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火海

  原来都是骗他, 原来一直都是在骗他。

  慕容珩侧身看向榻内的人,苍白的脸色,一如初见时紧抿着的唇, 若是睁开了眼,也必定还是那双凉薄冰冷的眸子。这两年来, 他竟然从不曾将她暖热。

  前些时日,他又提起大婚之事, 要她与宁洛和离, 可她却看着他道:“名分本就是不重要的东西, 我人在你身边还不够吗?纵然是和宁洛有夫妻之名,可我和他却没有夫妻之实,我的枕边人是你不是吗?”

  他明明极其不满,可又被她一番话说服,她靠在他怀里,“这天下人的非议,我从不在乎,你也不会在乎, 我们只要自己过得好就是了,旁的什么人,并不重要。”

  其实哪里是不重要,而是她从不曾有和自己天长地久的心思。若是换成阿玖, 她还会这么做吗?

  他突然想起那一次他说出期盼孩子的话,她却道:“不会有孩子。”那时他还怕她会多心,原来她说的都是真的, 那都是她的肺腑之言,并非不能有,而是不想和他有继续缠绕下去的纠葛。

  宋九也知方才这话怕是说错了,只不过他又有何选择,那蛊他已经是犯下大错,可不敢再继续错下去。

  慕容珩也拔了蛊,这疼痛滋味实在难熬,可却不及知晓她瞒着他时十分之一的痛楚。

  他躺在榻上,竟不知究竟应该抱紧身边人,还是彻底远离。

  这一年来,除了霍司,他不曾要过一人性命,知她不喜滥杀,着手令人重新修订法令。连那琴师,他都安排了在昭阳殿当差,在她视线可及之处,只怕她会猜疑自己要了那人性命。

  为了她,他收敛了往日脾性,也见得她终于肯温和以待,他曾暗自欣喜,如今想来却极其讽刺,原来不管他怎么做,都无法改变她的初衷。

  慕容珩忽地起身,将密室中的门打开,走了下去。

  叶寒城睡眠轻浅,听到守卫行礼时便醒了,他倒是从不曾见过慕容珩这般失魂落魄的神色。以往他的神情中总是带着一丝倨傲,那是极度自信之人才有的笃定和从容。

  叶寒城披衣起身,淡声道:“虽不知如今是几更天,但陛下仿佛不应该来这里吧。”

  慕容珩坐在桌前,却答非所问,“朕不是赐了你许多酒吗?拿出来。”

  叶寒城笑了笑,将一壶酒放在桌上,“这酒我已经许久未喝了,陛下如果要喝的话就请独饮吧。”

  慕容珩抬眸看向他,“你不喝?”

  叶寒城轻笑道:“我只想保持一些清醒,浮生若梦,怎可久醉。”

  慕容珩跟着念了句,“浮生若梦……”

  叶寒城看着他自饮自酌,问道:“陛下是有烦心事吧?”

  慕容珩嘴角一垂,算是默认了。

  能让一个大权在握之人心烦意乱的,恐怕也只能是和她有关了。但叶寒城却没多问。

  慕容珩见他一脸淡然的模样,反问道:“你就没有烦心事?”

  叶寒城闻言,语气之中第一次带着些嘲讽,“陛下觉得,一个阶下囚,会有人做的很开心吗?”

  慕容珩倒也没有生气,“我还以为你已经超然物外了。”

  叶寒城淡淡道:“陛下打算何时放了我,或是杀了我?”

  慕容珩将手中酒杯放在桌上,回道:“放了你,一旦叶倾得知,朕便没了退路。”可若是杀了叶寒城,哪怕他在旁人眼里早就已经死了,可慕容珩仍旧怕叶倾会知道真相,会记恨他。

  叶寒城点破他的困惑,“越是犹豫不决之事,心中其实早就已经有了答案。”

  慕容珩如梦初醒,是啊,他纠结叶倾的事,其实并没有任何意义,无论她有没有骗他,他都不可能杀了她,也不会放她离开。

  慕容珩不得不承认,“这世间,朕遇到的人之中,只有你,活的最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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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倾第二日醒来之时,只觉得身体十分疲乏,慕容珩躺在身边睡着,睡得很沉,她没有吵醒他,自己披衣起身。

  及至午膳之时,她瞧着慕容珩似乎有些不对劲,格外的沉默,面色看上去也有些晦暗,她问了句,“你病了吗?”

  慕容珩执着筷子的手一滞,“没有。”

  叶倾却道:“还是找太医过来看看吧。”

  这是关心吗?慕容珩应了句,“一会儿再传吧。”

  这一顿午膳气氛格外死气沉沉,两人都没再说话。

  他臂上有伤,沐浴时却也不让叶倾帮他,也不传下人,以至于十几日过去伤口不仅没有愈合,反而更为严重了。

  叶倾要看他的伤,他却执意不肯,慕容珩执拗起来,谁也无法劝动,可叶倾却心生疑惑,他是帝王,身上怎么会无缘无故有伤?

  让她更想不明白的是,除去前两日莫名的疏离,慕容珩又对她十分亲密,床笫之间常常失了分寸,有一次她快睡着了,迷迷糊糊之间似乎听到慕容珩喃喃自语:若是有个孩子,你是不是便会将心也留下。

  她一瞬间清醒,倏地看向他,却见他闭着眼似乎也睡着了,方才那些让她如遭雷劈的话似乎只是自己的幻想。

  而宋九这些天一直胆战心惊,他本以为那蛊除去,自己便再无用处,只有死路一条,可慕容珩却留下了他的性命。

  慕容珩仍旧每月给叶倾解药,虽然知道这样定会让她心生怨怼,但他不敢赌,若是她知道那蛊已经不在她身体中,是否她便会毫不犹豫的离开。

  三月,宁琼得了机会返京,找了机会给叶倾暗中递信,两人相约于一处僻静之地见面。

  宁琼感叹道:“这些时日,他将我外调出京,更是在我身边安插了数名眼线,除了监视之外,更是为了寻我的错处,也不知这等时日何时是个头!”

  叶倾淡淡道:“不会太久了。”

  宁琼看向她,“他已经彻底没耐心了吗?”

  叶倾长出一口气,“不是他,是我。”若这仇要用一生来报,那她宁愿现在便同归于尽。

  宁琼虽无法对她的煎熬感同身受,但却也能理解一二,明知那是自己的仇人,却不能轻易杀之,还要接受那人若有的示好、亲近,如同将一把被仇恨淬炼开刃的刀放在蜜罐之中,谁又能保证自己还会如当初那般锋利,不改初心呢!

  宁琼缓缓道:“慕容珩的心机智谋非一般人可比,为帝这几年来从未有败绩,朝堂之中早已经没有人敢同他抗辩,宗室中人又只能忍气吞声,这样的人往往轻视所有的对手,自负无比。”

  “你有法子了?”

  宁琼笑了,话语之中带着些决绝,“我也打算赌一把,不成功,便成仁。”

  叶倾看着她道:“你不怕失败之后,得一个惨重的下场吗?”

  宁琼无所谓地笑笑,“当初慕容珩以男子身份夺帝位,他都不惧后果,我既然要从他的手中去抢夺那个位置,又怎能比他更瞻前顾后。”

  想到慕容珩,叶倾沉默不语,又听宁琼道:“若是胜了,一切都好说。但若是败了,我唯一放心不下的人便是宁洛。到时候我自会把一切都揽在自己身上,你是慕容珩心中最重要的人,他必定不会为难你,而我也只希望,你能护住宁洛的性命,哪怕是做个庶人也好。”

  叶倾却道:“不会的。”

  宁琼看向她,听她道:“你没有退路,我又何尝不是一样。纵然慕容珩不会怪罪,可我也绝不会再忍耐下去。宁为玉碎。”

  春日一过,很快便入了夏,叶倾也不知怎么了,近来噩梦频繁,更甚至梦到叶寒城早已经死了,她以为的活着是假的。

  叶倾挣扎着从梦中醒来,忽地坐起身,想到梦里的凄惨情景,她浑身发抖,慕容珩也醒了,瞧见她这副模样,心忽地软了,将她抱住,叶倾木然地靠在他怀里,他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她的背。

  慕容珩轻声道:“等我忙完朝中那些事,便带你去行宫暂住一些时日,这些日子你整日做噩梦,离了这里或许能好些。”

  见她听了这话有些愣神,以为她又想起了上次刺客一事,道:“这次会多派些人过去护卫,不会有事。”

  叶倾掩饰住心中所想,嗯了一声。

  慕容珩将她搂在怀里,不一会儿,叶倾便听到他平稳的呼吸,似乎睡着了,可她却无法入睡,那时宁琼说的话又回荡在她脑海之中。

  “入夏之后,慕容珩或许还会去行宫避暑,而行宫离豫州最近,豫州刺史当初受恩于我母亲,我打算到时趁其不备,从豫州借来精兵,将慕容珩围困住。”

  叶倾略有犹豫,“若只是控制了慕容珩,朝廷之中无法管控怎么办?”

  宁琼却十分笃定,“慕容珩这几年来虽有许多成就,但雷霆手段却也让人如履薄冰,朝中官员不满他的大有人在,只要有人打破平衡,便会有人揭竿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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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华宫,慕容珩走到叶倾身边时她都没有察觉,外面天色阴沉,风裹了进来,闷热无比,直到慕容珩合上了窗户她才回过神来,慕容珩扶着她肩膀往内室走,“在想什么?”

  叶倾随口道:“这天似乎不太好。”

  外面天色阴沉沉,室内也格外昏暗,慕容珩回道:“山雨欲来风满楼,恐怕是快要下雨了。”

  而叶倾也对即将而来的“风雨”担忧无比。

  她与宁琼里应外合,由她出面写信给在燕周边界冀州一带戍守的大将军李莼,李莼是她母亲旧部,当初叶家满门抄斩时,李莼曾去书往天山,叮嘱她千万不要回来,可她却没有听从。而现在,她也只能冒险一试,将慕容珩当初对叶家、对夺帝位的阴谋悉数告知。只要李莼能按兵不动,便是帮她了。

  长德匆匆忙忙进来禀报,“陛下,宁琼郡主反了!”

  慕容珩略有诧异,听他说完,眸色微变,“她们有多少兵马?”

  “听说有一万多人,已经将山下团团围住!”长德说完,面色十分颓丧。

  慕容珩轻斥一声,“慌什么!”

  叶倾走了进来,瞧见他们两人在说些什么,问了句,“怎么了?”

  慕容珩不愿让她掺和进来,只道:“没什么,有些事我去前面处置一下。”

  叶倾没有多问,只温声道:“那我等你回来。”

  慕容珩一愣,回过身来,将她揽在怀里,“等着我。”

  可他不会等到叶倾,慕容珩试图派人从后山之处逃走,去冀州调兵,而他还没有部署完,便有人传了消息过来,说是叶倾独自下了山。

  慕容珩心头一凛,这个时候她下山去意味着什么已经不言而喻,那方才呢,她还温言细语告诉他,等他回来,原来又是在骗他,慕容珩厉声道:“为何不拦着她!”

  那回来禀报之人十分惊惶,“微臣……微臣不敢阻拦啊陛下!”

  慕容珩仰首遏制住心头愤怒,是他,是他将叶倾捧在至高处,也是他给了叶倾逃离自己的机会。

  他突然想到什么,立刻吩咐道:“派人立刻回燕京城,除了加强守卫之外,务必将叶寒城带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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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下,叶倾问宁琼,“你打算何时动手?”

  宁琼看着山上,道:“我的人虽多,但这地势却是易守难攻,慕容珩恐怕也明白这个道理。”

  可有件事,她却不知该不该现在告诉叶倾,最后还是道:“昭阳殿下面的密室,出口在一座废弃的冷宫里,那里已经许久没人住过。”

  叶倾有些不敢相信,“那寒城也一定在那里。”

  宁琼拉住她的袖子,“你放心,叶公子他……我一定不会让他有事。等这里结束,我定会派人救出叶公子。”

  叶倾却摇了摇头,“现在对我而言,寒城的性命是最重要的,我一定要亲自去救他,这世间,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唯有寒城。”

  叶倾连夜赶路,骑了马回京。

  密室之中,有人匆匆进来,叶寒城坐在桌前看着那人,那人冲他拱手道:“陛下命微臣来接叶公子去行宫,叶公子请吧!”

  叶寒城倏地抬眼,试探着问道:“可有车舆?”

  那人不知他为何这般问,“并无,请叶公子立刻随微臣前去。”

  既无车舆,那必定是生了事端,才会匆忙之下让人来接他,否则慕容珩又怎么肯让他离开这个地方!

  “是有人谋反了?”叶寒城这话说完,果然见那人脸色一变,却再三强调要他立刻就出发。

  果然被他猜中,那慕容珩现在让自己过去,只会是用来牵制叶倾。

  这一场动乱,若是慕容珩胜了,便会死伤无数,而对叶倾,他必定也会撕下往日里温和的面貌,可不管是输是赢,自己都成了威胁到叶倾的把柄!

  叶寒城心中一痛,对那人道:“你先稍待片刻,我去拿些东西。”

  若非皇帝亲自说了,定要将这叶公子完好无损地带回,她现在已是将人押解住。

  叶寒城刚转过身去,便立刻将桌上蜡烛丢进床榻之间,引燃了两侧帷幔,那人面色一变,连忙过来救火,叶寒城却将身边的酒坛尽数摔碎,那火立刻燃的更为旺盛,连最初救火之人身上都已经着了火。

  外面守着的人纷纷进来,试图扑救,可却来不及,这火烧的越来越大,浓烟四起,那些人只能去拉扯叶寒城,叶寒城将一块碎片抵在脖颈之间,那些人只能绝望地看着他,而这密室本就有出口,如今里面已是一片火海,那些人本能往外逃,却又被呛晕过去。

  叶倾从皇宫后门进来,有侍卫试图拦住她,她提了剑大开杀戒,那些人又不敢伤她,一时无人敢近身。

  叶倾一路疾跑往冷宫而去,可却看见浓浓滚滚,她立刻便要往里冲,身后却有人拦住,她下了杀手,那些人仍旧困住她,不一会儿慕容玖闻讯而来,见她要奔向火场,连忙抱住她,叶倾如同困兽一般,嘶吼着,挣扎着,“放开我,我要去救寒城!”

  可慕容玖却不能看着她去送死,伸出手去打在她后颈上,叶倾顿时晕了过去。

  慕容玖立刻派人救火,可这边还未结束,又有人来报:昭阳殿也是一片火海。慕容玖紧紧抱着她,心中却慌乱极了。

第65章 火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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