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长夜漫漫而寂静，与四周的黑暗相比，微光下的两人，倒显得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

　　这位陌生人，似乎没有要回答她问题的打算，苏吻也不强迫她，只随意地转移目光，视线落在那散发光源的电脑屏幕上。

　　在一片空白文档处，上面赫然写着几个大字。

　　——“舒亦安，不要相信她，她在说谎！”

　　苏吻不知道她口中所指的说谎者是谁，但现在很明显，舒亦安是知道这个人格的存在，并且，两人还以某种方式在沟通。

　　“苏吻。”长久的安静以后，坐在电脑旁的女生突然开了口，声音里带着几分期冀与不确定，“我可以相信你吗？”

　　苏吻找了个便于观察她的位置背靠墙壁，双手环胸地审视着她，“问这个问题之前，你不是已经有答案了么？”

　　是啊……

　　舒亦安垂眸。

　　当然已经有答案了！

　　毕竟是她笔下的人物，品性如何她最为清楚，从某种程度来说，苏吻比舒亦安更能让人信任。

　　毕竟，一个是书中主角，拥有着绝对的赤子之心与大局观，而另一个，则是她在对现实的不甘之中，怀着私欲之心所创造出的人物。

　　她小时候学不了钢琴，她就在书里，描写出一个天赋异禀的钢琴天才舒亦安。

　　她自幼家境普通，讨厌父亲，于是她就给舒亦安安排了一位千金小姐的身份，并把母亲爱情中的遗憾，也给补足了。

　　她给予了这个世界的舒亦安她想要的一切，自然，也没问过她是否真的想要，毕竟谁会料到一本书真的能单独衍生出一个世界呢？

　　这样的舒亦安，一切都好。

　　唯一不好的，便是性格中藏匿的一份不确定。

　　毕竟是私心下的产物，她没法保证，那个人是否也会拥有自己的私欲。

　　在这之前，她本来是绝对信任舒亦安的，可是就在昨天，舒亦安与顾璃鸢谈话时的动摇，忽然让她看清了人性，也让她对这人疑了心。

　　真的会有人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而放弃自己已有的一切，只为成全别人的心意吗？

　　她不敢确定。

　　可她也毫无办法。

　　她现在唯一能做的，貌似只有被动地接受舒亦安的最终答案，但这样的被动，完全是毫无意义的，就像一个被囚于牢房的刑犯，是生是死，都只能依靠别人的一句话。

　　她总归想为自己搏一搏。

　　此前她信任舒亦安，便将什么都交给舒亦安决定，可现在不同，人的心里一旦种下怀疑的种子，就会愈演愈烈。

　　她需要再给自己一条退路，即使不确定苏吻是否真的会帮忙，但多个机会，总比没有的强。

　　少女的眼神突然变得坚毅起来，面色凝重地望向苏吻，“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会有些匪夷所思，但是，却全都是事实。”

　　苏吻微微点头，示意她继续往下说下去。

　　“你有看过舒亦安所写的那本吗？”

　　“嗯！”

　　“是不是发现，她书里所有的故事人物最后都出现了？”

　　“然后呢？”

　　“其实这本书的作者，是我！”

　　“……”

　　是有几分惊讶，但尚还在苏吻的接受范围内，由另一个人格所撰写的，她也不是没想过。

　　只不过，还有部分巧合，这人还没解释出来。

　　“我已经死了，灵魂暂时与她共存。”少女继续说道，声音依旧平静，但却像是一块石头落入沉静的湖面般，搅乱了原本的所有安宁。

　　“我死在另一个世界，你可以理解为是比你们更高一层的维度，而你们，皆是我书里的人物。”

　　在此之前，苏吻已做好了接受一切不合理真相的心理准备，但当听见这样诡怪的事情时，仍旧有几分不可置信。

　　“所以，是你创造出了我们的世界？”一个平凡而渺小的人类，竟充当了上帝的角色？

　　“对，是我创造出了你们的世界！”少女的声音铿锵有力。

　　苏吻继续追问：“每一本书，都是一个不同的世界？”

　　“这就不清楚了，不瞒你说，我也是第一次知道这样的事情。”

　　当一个活生生有思想有灵魂的人，突然变成了纸质上被随意创建的人物，苏吻没办法短时间内接受这一切。

　　她面上闪过诧异之后，又神色如常，独自消化着这些设定，头脑保持清晰继续道：“那你是如何到达的这里？”

　　“关于这件事，我自己也不太清楚，我只知道，当我像往常一样继续更新的时候，我的电脑屏幕突然卡住了，紧接着，画面突然跳回了之前更新过的章节，并且，自动进行了更改。”

　　“那一章，是有关舒亦安的章节，在又一次的设计师比赛中，舒亦安失利后，我本来是安排她放弃了珠宝事业，结果一切，就是从这里出了问题。”

　　“当母亲撕毁了她所有的设计图纸后，她没有像我安排的那样，从此专致于钢琴，而是患上了抑郁症，最终，完全脱离了我的故事背景，致使时间停在了她自杀的那一刻。”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袭击而死，后来灵魂脱离躯壳，我便看见了舒亦安。我无法再回到自己的身体，只能拜托她，看她是否能以我的名义活下去。”

　　“然而在这之后，我惊讶地发现，我似乎可以与她的灵魂共存，于是我便存在于她的灵魂最深处，直到后来，因缘巧合之下，她被系统选来执行任务，我就又和她一起到达了这里。”

　　“最开始我没敢现身，当发现这里的世界线被改变之后，我便疑心杀我的人就是来自这个世界，而现在，我找到了这个凶手。”

　　“你的话里有一个漏洞。”苏吻打断她，“既然这个世界的人物都在你的设定中，为什么舒亦安可以脱离设定？其次，你说你怀疑有人杀害你，但你死后遇见的第一个人就是舒亦安，为什么不怀疑她？”

　　之所以问出这些，并非苏吻不信任舒亦安，相反的，就是因为她太过信任她，才知道她不是会做那种事的人。

　　但这份信任感，取决于她对舒亦安的爱。

　　可是面前这位作者，却和舒亦安并没有什么关系，她没有理由完全不怀疑她。

　　少女无奈地笑了笑，即使她说了这么多，苏吻似乎还是不怎么信任她，可没办法，她当初给苏吻的设定本也是不轻易信任谁，此刻也只有耐心同她解释。

　　“之所以不怀疑她，是因为在创建人物之初，她的存在，就是我对自己这一生最美好的幻想，是弥补我一切遗憾的，世界上的另一个我，我对她会如何行事作风，拥有百分百的确定。”

　　唯一不确定的，也就只有她是否存有与自己一样的私念而已……

　　当然，后一句话，她不会告诉苏吻。

　　“至于她为什么会脱离设定，大概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吧，如果你们的世界里，一定要有一个人去改变世界线的走向，那么，那个人只能是她不是么？”

　　“虽说表面上你和林歌才是主角，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寄托了作者一切信念与期许的舒亦安，才是凌驾于这个世界的主角。”

　　“苏吻，该解释的我都向你解释过了，我必须回到世界线改变之前，只有那样，或许我才不会死。我也答应你，一旦我回到我的世界，我一定会改写所有的剧情，你们的感情里，绝不会有第三个人插足。”

　　电脑屏幕上的光亮已经暗了下来，周围只剩下无边的黑暗，与苏吻低沉的回应。

　　“而那样的感情，只是被人编撰出来的产物，早就失了最初的纯粹。”

　　在那样的爱情里，她甚至都不清楚，她究竟是真的喜欢舒亦安，还是只是作者让她喜欢舒亦安。

　　见她似是否决了自己，少女的语气不自觉变得激烈起来，“可是苏吻，我是因为舒亦安才会遭遇不测，你们背着条人命谈感情，怕也会整日都良心不安吧。”

　　苏吻微微抬头，视线顺着声源处看过去，“她之所以会自杀，不也是因为你强加一些东西在她身上？”

　　“但我不是有意的，我不知道那本书会……”

　　“她难道就是有意的？”

　　短暂的争执过后，气氛突然变得沉默。

　　少女的声音低如蚊喃，像一阵风，穿过断壁残垣的古教堂，看神父悲伤痛苦地匍匐着，聆听上帝对犯错者的审判。

　　“所以，你觉得这是我种下的因，我就该接受这样的果？”

　　苏吻没有直面回答问题，垂着眸，只觉得疲惫不堪，“你先走吧，这几天都不要再出现了，将那人的名字告诉我，一周后，我会给你答复。”

　　“另外，你不需要重新改写剧情，将一切删除就好，我知道怎么过自己的人生。”

　　“谢谢！”少女的声音瞬间欢快起来。

　　“她叫顾璃鸢，也是现在的林歌。”

　　室内忽然又变得安静起来，过了约莫有五分钟，苏吻才摸索着墙壁将灯打开，电脑旁边的少女早已沉沉睡去。

　　她走得极慢，每一步，腿上都像灌了铅，前面是她的挚爱之人，却也是她即将亲手推远的人。

　　做出这个决定，并非因为她有多心善，而是她相信，如果舒亦安知道真相，一定也会这么选。

　　她已经难过了许多年，这么点小事，就不必再交给她为难了，痛苦的人只需要一个就好。

　　苏吻小心翼翼地将她抱上床，少女此刻正睡得香甜，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她大着胆子，一寸一寸，吻过她脸颊。

　　唇瓣边，是深入骨髓的爱意以及极尽克制的痴缠。

　　“苏吻。”舒亦安睡得迷糊之间，紊乱的呼吸打在脸上，使得人心里泛痒。

　　听见她的低喃，苏吻停下动作，侧身而眠，将人拥入怀中，指腹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肩，哄着她轻声道：“睡吧。”

　　她的怀中，有春暖花开的柔软与清香，舒亦安不自觉往她怀里蹭了蹭，芬芳而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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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光微熹，阳光透过纱窗照进来，洒落了一地金黄碎影。

　　身畔突然有了热气，舒亦安动了动腿，在触到某个东西的时候猛然一个激灵。

　　她已经许久没与人睡过一张枕了，半梦半醒之际，早忘了身边还有个人，待到看清苏吻的模样后，她又捂着脸，暗笑自己未免太过胆小了些。

　　时间还早，墙上的时钟刚刚指到七点，苏吻还在酣睡。

　　舒亦安继续躺着，早已没了睡意。

　　她记得刚和苏吻认识不久的时候，在某个夜里，苏吻也是这样睡着，当时两人合不来，她最后就拿了笔，在她眼圈上画了只熊猫眼。

　　她想着往事的愉悦，手指无意识又攀上了苏吻的眉峰。

　　可是现在啊，她却再也不想欺负她了，只想一寸一寸地触摸她，生怕哪个地方被她漏掉。

　　如上次一样，恶作剧的手又被苏吻抓了个满怀。

　　她似笑非笑地睁开眼，因为刚醒的缘故，声音还有几分喑哑，“摸着我的手感如何？”

　　舒亦安嗔了她一眼，偏不当面夸她，憋笑着给了她四个字的评价，“皮糙肉厚。”

　　“哼……”苏吻突然喜不自胜地笑出来，轻轻牵着她的手往被窝里伸，穿过轻薄的睡衣，直触肌肤。

　　“或许这里要滑一点？”

　　舒亦安的手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苏吻移了移身子，笑的像只狐狸般凑近她耳垂，“你要不要试试？”

　　“只要是你的话，摸哪儿都行。”

　　舒亦安耳朵腾的一下红起来，脸颊也仿佛被火熏着般。

　　苏吻以前，倒也不是没有有意无意地撩拨过她，可却从来没有今天这么过火的时候，这次在搞什么名堂？

　　看不起她吗？

　　衣服都掀了，送上门的，真以为她不敢摸么？

　　她有些紧张地咽了咽喉咙，大着胆子，微微动了动指尖，可不过下一秒，手指就传来一阵酥麻。

　　紧接着，是苏吻传来的一声闷哼。

　　舒亦安：“……”

　　原本面色如常的人脸色倏地也红了起来，大概是觉得太过羞耻，苏吻翻了个身，逃离了舒亦安的动作后，这才狡辩道：“有些痒。”

　　舒亦安一时觉得好笑，坐起身子，笑嘻嘻地把头偏过去看她，“啊？这么点痒就受不住了？刚刚明明有些人非让我动手呢。”

　　“喂，别把脸钻进被子里啊，你这样我不是听不见你叫唤了吗？”

　　“舒亦安！”苏吻的声音从被子里咬牙切齿地传来。

　　她们两人之间似乎总是这样，永远都只有一方主动，若主动的是苏吻，舒亦安必定像个娇羞的小姑娘似的，面红耳赤，说话也要结巴。

　　若是舒亦安主动……

　　算了，舒亦安哪里会主动，她无非只有在笑话人的时候逗弄她而已。

　　恶作剧的小手还在试图往她被窝里蹭，“苏总，你不是问我滑不滑吗？我刚才还没摸着。”

　　苏吻突然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架势，反正刚才的脸已经差不多丢没了，与其任由舒亦安这么笑话她，还不如她就直接不要这张老脸。

　　想到这里，她将被子一掀，再一盖，直将两个人裹在了一起。

　　舒亦安刚才的得意瞬间没了，双手抵着苏吻，一副防贼的姿势，“你怎么，怎么这么开不起玩笑？”

　　苏吻将她的脸捏成了包子状，“意思是你开得起？”

　　舒亦安小声嗫嚅着，没什么底气，“那当然了……”

　　于是苏吻低下头，在她唇上亲了一口，又问：“现在呢？”

　　“你，你不要脸……”

　　“是啊，我们之间，总要有一个不要脸的。”若是两人都羞的很，那还怎么圆房？

　　舒亦安大脑登时一片空白，(不能描写不能描写不能描写不能描写不能描写）脖颈间，温温热热的触感渐渐下移，直到在锁骨处，苏吻忽然停下了一切动作。

　　她实在没办法接受在两人亲热的时候，舒亦安灵魂深处还有另一双眼睛在窥探她们的可能性。

　　“我昨夜见过她了。”

　　方才的暧昧一扫而空，舒亦安毫不避讳望向她的眼睛，“然后呢？”

　　“然后……”苏吻与她十指相扣，轻轻在她额头上留下一个吻，“我更想和你在一起了。”

　　舒亦安哑然失笑，“不会觉得我是个怪物么？”

　　“明明是仙女！”

　　“油腔滑调。”她瞪了苏吻一眼，难掩眼底的欢愉，但也不过一瞬，又一本正经地问她，“你还知道些什么？”

　　苏吻凝眉沉思，“知道她是个爱写的人，老是用你的身份半夜创造，搞得你时常睡眠不足。”

　　“还有呢？”

　　“还有什么吗？”苏吻反问她，佯装出一副疑惑模样。

　　见她似乎真是不知情，舒亦安也不欲再说下去，看了看时间，随即推着苏吻道：“你该起床收拾收拾，准备去上班了吧？”

　　苏吻赖在床上毫无动静，“这段时间太累了，想休息几天，正好你不是想约周雨出去玩么？刚好可以一起去。”

　　舒亦安目不转睛看着她，久久答出一个字，“嗯。”

　　她们之间，难得的默契，便是即便知道对方有事相瞒，也会故作不知，并且遵从对方的意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