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姜也最终还是折回去了。
其实她准备按照计划出行的，是梁行止劝她改了主意。
如他所说，姜也的心情确实没有来之前的那般轻松，估计出去玩也不会尽兴。
姜也的确讨厌，甚至是厌恶姜康年。
但绝对不至于厌恶到希望姜康年死去。
死亡是每个人都要直面的问题。
我们用一生来准备死亡，却始终没有准备好。
突然听到姜康年重病的消息，过了很久，姜也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她甚至在想，这会不会是姜康年的计谋，以退为进。
如果姜康年在国庆找她的时候，用患病为筹码，要求姜也去康年集团，她肯定会一如既往的反感，并且二话不说的拒绝。
偏偏那次，姜康年同她聊了一会儿，什么都没说，就这么走了。
而现在她了解到这件事之后，谈不上歉疚，但会为此操心。
莫名的，没有太多缘由。
可能是姜也的爷爷小时候对她的爱意，也可能是姜康年那时候也会抽空来看望她，或许是姜易处处对她的维护，也或许是她也想要热闹一点儿的亲情……
人各有命，姜也无法为姜康年的命去做斗争，其他一些有些力所能及的事，她会尝试去改变。
在回程的路上，姜也给姜易打电话。
往常总是秒接她电话的姜易，今天已经是第二次让她等了半天。
倒没觉得有什么，只是恰恰证明了，陈诺所说的话。
姜易退学了。
电话铃声快停止的前几秒被接通了，姜易赶紧道：“姐？我刚刚这边有点儿事，没来及接电话。”
姜也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在忙什么？”
姜易有些支支吾吾，半天才道：“我今天的课上完了，就到公司来学着处理业务。”
姜也直接说：“你是今天的课上完了，还是以后的课都上完了？”
这话已经很明显了。
姜易小心的反问：“姐你知道了？”
没听到姜也的回应，姜易声音低了下去，“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骗你的。”
姜也没计较骗不骗的问题，她现在打电话也不是追究事情，而是想知道姜易的想法。
于是问：“你为什么决定退学？”
姜易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一边上学一边处理公司的事情忙不过来，即使我现在不退学，后期也会因为考试挂科的问题被学校退学。”
姜也反问道：“你退学了，现在就能应付得了公司的事了？”
姜易知道这是姜也问的反话，根本不需要他的回答，因为答案显而易见。
他说：“姐，我知道他有很多做的不好的地方。除了尽孝之外，我自出生起，就知道自己的责任。我现在不过是在承担责任而已。”
姜也知道姜易说的“责任”二字指的什么，准确来说，姜易有种赎罪的心理。
短短时间内，姜易没了孩子气，浑身死气沉沉的，他身上的枷锁太重。
有句话是说：人都是在一夜间长大的。
放在姜易身上，在合适不过。
许是姜也半天没回复，姜易怕她误解了，于是解释道：“姐，我知道我为什么会出生，但是只要你想要康年集团，那么我愿意做你的下属；如果你不想接手康年集团，那么我就承担我来到这个世界上的责任。”
他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是为了继承康年集团，即使不能使其更上一层楼，也绝对不能后退。
同时，因为他降临在这个世界上，才剥夺了姜也应该拥有的东西。
或许不是他，也会是另一个他，但此时此刻，他是姜易。
姜也听到姜易说的话，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你以前的那股说不干就不干的劲儿去哪儿了？怎么年纪轻轻的，脑子就坏掉了？”
“不要把错误揽在你身上，犯错的人是姜康年，他自己思想有问题，他爸的想法都那么开明，不知道为什么生了他这样一个顽固分子。”
“姐，你别这么生气。”虽然姜也在骂他，但姜易能感觉到姜也话里的关心，“我不排斥接管康年啊，接管康年多好，以后我就是小姜总了，富可敌国！”
“我只是——”姜易声音又低沉了许多，“我只是觉得自己挺没用的。之前执意去参加男团选秀，不听他的劝告，现在慢慢接手康年集团的时候，才知道他也不容易，而我却什么都做不好。”
姜也道：“做不好很正常，你刚成年就能管好这么大一个集团，梁行止还不得嫉妒死。别这么玻璃心，我不会安慰人。退学的事你最好在考虑考虑，这学退了，你以后估计也没机会去学校脱产学习，更体会不到大学生活。大学虽然在象牙塔，但可以让你看到不同的风景。”
“我先挂了。”
旁边突然被cue的梁行止：……？？
“姜姜，我在你眼里，就是这么心胸狭窄？”
姜也瞅了梁行止一眼，没理他，找到通讯记录，回拨过去了。
又是等到电话都快自动挂断的时候，对面才接听，声音虚弱了许多，“姜也？”
姜也“嗯”了一声，很别扭的关心了一句，“身体怎么样了？”
姜康年并不疑惑姜也会知道这件事，很平静且淡然的说：“还好。”
说完后，两个人都沉默了。
一时无话。
莫名有点儿尴尬。
后来还是姜康年开口问：“你打电话过来是有什么事么？”
姜也开门见山的说：“你现在把康年集团全部交给姜易打理，他应付不过来。”
姜康年似乎叹了一口气，才说：“我知道。”
姜也听后，奇怪又无语，“那你怎么还这么做？”
姜康年倒是没有生气姜也的质疑，而是心平气和的说：“别无他法。”
姜也再次提起请职业经理人的建议。
半晌，姜康年才道：“姜也，你还是太年轻了。”
“如果我的身体健康，请职业经理人打理公司，可以留给姜易慢慢成长的空间，因为我还能在公司坐镇。但是我现在的身体状况，董事会大部分股东已经知道了，现在都在想尽办法收购散股，想接管康年集团。请职业经理人这个方法行不通，我只能把我手中的股份转到姜易名下，让他接管康年。至于能撑多久，看他的造化了。”
姜也反驳道：“既然最差的结果都是康年集团易主，你也到了年纪，为何不现在就退下来。让姜易毕业后，根据他自己的规划做打算。”
“不行！”姜康年的情绪又激动了，咳嗽声又连接不断，许久才平复下来，“我绝不允许康年集团在我手中易主！”
转瞬间，姜也就明白了姜康年的意思，她说：“所以你把姜易推出去，哪怕最后康年集团易主了，也是姜易的问题，和你没关系是吧？所以你的心理压力会小很多？”
末了，姜也道：“姜康年，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自私！那你就自私到底，好好把身体养着，给姜易一个缓冲！”
说完姜也就挂了电话，她真怕继续和姜康年聊下去会把他气死了。
那头的姜康年握着手机，久久没有动作。
他是自私啊。
谁让他的名字叫做姜康年呢？
姜氏，康年集团。
打完电话，姜也冷静下来后，又有点儿后悔，她看向梁行止，咬咬唇，有点儿懊恼的说：“你说我后面的话是不是说的太重了啊，万一我说的让他想不开，病情恶化了怎么办？”
之前姜康年健健康康的时候，她说话每个忌讳，现在他生病了，有些话说出来总觉得不太吉利。
梁行止给姜也拿了一瓶酸奶，拆开给她。
姜也喝着酸奶，继续絮絮叨叨的说：“但是姜康年是真的气人，每次谈到康年集团就要吵，偏偏每次谈的都是这件事。康年集团完全就是姜康年的坟墓！”
梁行止听姜也抱怨了一会儿，才问道：“康年集团是后来姜康年改得名字么？”
每次姜也都是姜康年姜康年的叫，潜移默化导致梁行止也开始直呼其名了，偏偏两个人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没有啊。”姜也奇怪，“你问这个做什么？我以前听爷爷提起过，白手起家成立公司之初就是以康年命名的，因为是做医药类的公司嘛，这个名字的寓意好。只不过后来公司做大了，到爷爷父亲的那一辈，才成为集团的。”
梁行止考虑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姜康年的名字是谁取的？”
姜也在和最后一口酸奶做斗争，随口说：“那我哪知道？取名字嘛，要么他爸妈取，要么他爷爷取吧。”
姜也把酸奶喝完后，问：“你一直提名字这件事干什么？”
梁行止顿了顿，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姓名与公司命名一致，给人带来荣耀的同时，也会让人压力更大。之前听你说，你爷爷的思想观念还是比较开明的，那么很有可能你爷爷的父亲，也就是姜康年的爷爷，思想比较顽固。如果姜康年的名字又是他爷爷取的，那么姜康年对康年集团的执念，也稍微可以解释了。”
这次姜也听明白了，“你是说，姜康年的性格是被他爷爷的想法影响了？”
“算是吧。”梁行止继续道：“而且听你的说法，康年集团一直没有换过名字，那么姜康年的名字就是来源于康年集团，无形中就会让姜康年的压力更大。如果再有他爷爷的思想灌输，姜康年很容易对康年集团形成执念。”
姜也还是不理解，“你说姜康年的父亲都没有被他爷爷影响，怎么他受到的影响的这么大？”
梁行止分析道：“上世纪，康年集团属于上升期，等到了姜康年接管的时候，康年集团各方面已经稳定下来了。都说打江山容易，收江山难。接着千禧年的到来，又是一次时局动荡。姜康年面对的困难可想而知。压力大的时候，被人影响的概率也会增加。”
姜也琢磨了一会儿，有些认同梁行止的话，“我赞成你的分析，不过这个前提我们都没办法求证，所以这个结论也有待商榷。不过同时，即使整个推测的过程无误，对于姜康年的做法，我还是很排斥。”
梁行止拍了拍姜也的头，笑着说：“我说这些，不是让你原谅他，但你可以试着去接纳。最近你们之间的相处，其实你也有发现他在改变不是么？”
姜也听后，哼哼唧唧了两声，没有明确回复。
她对姜康年固然是失望的，但如姜易之前所说的，姜康年比他们更可怜。
一辈子，守墓人，一无所有，最后把自己埋了进去。
可现在，并不是姜也去纠结姜康年的心路历程的时候。
此刻摆在眼前的，是她要不要同意回去接管康年集团。
想不想回去，在她心里对半。
事业，爱情，亲情。
回去，事业上升的更快，但面临着异地恋，谁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变数；不回去，可以和梁行止一起，但她会为姜易遗憾，怕姜易成为下一个姜康年。
她跨坐在梁行止的腿上，双手环住他的脖子，把头埋进他的颈窝处，也不说话。
梁行止知道姜也现在在纠结，只是环住她的腰，陪她沉默。
许久，他才说：“姜姜，回去吧。你给我三年在国外成长，你现在也给自己三年，去历练。我等你回来。三年后，我们结婚好不好？”
姜也甫一想开口，眼泪就开始往外渗，喉咙发紧，语气带着委屈和控诉，“我们在一起都还没有一年。”
“以后我每周都过去看你。”梁行止慢慢的拍着姜也的背，“我们要在一起很多年。”
“你是不是烦我了，所以这么想让我回去。”这次轮到姜也像个孩子似的钻牛角尖，“我都还没决定要回去呢。”
“别人都说异地恋很难坚持。你现在说的话都是真心的，我相信。但是以后也可能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改变。”
“我不想回去。”
他们这一路走来不容易，在一起统共也就三年，中间分开三年，现在又三年。
人生哪有那么多三年可以蹉跎。
女生的安全感本就薄弱，又爱胡思乱想。
听到姜也重复的强调不想回去，梁行止心口发疼。
她企图用这种大声说出来的方式，来坚定她不会回去的心。
姜也在外性格表现的清冷，但实际上，她善良敏感。
如果这次不回去，后果可能是姜易撑不住，康年集团换人，姜康年遭受刺激，加重病情，最后能不能熬过去，两说。
好一点的结果，姜易能够撑过去，但姜易或许会成为第二个姜康年，成为守墓人。
姜也可能会表现的无所谓，可这些事，始终是她以后回想起来，心中过不去的一道坎。
这些原本与姜也无关，但好像又处处与她牵扯。
不能说姜也回去了就一定能扭转局面，不过她到底已经工作了三四年，而且前三年都是在那边的电视台工作，拥有不少相关行业的人脉，回去稳住当前的情况可能性会更大这是事实。
如此，姜康年可以安心养病；姜易可以毕业后回来接管集团，那时候姜易的认知更加成熟，想法也就不容易偏激。
梁行止等姜也的情绪缓下来之后，才说：“姜姜，你记不记得，有一次你去陈岚那里，我约你们出来吃饭，但是最后你一个人走了，还是没出现。”
姜也闷闷的“嗯”了一声。
梁行止继续道：“那天陈岚和我聊过我们那次分手的事，我发现当年的我有很多不足之处。而那天，陈岚问我，如果遇到了与毕业那次相似的事情，我怎么办？我想了很久，好像没有一个正确的答案，就像我们这次相遇时你说的，具体情况具体分析。”
“我知道如果你这次不回去，未来如果发生了你担心的事，会成为你一辈子的遗憾，所以我宁愿你回去争取一次。”
“岚岚是个乌鸦嘴！”这是姜也第一次骂陈岚，梁行止竟然还能苦中作乐的觉得陈岚活该。
姜也没想到，原来陈岚那时候就已经考虑到这种情景，“那我也担心万一我回去了，我们俩崩了怎么办？”
她小声的补充了一句，“那我可能会更遗憾。”
梁行止捧着姜也的脸，认真而坚定的说：“姜姜，和我异地恋，没那么可怕，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
姜也复扑进梁行止的颈窝处，张嘴咬了梁行止一口，“你就是想我走。”
梁行止闷哼一声，笑着说：“嗯，我想你离开。”
姜也的眼泪顺着梁行止的脖子，流进了胸口，烫的他心疼。
姜也抬头，眼尾泛红，“我们做吧。”
梁行止温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