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余涯下车前, 重新看了一遍弹匣, 这才将手放在口袋里, 若无其事地走进了眼前的废弃大楼里。

  这里原先是一栋办公楼,后来死了人, 加上地皮规划的缘故,就被废弃在这里, 偶尔还能看见实在没什么可写了的新闻社随手找它的话题,附近居住的人说路过时能听见鬼哭狼嚎的声音。其实八成是流浪汉聚集在这里, 或者是混黑的选在这里斗殴。

  东羊街是三教九流形成气候的聚集地,而这里则是实打实的荒凉,连最近的住户走过来也要好几分钟,外头的公路上有摄像头,可到了这一块, 就变成浓郁的黑暗。

  里面当然没有任何照明措施,好在月光非常明亮, 照得整个大楼都仿佛升腾在云雾之中, 这栋大楼的结构在外面有贴布局图, 进来前余涯特别看过几次,将大致平面布局都记在脑海里, 按照自己进入的位置相对应。

  在不了解对方底细的时候,单刀赴会是件挺冒险的事, 不过余涯很清楚这不会是什么要命的事,毕竟会提出见面这个要求,基本上是为了钱。

  这是所有可能里最简单也最容易完成的一件事, 毕竟不光长森不缺钱,连余涯自己也并不缺钱。

  手机那头的人将余涯约在了天台上,这栋办公楼最顶上原先被装修成休息的场所,只不过现在绿化带的植物都已经死完了,排气扇同样锈蚀老化,整体看起来脏兮兮的。余涯进入天台时还不慎踩到泥土,他不禁想起前不久自己还跟武赤藻在谈论哪些植物漂亮,神态就微微放柔了些许。

  “居然是你。”

  熟悉无比的枪口抵在了后脑上,余涯几乎全身都紧绷了起来。

  余涯直觉这个声音非常非常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见过,不过现在的状况并不容他反应,几乎是下意识的,他猛然矮下身体扫腿,对方的反应同样很快,立刻闪避开来。那把枪没有发挥功效,只不过是顷刻之间,战局就变成他们俩互相掏出枪对指了。

  是水衡子。

  “是你?”

  余涯同样发出了之前水衡子的疑问。

  这次水衡子的反应要更快一些,他当然不是个闲来无事吃白饭的家伙,看着对方茫然而警惕的神态,一瞬间就做出判断:“长森果然跟小连山的人体实验有关系,按照他的身份地位,当然不会来这个地方,所以他就派了你来。”

  说这句话时,水衡子的眼睛里仿佛燃烧着烈火,他紧紧抓着自己的枪,几乎不能克制自己开枪的冲动,然而刘晴跟陆虞的笑脸在脑海里闪过,他最终仍是控制住了:“余涯——你——”

  显然余涯根本就没打算和水衡子亲密交谈一番,而是毫不犹豫地对着水衡子的腿开了一枪,寒声道:“在哪里?”

  这一枪当然同样落空,看到彼此的真容之后,余涯虽有杀心,但他还需要从水衡子嘴里拷问出证据的下落,尤其是这是隐形人组织里的,他已经做好准备了。水衡子则被对方的步步紧逼乱了方寸,还来不及开口,对方杀招就步步紧逼,只能先应付起来。

  天台并不算是狭窄的空间,不过废弃物太多,余涯开了两枪就被迫跟水衡子搏斗起来,尽管水衡子是个文职,可也没白跑几次现场,两人扭打在一块时,谁都没注意到余涯身上的种子发出了芽苗。

  “下车。”古德白一脚踩下刹车,看着眼前一片幽深的废楼,实在不明白怎么这群人总喜欢拿违章建筑来玩,是想帮拆迁办省时省力不成,他帮忙解开武赤藻的安全带,刚要叮嘱些什么,却下意识迟疑片刻,“对了……”

  如果把人救下来,会是什么情况呢?

  余涯本身很可能就是小连山人体实验的最后一个证据,古德白根本没办法判断这对自己到底是有利还是不利,而且他自作主张的情况也并不少见。人是非常复杂的生物,要是哪天余涯突然背叛,古德白也不会觉得惊奇。

  如果余涯跟水衡子葬身在这里,并不是一件坏事,说不准还能借此从刘晴那里获利——

  毕竟水衡子已经叛逃,现在又袭击余涯,怎么说都是刘晴没理,还可以通过水衡子挑起激进者跟刘晴的矛盾,让她无暇分心在自己身上。

  到时候只要把残局清理干净就可以了。

  甚至不管到底来的人是不是水衡子,只要余涯死了,秘密就再也没有人知道了,这件事的确跟古德白没什么大关系,可是受益人却是他,一旦出现意外,很难不牵扯到他。

  现在唯一的问题是到底要不要牺牲余涯。

  “老板?”武赤藻正按着车门,他看起来正准备下车,这会儿很是疑惑不解地看着古德白,“你还要叮嘱我什么吗?”

  古德白最终只是说道:“下车吧,我要去个地方,你自己看着办。”

  来这种见鬼的地方见朋友,真不知道是想见到什么样的死鬼朋友。

  武赤藻乖巧地点点头,钻下车去,很快就没入了高楼的黑影之中,仿佛被一张巨□□生生吞噬进腹。

  这栋大楼在月光的注视下显得有些阴森恐怖,武赤藻错过了门口的布局图,他用手机的手电筒照出一条路来,轻巧地像只放学回家的小兔子那样蹦蹦跳跳着上了台阶,风跟植物相呼应着,无形的纽带在空中摇曳出轨迹,即便是在这样昏暗的环境里,都能叫武赤藻找寻到踪影。

  毕竟原先是办公楼,电梯不能使用之后,就只能从紧急通道边的楼梯上上去,武赤藻的能力能感觉到余涯在上面,可路还得自己找。外面能有月光,可在楼梯间里,只有一团漆黑,手电筒照出的路看不清远处,走起路来只有自己的脚步声,听得人心里慌慌的。

  此刻寂静无声,整栋大楼里好似只有武赤藻一个人,他只刚开始跳了几节台阶,很快就发现这样更费体力,立刻变成了慢走,他听见自己的脚步声来回回荡着,一时间在漫长而无止境的楼梯里失去了时间感,只觉得自己在螺旋上升,不断前进,心中不由得想到:“不知道老板要去什么地方,为什么不带我去?”

  大概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其实武赤藻也已经习惯自己被抛下了,只是他仍然觉得有点儿难过,于是又赶紧想想今天买的那些花,生得丰腴娇艳,也不知道老板会不会喜欢。

  在基地的时候,刘晴曾评价武赤藻是个活在大人躯壳里的孩子,倒不是说他长不大,而是他的心似乎总是很单纯,尽管明白大人之间那种弯弯绕绕,有所保留的态度,可是他为人处世起来,仍然跟个童真的孩子一般。

  如同孩童般一样纯真,也如孩童般一样阴暗。

  武赤藻一节节往上走,心中又很奇怪:“水哥跟涯叔见了面会干什么呢?”

  他有点后悔了,早知道应该问问老板的,老板一定什么都知道。

  其实武赤藻并没有将这件事看得很重,他心中的水衡子与余涯都是很讲道理的人,水衡子为人幽默风趣,而余涯非常重义气,再说他们俩并没有什么仇恨,即便见面,水哥最多只是盘问几句,他反倒更关心离开时的古德白。

  直到武赤藻来到天台的门来,正打算进去时,忽然听见枪响,全身的血液都凉了个彻底。

  这种声音,武赤藻再熟悉不过了,第一次是在他身上,第二次是古德白,第三次——

  第三次是谁?余涯还是水衡子,不管是哪一个,都叫人难以接受。

  武赤藻近乎莽撞地撞开了门,正迎上一个往后退的人,对方跌跌撞撞地靠过来,似乎是察觉到背后的异样,下意识拧过身来,锐利的刀锋在月光下覆上霜花般的惨白,猛然刺了过来。

  无数植物忽然蜿蜒爬过地面,迅速织成一张罗网,将利刃连带着人一同狠狠勒住掀到了栏杆上,武赤藻只是念头稍动,袭击者就被困得动弹不得,而在停止工作的排风扇边,则靠着个熟悉的面孔,顺着露在月光外的一截胳膊,压着滩静静流淌的血液,血液浓稠到看起来几乎是黑色的,而不是红色的。

  被捆住的水衡子已经昏迷过去了,他本来就已经快要耗尽体力,又被直直撞在栏杆上,干脆晕倒了事。

  而余涯看着武赤藻,他慢慢松开手,藏在掌心里的枪掉落在地上,发出“咣当”一声,仿佛失了力气般,整个人踉踉跄跄地倒下去。血液把余涯的衣服都染透了,没办法确定到底是哪里受了伤,武赤藻完全没想过自己看到的居然会是这么惨烈的一幕,他怔怔地看着余涯,如梦初醒般轻唤道:“涯叔。”

  “你……”余涯完全没料到武赤藻会出现在这里,他本来以为水衡子是隐形人的一员,下手会有所收敛,却没想到那小子比自己更疯,抢到机会后就毫不犹豫,“你怎么会在这里。”

  余涯看着角落里的水衡子,担忧对方会醒过来,便有气无力地推了推武赤藻的肩膀:“快走,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我得解决他。”

  而武赤藻将他一把扶起来,下意识看了眼昏迷不醒的水衡子,这些植物的异能并不能存在很久,等到水衡子醒过来,完全可以解决这点小麻烦,于是头也不回地带着余涯往楼下走:“不行,涯叔,我去给你找医生。”

  余涯失了力气,跌跌撞撞地被他拖着走,一时倒也没更好的办法,于是低声又问了一遍:“赤藻,你怎么会在这里?”

  “老板说的。”武赤藻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他说你不是来见朋友了,是来见水哥了,老板猜得真准。”

  余涯却是脸色一片苍白,他对武赤藻其他的话置若罔闻,又问道:“是少爷说的……他还说了什么?”

  “没有了,不过他好像是想说什么,下车的时候,他让我在车上等了会儿,然后才说自己要去个地方,让我自己解决。”武赤藻见余涯还有余力说话,心下稍稍放松了些,便道,“涯叔,我的手机在口袋里,你帮我拿出来,我们叫救护车来。”

  哪知道余涯摇了摇头道:“不行,赤藻,不能打电话,一打就完了。这伤不重,死不了人的,我问你,少爷是什么时候跟你说的?”

  武赤藻想了想:“你刚刚离开,老板就正好给我打电话了。”

  “正好。”余涯苦笑起来,他脸上勉强挤出个笑容来,“这样正好吗?”

  他很快低头喃喃起来:“原来是这样啊。”

  血滴滴答答地从浸透的衣物里往地上滴落,溅起小朵小朵的血花,余涯捂住伤口,他本来该做个紧急处理,可这时候另一个念头却完全占据着大脑,加上失血让他变得虚弱,不禁恍惚地说道:“赤藻,时间过得怎么这么快啊。”

  武赤藻没听清:“嗯?涯叔,你说什么。”

  余涯靠在他身上,一点点往下拖着沉重的脚步,脚步一轻一重,好像是个瘸子似的,这让武赤藻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对方大概腿也受伤了。

  “以前……”余涯却好像没注意到一样,他没有喊痛,只是仍然继续说下去,“少爷小时候,很喜欢跟我玩,一把小刀就让他开心很久。我一直以为,他会这么……这么开心下去的,怎么时间走得这么快,一下子就过时了。”

  武赤藻听得断断续续,不太明白余涯在说什么,他问道:“涯叔,你在说什么?”

  “赤藻。”余涯没有回答,失血让他的注意力很难集中,眼瞳已有些涣散,凑在武赤藻耳边说道,“记得那条狗,我……我是心甘情愿的,你别…别怪……”

  少爷虽然不是个好孩子,但是你要永永远远跟着他。

  这时候大楼忽然传来剧烈的震动,余涯跟武赤藻一时不备,离着三个台阶摔了下去,好在武赤藻反应快,风立刻将他们俩包裹起来,抹消了冲劲。而余涯栽倒在地上,气若游丝,他失血过多,这会儿往上看,能看到台阶上全是他的鲜血,脸上已没半分人色。

  武赤藻惊慌失措,还不等他扑过去,就又是一下震动,整个人都磕在了地上:“涯叔?!”

  是爆炸!

  大楼里藏着□□,武赤藻的脸色都变了,他急忙攀过来抱起余涯:“涯叔,你醒醒,我带你走——”

  与此同时,武赤藻下意识往上看,他忽然想到一个无比可怕的情况,天台上还捆着昏迷的水衡子,这让他整个人从里到外都彻彻底底地冷透了。

  顶层已经开始坍塌,这样一栋大楼,绝不是一两个炸/弹的问题,而是连着引爆的,根本就没有任何时间准备,武赤藻进退两难,一时间只觉得绝望:“要是老板在这儿就好了,他一定……一定知道怎么办。”

  武赤藻还没想出什么来,只觉得周围猛然一震,已经蒙尘到看不清任何东西的玻璃开始破碎,余涯悲鸣了一声,顶上的碎石到底还是砸中了他受伤的。

  余涯冷汗直流,看着他,似乎有许多话想说,最终只是把人推开:“快走!”

  还没等武赤藻说些什么,整个人就撞在了窗边,他忽然听见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仿佛天空中接二连三地劈下雷电,火焰跟粉尘一瞬间涌过来。碎裂的石子、玻璃跟爆炸的冲击同时赶到,武赤藻只觉得整个人都被撞出窗去,他冲破玻璃往外飞去,双耳一瞬间失去听觉,只看见神情复杂的余涯被火焰吞噬。

  火焰接二连三地伴随着玻璃喷出窗口,看上去像是一场滑稽可笑的默剧,武赤藻的眼泪很快就流下来,他知道水衡子大概也没办法幸免,风托着他不停地打着转,从被撞击开始的那一刻,风就一直包裹着他,是以并没有受到非常严重的伤害,不过一枚碎裂的玻璃还是割开了武赤藻的脸颊。

  落在地上的时候,武赤藻的腿一软,下意识跪了下去,他看见道路尽头有闪烁着的红光从远到近地赶来,而他没办法动弹,只是怔怔地跪着,一动也不动。

  直到陆虞来将武赤藻带离现场,他们的人在附近拉上了隔离带,陆虞给他系上一条毯子,又帮忙擦去鼻子底下的鼻血。

  武赤藻却只是怔怔地被摆弄着,目光里仍然残留着绚烂的火焰与余涯平静的面孔。

  他脑海里一片空白,只有永不停止的爆炸声。

  如果你始终认为自己只是当初那个武赤藻,最终连你自己都会失去……

  杜玉台的声音,再一次在武赤藻的脑海里回荡起来。

第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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