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诛魔大会(十)

  燕容意心头滚过一阵热浪,说不感动,那必然是假的。

  但感动之余,又有些无奈。

  他不知承影尊者当年为何要创立浮山派,但他对浮山派的感情尚在,不愿因为自己连累生活多年的宗门。

  更何况……浮山派的剑修弟子多是无辜的。

  就算不断的轮回里,并不是所有的浮山弟子都诚心实意地对待他,可他又有什么资格擅自决定那些信任他的弟子的命运呢?

  若因为诛魔大会而对从未生过事端的浮山弟子造成伤害,对他们而言,纯属无妄之灾。

  此时的燕容意还不知道,承影尊者已经发过话,将那些起了歪心思的弟子打发出了浮山,他兀自想了会儿,又开始头疼。

  轮回了无数次,看过太多人的命运,临了了,连自己的命运都看不透。

  燕容意发了会儿呆,将手指塞进凌九深的掌中:“师父,诛魔大会那日,我化为鸾鸟,随你去吧。”

  化为鸾鸟,天下修士就寻不到“燕容意”,那么诛魔大会就没有进行下去的意义,就算他们想对浮山派出手,也缺少了出手的正大光明的借口。

  有道是,越是道貌岸然的正派人士,越忌讳“借口”。

  “可。”凌九深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万事有为师做主,你切莫胡闹。”

  燕容意听了,只觉得好笑。

  他何时胡闹过?

  但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纷乱的记忆打散。

  ……他还真不算个安分的徒弟。

  于是燕容意从善如流地应允:“好。”

  凌九深见他点头,神情缓和不少,又将他拉到了床边。

  “师父?”燕容意面皮再厚,察觉到承影尊者的意图后,也忍不住红了脸,“我……我刚起。”

  “是吗?”凌九深面不改色地将手贴在他的颈侧,指腹若即若离地磨蹭,“为师怎么不觉得?”

  “……倒好像是过去了很久似的。”

  燕容意剩下的话都化为了呢喃,消散在了风里。

  第二日,师徒二人在客栈楼下碰见了白霜和忘水。

  四人除了凌九深,都穿着黑色的长袍,戴着兜帽。

  “燕师兄,早。”白霜和忘水向燕容意行礼,语气里没有丝毫的异样,看来不论是燕容意和承影尊者的关系,还是他与忘水之间发生过的争执,都已经被深埋在了心里。

  “便是今日了。”燕容意在桌边坐下,轻声叹息。

  他不点名什么在“今日”,白霜和忘水却知道他说的是诛魔大会。

  白霜将手搁在桌上,咬牙:“师兄,你既然在这里,那么关凤阁的大师兄东方羽又在何处?”

  “他……”燕容意话音未落,余光里就闪过一道熟悉的身影。

  东方羽离开了客栈。

  他顿了顿,勾起了唇角:“他无碍,我也无碍。”

  “那关凤阁还有什么理由举行诛魔大会?”

  “他们只是想针对燕师兄,针对浮山派罢了。”忘水淡淡地接过话茬,似乎不耐白霜的焦躁,冷声说,“好不容易寻了个由头,你以为光凭一个东方羽的证词就能让他们停手?”

  “师兄的意思是……”

  “搞不好,连东方羽都有生命危险。”忘水冷笑着用指骨敲打着桌面。

  他的身份暴露,化为白骨的半边身子也叫一桌的人看了去,此刻连隐藏的心思都淡了,直截了当道:“听燕师兄话里的意思,关凤阁的阁老还不知道东方羽已经无碍,也不知道东方羽也会来诛魔大会。”

  燕容意点头。

  “那东方羽既然肯来说出真相,必是瞒着关凤阁的阁老的。可是在天下修士面前说自己的伤和燕师兄无关,不仅是打关凤阁的脸,也是打天下修士的脸。”忘水冷漠地得出一个结论,“他会死得很惨。”

  “所以……”忘水的目光落在承影尊者身上。

  凌九深不急不缓地点了点头。

  燕容意诧异地望向师父。

  凌九深垂下眼帘:“容意的事还需要他出面证明,我不会让他死。”

  有了承影尊者的保证,忘水不再在东方羽未来是死是活上纠缠,而是沉默着低下头,不知道去想些什么了。

  白霜倒是有话说,却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就说吧。”燕容意对他笑笑,“憋着不难受吗?”

  “燕师兄,”白霜默了会儿,咬牙,“你出现在诛魔大会上,必定成为众矢之的。”

  白霜只要想到各门派修士见到燕容意后的嘴脸,心里就翻涌起浓浓的厌烦。

  浮山有何错?

  大师兄又有何错?

  俗世之人尚且知道没有证据不能定罪,修仙之人倒是学了那套“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路数,当真不害臊。

  只是白霜说完,燕容意和忘水都笑了。

  “燕师兄?”白霜被他们笑得莫名其妙,蹙眉道,“你莫要不当真,我是认真……”

  “燕师兄既然要去诛魔大会,又有师尊在,你操什么心?”回答他的,是忘水。

  白霜恍然大悟:“也对,有师尊在,燕师兄就算出现在诛魔大会上,关凤阁的阁老也拿师兄没有办法。”

  至于承影尊者会怎么做……白霜很快就知道了。

  承影尊者肩头多了一只羽翼风貌,毛色赤金的鸾鸟。

  “燕师兄?”白霜大惊失色。

  燕容意抖了抖翅膀,眯着眼睛叫了一声,继而将脑袋靠在师父的颈窝里,安心闭目养神。

  “怎么会是鸾鸟?”白霜还想再问,忘水已经伸手,扯住了他的衣摆,冷声催促,“走。”

  白霜兀自纠结:“我们是剑修,化为鸾鸟,还算是……”

  “怎么不算?”忘水嫌他烦,“扶西就是剑修。”

  “也对。”白霜瞬间醒悟,与承影尊者匆匆行了一礼,先与忘水御剑而去。

  “师父。”燕容意艰难地用鸟嘴叽叽喳喳。

  他已然明白,他的“鸟语”,凌九深是听得懂的。

  “我们要如何做?”

  凌九深揉揉燕容意的脑袋,低声答:“走一步算一步。”

  如今旁人是摆足了“请君入瓮”的架势,他们不去,当真是废了人家的一片心意。

  燕容意听了承影尊者的回答,也不惊讶。

  他的师父一向如此,不屑于阴谋诡计,毕竟绝对的修为凌驾于一切算计。

  只是燕容意恢复了多次轮回的记忆,就算那些记忆太过纷杂,不适合回忆,他依旧会性惯性地思考,若是自己在关凤阁的阁老面前现出真身会如何,东方羽说出真相又会如何,最重要的是……天道会如何。

  他仰起头,用漆黑的眼珠盯着阴沉沉的天。

  天道不公,何须再惧?

  只是珞瑜……

  燕容意分神思考的功夫,凌九深已带他来到了诛魔大会的会场。

  关凤阁底蕴深厚,出手阔绰,一来,便是在浮山镇内开辟出一方小结界,内容纳圆形角斗场,看台高耸入云,无数修士正御着法器向上飞去,寻找着自己的座位。

  燕容意倒吸一口凉气。

  如此情形,与他记忆中的魔修有何分别?

  “师父……“燕容意啾啾叫了两声,见承影尊者已经落座,便硬压下心头的惊骇,暗中打量四周的修士。

  承影尊者不遮掩容貌,不代表别的修士不遮掩。

  看台上近乎大半的修士都笼罩在漆黑的长袍中,将气息压制到最低,生怕被人认出来。

  燕容意狐疑地仰起头,愈发觉得此情此景诡异得厉害。

  难道回忆中的“魔修”,全是关凤阁搞出来的吗?

  这念头刚起,燕容意的心就开始砰砰直跳。

  他忍不住啄了啄凌九深的衣领,欲言又止,凌九深却没有理会他,因为不远处匆匆而来的一道裹在黑袍中的身影,正是心怀不轨的珞瑜。

  燕容意也瞧见了珞瑜,平白一阵气恼。

  他恢复了记忆,倒是忘了这个所谓的“主角”。不过他转念一想,凌九深与珞瑜也是没有半分师徒情谊的,心就安了不少。

  凌九深的注意力的确落在了珞瑜身上。

  不是因为珞瑜是他的徒弟,而是因为他从珞瑜身上察觉出了几分怪异的气息。

  像是天雷,又像是……

  凌九深的瞳孔微微一缩,将肩头的鸾鸟抱在怀里,默不作声地落座。

  承影尊者的现身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

  此番诛魔大会,明里暗里诛的都是浮山派,各派修士心里有鬼,不敢上前,只遥遥地对凌九深行礼。

  至于凌九深怀里的鸾鸟,根本无人在意。

  不说鸾鸟是世间最寻常的灵兽,就算凌九深牵着一只蜚廉现身,也无人敢上去分一杯羹。

  谁叫他是天下第一剑修呢?

  珞瑜也注意到了凌九深,以及凌九深怀里的鸾鸟。

  他隐隐有些不安,联想起不久之前,目睹他被天雷惩罚的灵兽。

  珞瑜倒不认为那只鸾鸟和凌九深怀里的鸾鸟是一只——承影尊者要是真的对他起了杀心,压根不会给他任何准备的机会,更不会派一只不会化形的鸾鸟行使监视之责。

  ……凌九深动动手指的功夫,他就灰飞烟灭了!

  珞瑜念及此,满心抑郁,不自觉地埋怨起天道。

  若是天道胆子大一点,他这些年又怎会活得如此小心?

  可就算是小心到了如此地步,依旧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不。

  珞瑜强迫自己冷静。

  只要诛魔大会照常举行,天道还有用得到他的地方,他就不算是“一场空”。

  念及此,珞瑜没有特意去和凌九深行礼。

  他虽担着凌九深徒弟的名号,自己却清楚,凌九深是极不喜欢他的。

  谁叫他拜师的手段恶劣呢?

  说起师徒情谊,珞瑜又不得不去想燕容意。

  同样是徒弟,凌九深待燕容意,从来都是不同的,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

  可是凭什么?

  珞瑜不甘心地攥紧拳头,目光落在出现在角斗场内的关凤阁阁老身上,他强行从回忆中抽身,凝神细听——

  “……感念诸位远道而来,老朽不甚欣喜。”

  “……多日未见,本该与诸位把酒言欢,只可惜,此番聚会并不是为了别的,正是为了我们关凤阁的弟子!”

  …………

  关凤阁的阁老絮絮叨叨说了半晌,说的是大家心知肚明之事——关凤阁的大弟子东方羽被燕容意暗害,此番诛魔大会,就是要为东方羽讨个说法。

  而同样身在角斗场中的东方羽闻言,满心苦涩终是化为一声叹息。

  他视之如命的关凤阁,到头来,还是将他当成了一枚棋子。

第76章 诛魔大会(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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