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番外五

  一番肌肤之亲过后, 云奏倾听了一会儿叶长遥的心跳声, 又轻柔着亲吻着其上嵌着的伤痕。

  已过去将近一载了,这伤痕却依旧狰狞着。

  叶长遥全然不记得当时的痛楚, 他只记得绿孔雀凄惨的哀鸣声。

  他伸手梳理着云奏潮湿的墨发,柔声道:“我早已无事了, 你不必挂怀。”

  云奏如何能不挂怀?若非为了他, 叶长遥便不会身受重伤, 性命垂危。

  他抬起首来, 见叶长遥的一副眉眼俱是柔情, 对此毫不在意,先是气愤于叶长遥对于己身的漠视, 后又双目含泪。

  叶长遥并非逞强之人, 亦非不识痛楚的死士, 叶长遥自然会疼,却因为他而对己身下了杀手。

  “夫君……”他轻唤一声, 又探出舌尖来, 去舔舐这伤痕。

  他的舌尖稍稍被刺到了,霎时心若刀割:“全数是我的过错。”

  叶长遥不由叹息, 抬手挑起了云奏的下颌,以吻封缄。

  云奏享受着叶长遥温柔似水的亲吻,适才所感即刻复苏了, 紧阖的双目当即睁了开来, 去瞧叶长遥。

  叶长遥会意, 将云奏折腾得更为黏糊了些。

  云奏疲倦不堪, 昏昏欲睡,沐浴过后,便拥着叶长遥彻底地睡了过去。

  叶长遥注视着云奏,良久后,方才阖上了双目。

  他不知自己究竟是睡着,亦或是醒着,他眼前居然出现了大片大片的黑暗。

  他慌忙将云奏抱紧了些,但怀中的云奏却似幻象一般轻易地消逝了。

  他猛地坐起身来,欲要去隔壁看孩子们,然而,他却无法辨明方向。

  前后左右,四面八方,除了无穷无尽的黑暗一无所有。

  他寻不到云奏,亦寻不到孩子们。

  他登时出了一身的冷汗,高声呼喊,却无人回应他。

  陡然间,黑暗尽散,豁然开朗。

  他竟是身处于田埂之上,周围俱是农田,再无其他。

  正是插秧的时节,农田里有不少人正弯着腰插秧。

  他不知自己为何会来到此地,更不知此地究竟是何处。

  他欲要尽快回到云奏与孩子们身边去,却根本不知该往哪个方向去。

  突然,远处出现了一个少年,少年生得秀气,肌肉匀称。

  他莫名地觉得少年有些眼熟,少年到了他面前,道:“请问这位公子立于我家的农田前做甚么?”

  少年的嗓音以及说话的调子他很是熟悉——像极了云奏。

  他不由恍惚,正要发问,忽闻一人扬声道:“三郎,你外祖母可好些了?”

  少年答道:“七婶,外祖母吃了十帖药已好多了,再歇息歇息便能下床了。”

  叶长遥循声望去,同少年说话的乃是一中年妇人,想必便是三郎口中的薛七婶了——三郎便是为了救薛七婶而命丧于虎口的。

  他仔细端详着少年,纵然换了一身皮囊,但眼神不会变,他出言确认道:“你可是云三郎?自小失怙,年十二失恃?后由外祖母抚养,还有一表妹?”

  少年警惕地道:“你是何人?”

  眼前的少年果然便是他的三郎。

  叶长遥心知自己莽撞了,不知该如何作答。

  少年——云三郎复又问道:“你究竟是何人?”

  叶长遥不善撒谎,且他在三郎面前素来坦白,遂据实答道:“我乃是你将来的夫君。”

  云三郎霎时怔住了,咬了咬唇瓣,又心虚地瞧了眼正在不远处插秧的薛七婶,才低声道:“你是如何知晓我实为断袖的?”

  叶长遥明白三郎的顾忌,亦明白三郎并不相信他之所言,与三郎一般低声道:“我名唤叶长遥,乃是你将来的夫君,自然知晓你实为断袖。”

  云三郎从未见过眼前之人,奇道:“我为何会嫁予你?”

  叶长遥将三郎穿入话本,成为云奏之事大略讲了一遍。

  “我确实喜爱看话本,但我不曾看过你口中的这本话本,你应是弄错人了罢?”云三郎言罢,不再理会叶长遥,下了田去,小心翼翼地将稻秧从秧田拔起,移植至稻田。

  叶长遥虽听三郎说过其乃是农家子,但未曾见过三郎做农活的模样,顿时觉得颇为新鲜。

  不过这新鲜仅仅持续了须臾,他已是满怀忧虑。

  他不明原因地来到了此处,三郎与孩子们又在何处?应当尚在话本当中罢?

  倘若能找出话本,他是否便能回到话本中去?

  可三郎是死后才穿入话本的,他亦必须死上一回么?倘若死后并不能回到话本中该如何是好?

  无论如何,得先找出话本。

  故而,他朝着三郎问道:“你可知何处有话本卖?”

  云三郎连瞧都未瞧叶长遥一眼,一面插着秧,一面答道:“这村子里并无卖话本之处,你须得去镇子里。”

  “多谢。”叶长遥走出数步,方才发现自己身无分文,遂回到了原先的田埂上,厚着脸皮问道,“三郎,你可否借我些铜钱,用于买话本?”

  为了替外祖母治病,云三郎的积蓄余下不多,叶长遥于他而言,与生人无异,他思忖良久,还是从怀中摸出十枚铜钱,递予了叶长遥。

  叶长遥谢过三郎便离开了,他问了几个路人,才到了镇子上。

  这镇子不大,三郎不曾与他说过那话本是何标题,他费了一日,将所有话本都翻了一遍,遭到了不少白眼。

  然而,未果。

  他不得不回村子里去了,日头早已西沉,他不知三郎具体居于何处,一间房子,一间房子地寻找。

  庆幸的是第三间房子便是三郎家了,三郎家的院子里栽了川楝子,一妙龄少女坐于川楝子前,吃着李子,而三郎正忙前忙后。

  这妙龄少女显然便是三郎的表妹了。

  三郎的衣衫打满了补丁,而这妙龄少女的衣衫却是完好无损。

  吃罢李子,妙龄少女冲着云三郎道:“我饿了,你怎地还未将饭做好,要饿死我不成?”

  云三郎正在为外祖母换被褥,外祖母听见自己的宝贝孙女喊饿,自是催促道:“三郎,你还不快些做饭去。”

  云三郎看着又脏又臭的被褥,迟疑地道:“但是……”

  外祖母打断道:“还不快去。”

  “好罢。”云三郎赶忙去了庖厨,生火做饭。

  叶长遥向来不是自己下厨,便是带着三郎与孩子们下山去吃,连三郎主动提出要打下手,他都舍不得。

  他正欲冲进去,换自己下厨,但又觉得不妥。

  根据三郎所言,三郎年十九,表妹出嫁,三郎被吊睛白虎咬死之时,业已及冠,而话本是三郎在及冠后所买的。

  现下,于三郎而言,他不过是个生人。

  云三郎堪堪生好火,又闻得表妹道:“你且先倒一杯茶水予我。”

  他只得先去倒了茶水,送到了表妹手中。

  表妹嫌烫:“待凉些了,再递予我罢,不准兑凉水。”

  这茶水是温的,而今的天气入夜后还有些凉意,应当正好才对。

  但云三郎已习惯顺着表妹了,便端着茶杯,等待着茶水凉下来。

  他眼尾的余光意外地扫到了白日见过的那叶长遥,那叶长遥立于不远处,眼神温柔至极,直让他觉得自己在叶长遥眼中如珠似宝。

  但那叶长遥自称为他的夫君,他却根本不识得叶长遥。

  他此前可曾见过叶长遥?他苦思冥想着,许久后,得出了结论:我的确不曾见过叶长遥。

  待茶水凉下来后,他又将茶杯递予表妹,表妹接过后,饮了一口:“你快些去做饭罢。”

  他颔了颔首,快步去了庖厨,他动作熟练,很快便将春笋炒猪肉、葱烤鲫鱼以及小青菜粉丝汤做好了,卖相尔尔,滋味尚可。

  他将两菜一汤端上桌后,又为自己与外祖母、表妹盛了米饭,才将外祖母扶了出来。

  春笋炒猪肉里头的猪肉是他从好不容易打来的野猪身上割下来的,不多,表妹便净挑着猪肉来吃。

  他明白外祖母是向着表妹的,也不说甚么,专心地伺候着外祖母用膳。

  表妹与外祖母都吃罢后,他将仅剩下的春笋、半条葱烤鲫鱼以及几乎见底的小青菜粉丝汤吃尽,便去收拾碗筷了。

  收拾好碗筷,他去收拾了庖厨,为外祖母换上干净的被褥,又为外祖母擦过身,才将脏了的被褥抱去河边清洗。

  今夜星月黯淡,河边路滑,幸而有人及时扶住了他,他才并未摔了去。

  他仰首去瞧,扶住他之人乃是叶长遥,叶长遥依旧是一副温柔的眉眼,嗓音亦温柔得过分:“三郎,你可还好?”

  “我无事,你且松开罢。”叶长遥松开后,他便蹲在河边洗被褥,因为过于昏暗,十分费眼。

  叶长遥心脏发疼,变出了蜡烛来,为三郎照明。

  云三郎吃了一惊,见烛泪将要滴落于叶长遥的手上,提醒道:“会烫到的,你且将蜡烛放下罢。“

  叶长遥并未将蜡烛放下,而是又变出了烛台来。

  云三郎不再言语,费了些时候将被褥洗好了,正要往回走,却听得叶长遥发问道:“三郎,你年方几何?”

  他并未隐瞒:“我今年一十九岁。”

  叶长遥又问道:“你一般是去何处买话本的?”

  云三郎答道:“镇上的悦海书肆。”

  叶长遥白日已去过悦海书肆了,悦海书肆并无那话本。

  云三郎无奈地道:“我当真不是你娘子。”

  “待你及冠,被吊睛白虎咬死,你便会成为我娘子了。”话音落地,叶长遥顿觉自己所言对于三郎太过残酷了,且他已见到了活生生的三郎,哪里舍得三郎被吊睛白虎咬死?可三郎若不被吊睛白虎咬死,他便不会遇见三郎,更不会拥有他与三郎的孩子。

  在他思忖间,三郎已走远了。

  他暂无居身之所,便从山上砍了竹子来,在一片荒地上搭了一间竹屋。

  云三郎回家将被褥晾好,沐浴过后,才躺于床榻之上。

  他又要打猎又要插秧,原本该当一沾床榻便能睡着才是,但今日,他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叶长遥。

  他当真会在及冠后,为了救薛七婶被吊睛白虎咬死么?外祖母当真会溺水而亡么?他当真会成为云奏,嫁予叶长遥么?

  他胡思乱想着,叶长遥所言渐渐淡去,惟有叶长遥温柔的眉眼愈发鲜明。

  他倘若嫁予叶长遥,叶长遥必定会善待他罢?

  次日,一出门,他便又瞧见了叶长遥。

  叶长遥向着他致歉道:“对不住,我昨日口不择言,我并非盼着你死。”

  “我知晓了。”他不再理睬叶长遥,径直上了山去。

  叶长遥目送三郎离开,而后便去了悦海书肆,一问掌柜,并无新到的话本,他便又回了村子里。

  一日又一日,他甚是想念他的三郎,不知三郎如何了?不知孩子们如何了?

  他想快些回到三郎与孩子们身边去,又放心不下这个世界的三郎,是以,他每日不是去悦海书肆,便是远远地看着三郎。

  他见三郎总是被表妹呼来喝去,极想将表妹训斥一顿,但又深知自己根本没有这个立场。

  有一回,表妹命令三郎为其去洗染了月信的下裳之时,他终是忍不住了,冲到表妹面前,怒气冲冲地道:“你终日不事生产,须得三郎养活,非但不心存感恩,反是将三郎当做奴仆对待,实在不应该。”

  表妹见有一生人竟然闯入了家中,尖叫一声:“你是何人?”

  “我唤作叶长遥。”以免三郎尴尬,叶长遥只通报了自己的性命,只字不提自己乃是三郎将来的夫君。

  “叶长遥,你无故闯入我家中,还出言训斥我是何缘故?”表妹将自己的下裳往云三郎手中一塞,“还不快去洗了。”

  叶长遥手指一点,下裳又回到了表妹手中,表妹惊慌地道:“有妖怪!”

  表妹的叫声引来了不少村人,表妹指着叶长遥道:“他便是妖怪!”

  村人将叶长遥团团围住了,云三郎只知叶长遥并非寻常人,不知他是否妖怪,但他唯恐村人伤害叶长遥,便挡在了叶长遥面前,解释道:“这位叶公子乃是我的友人,并非妖怪,你们切勿伤他。”

  村人虽然构不成甚么威胁,但能被三郎保护,自是让叶长遥心生甜意。

  恰是这时,外祖母下田回来了,见状,她方要发问,自己的孙女却垂泪着到了她面前:“表哥他学坏了,与一妖怪做了友人,那妖怪还要欺负我。”

第113章 番外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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