把汤芷介绍给她。

　　那时候她已经功成名就，攒够了老婆本，也有信心有能力追到汤芷，可以直接和她在一起了。

　　但是她没有想到，原来她和汤芷错过的原因是这样。

　　她们错过的时光原来是这样。

　　她以为是她的错，所以她不曾去找汤芷，因为她害怕她的冒失会让她再次失去汤芷。

　　而汤芷以为是她自己的过失，所以让她失去了自己。可她又只是一个穷学生，当初只是勉强能够打工养活自己，更不可能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已经进入娱乐圈的她。

　　不过还好，还好她们又重新相遇了。

　　两个人都没有放弃，两个人又重新认识。

　　可是当初相亲时却是各怀心思，小心谨慎，害怕因为自己的一点点失误，就再次将对方推到离自己很远的地方去。

　　她以为她不记得了，她也以为她不记得了。

　　可是如果两个人都不记得的话，怎么会有这样精密计算后的再次相遇。

　　虽然看样子好像是戈寒一直在不断追逐着汤芷，汤芷步步后退。可是只有她们两个人知道，只有汤芷的紧扎稳打，才最后让两个人能够再次在一起。

　　汤芷说是想要平平淡淡的过一生，她确实想要。

　　可是这些理想在戈寒面前都变得不值得一提。

　　只有戈寒是她的理想。

　　当初想要和医生或者老师结为伴侣也是如此。她想，以戈寒的成绩和谈吐，最有可能的就是在医院里，成为一名职业医生救死扶伤；或者是留在学校，作为老师育人教书。

　　当然，她现在发现，戈寒其实更热爱她的演艺事业。

　　那又怎么样呢？

　　就算戈寒的职业与她的理想不相同，那又怎么样呢？

　　当初的理想爱人不过是建立在戈寒本人可能的职业的基础之上。只要戈寒愿意，她愿意一辈子陪着戈寒，只要戈寒高兴就好。

　　职业不同，不是会阻止她们在一起的条件。

　　戈寒轻轻地摸了摸汤芷的发角，小声地说：“其实我不认识江琪，但那场相亲是我安排的。”

　　“我听说有人给你介绍对象，我吃醋了。”

　　“我当时在想，既然你决定要找一个人共度一生，那为什么那个人不能是我呢？所以我使了一点小伎俩，找人联系到了江琪，她联系到了你。”

　　戈寒也是慢慢地、慢慢地将她的故事讲给了汤芷。

　　汤芷听到最后，捏着戈寒肩膀的手指收得更紧。

　　原来这九年的错过，都是彼此自以为的自责情绪在作祟。

　　恰好发生的以外，恰好在同一时刻发生的意外，让两个原本有交集的线，离得越来越远。

　　好在后来有一个人扭转了方向，让这两条快趋于平行的直线，再次产生了交集。

　　汤芷说：“戈寒姐，谢谢你。”

　　“谢谢你当初来找我。”

　　“谢什么，是我的错。”戈寒柔声道。

　　汤芷听闻这话，突然板起了脸，醋意十足：“所以当初，为什么你的电话会是别的人接的呢？”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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