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冷气呼呼地从空调里扫出来,亮黄色的柠檬片浮在汽水里,一个个气泡从杯底争先恐后往上冒,破裂绽开清凉的甜意。

  棠小野咽下一大口汽水,略一酝酿,豪迈地对着众人打了一个长长的嗝。

  菜头放下杯子,小短腿轻轻一蹦跳上桌,叉着腰,不甘示弱地回敬了一个更长的嗝。

  裁判大莲一掐表,宣布本轮打嗝比赛的获胜方为王菜头。

  菜头兴冲冲地接过二丙呈上来的蘸满墨的毛笔,棠小野愿赌服输把小脸伸过来,由着他在自己鼻子下画了两撇小胡子。

  小童子们在一旁看得窃窃偷笑。

  她也知道这种打赌很幼稚,但除了和菜头、童子们疯玩,她也想不出别的打发时间办法。

  容榉出门了,她一颗心惴惴不安地跳动着,总害怕着什么……

  ***

  距离云岚镇事件结束已经过去了七天。

  容榉重新修复了云岚镇的结界,身受重伤的寒蛰则被抓了回来。他还原成猫身,囚禁在一个热带鱼缸大小的玻璃樽里。

  兴许是惦记着这只猫妖对她有过救命之恩,容榉在樽里种了一棵云梦草——这棵草来自容榉的神域。

  红□□儿温顺地睡在云梦草叶底下。

  寒蛰犯下种种命案,永远地失去了自由之身。容榉将他囚禁在玻璃樽里,用云梦草给他造出了一个永远不会醒来的梦境。

  梦里一切都是千年前沅江城的模样,时间定格在棠家大小姐出嫁前的一年——彼时春风花草香,郎情妾意浓。

  那是寒蛰最想回到的过往,哪怕意识到是梦,他也不愿意醒来。

  这样的惩罚和囚禁,棠小野横看竖看都有种温柔仁慈的味道。

  ***

  像所有打败巨龙回到城堡的公主和王子一样,棠小野和容榉重新回到了青莲书院后山这座白墙黛瓦的小楼,心无旁骛地过起了没羞没臊的幸福生活。

  当然,没羞没臊的当事人主要还是棠小野。

  她可以睡到日上三竿还在赖床,她吃饭带头挑食不吃青菜,她洗澡唱歌能在里面磨蹭一个小时……

  偏偏容榉也惯着她。

  她不愿起床,他就变着方法哄她起床。她有胆子把青菜豆腐挑出来放他盘子里,他也有肚量笑笑不说话照单全收。至于洗澡唱歌磨蹭问题嘛,她既然不出来,那就只能他进去了……

  童子们:今晚月亮好圆我什么都没看见。

  菜头:一定是棠小野把公子带坏的!

  渐渐的,连棠小野自己也觉得自己越来越过分了。

  他从前总像个老干部,一逮到机会就叮嘱她别光脚在地上跑会着凉。现在竟然也视若无睹了?

  他前几天还提醒她少吃点冰淇淋蛋糕对肠胃不好容易长胖。现在竟然也默许她想吃啥吃啥了?

  她不信邪,特意抱着一个比自己脸还大的蛋糕坐在他对面,堂而皇之、大张旗鼓地吃了起来。他不仅没出言阻止,还特别体贴地给她倒了杯红茶,“慢点吃别噎着。”

  她皱眉不开心:“你为什么不劝我少吃点?”

  “你吃的这么开心,我为何要劝?”红茶浮起的热气氤氲在他眉间,眼波温柔。

  “因为,你以前一直说甜食不健康不要多吃。”

  他笑了笑,“人间很多吃食都不健康,我若劝你辟谷你会听吗?”

  “屁股?谁的屁股?”

  棠小野的反应十分没文化,菜头背过身窃窃偷笑。

  容榉笑着摇了摇头,“罢了,你吃得高兴就好。回头真吃出毛病了,我再给你开药调理。”

  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先污染再治理。

  老实说,这个蛋糕她吃得并不算高兴。他从前也宠她,但今儿个这种程度的宠溺,实在太不正常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她莫名地不安起来。

  ***

  终于在某一个傍晚,棠小野在书房里发现了容榉的秘密。

  那日中午阳光正好,她午后挖空了半个西瓜,忽然饱暖思那啥,色向胆边生,回房换了一身颇有纪念意义的服装,蹑手蹑脚避开众人,溜进书房等他。

  中途大莲送文件进来了一趟,她情急之下躲到了书桌底。

  大莲前脚刚走,容榉推门进来了,菜头跟在他身后汇报着什么。

  他径直在书桌旁坐下,并未发现桌下的异常。

  菜头在书桌外汇报着一间小破禅院的事,容榉听了一会,一只小手伸过来拽了拽他裤腿。

  他低头一看,这个捣蛋的女人半咬红唇、眼神迷离地望着他。

  黑色长发遮住了她肩头,一双大白长腿蜷在书桌下,她身上穿着那件眼熟得不能再眼熟的白色蕾丝睡裙。

  ——某个夜晚她骑在他身上的画面有一次涌入脑海。

  他眸色一震,喉头滚过一个隐忍的起伏,仿佛有一根羽毛在心头挠。

  菜头还在滔滔不绝,他表面虽然在听的样子,实际上早已心猿意马。

  佯装不经意把笔碰掉,他借着捡笔的机会,蹲下身,一把揽过她的脑袋狠狠亲了上去。

  她颤抖的、温热的唇瓣带着香甜的味道,是方才那半个西瓜残余的香气。

  他的吻有着素日罕见的强悍,偏偏碍于菜头在场……

  她刚被吻得秋水盈盈,他猛地抽离,起身。

  “早上收到的信函好像放在庭院里,去,找给我。”他稳住气息,如是吩咐道。

  菜头乖巧应声出去了,书房门一关上,容榉迫不及待地重新蹲下身,一低头,覆上了她的红唇,迷乱燥热的气息终于如愿以偿纠缠在一起。

  桌底下本来就逼仄,他的到来让空气里温度无端升高了好几度。

  她应承着他的亲吻与安抚,恍惚中感觉到那双滚烫的唇挪到她颈边。

  他轻轻咬住吊带上的绳结,微微一扯,蕾丝像羽毛一样微颤滑落,她半边身子暴露在空气中,雪白光洁的肌肤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他再也不忍了,一双手无意识地朝某个方向探去,指尖每经过一寸肌肤,便撩带起一寸燥热。

  她呼吸渐渐急促,脸颊是蜜桃一般娇羞的颜色,身体和灵魂如同一江春水融化在缠绵黏腻的微风细雨中。

  他紧紧盯着她黑色的瞳仁,她这副梨花带雨的无辜模样叫他升起一股强烈的冲动要狠狠欺负她。

  叫她淘气,好端端的午觉不睡,跑来书房引诱他!

  一番逗弄后,他按住身下的女子,窄腰一沉,一寸寸将自己埋入她的柔软□□中。

  这时门锁一动,菜头这个关键时候竟然又折回来。

  “公子,您要的信函找到了。”

  菜头声音一落,桌底下两人同时停住了动作。

  容榉最先反应过来,抬手捂住了她的嘴。

  菜头嘟囔着“人呢?”,在书房里转悠寻找了一会。

  这短短的一会功夫,对于桌底下两人而言仿佛有一年那么长。

  她在他手底下剧烈而无声地喘息着,生怕发出半点响动引起菜头注意。

  他也没好受到哪里去,肉-体在爆炸的边缘疯狂试探,同时却必须对书房里第三个人保持敏锐的观望。

  这样的忍耐,简直是在和原始本能作斗争。

  终于,菜头找不到人,撇着嘴离开了。关门声一响起,容榉再也按捺不住,按住身下的女子纵情肆意起来。

  他压抑已久的情-欲在这一瞬间炸裂汹涌、喷薄而出,她的柔软几乎被这番强烈坚硬的触感所贯穿。

  情难自禁地仰着头,细碎而愉悦的低吟从她喉中溢出。

  她像暴风雨海面漂浮的一叶扁舟,意识茫然地追随着他的起伏,感受着蚀骨销-魂的极乐欢愉。

  ***

  棠小野觉得这一次,比以往的每一次更来得狂风暴雨、狼奔豕突。

  ……

  后来她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在书房的长沙发上睡着的。

  醒来时,房中只剩下她一人。

  她裹着毯子爬起身。

  那条睡裙遗落在书桌下,皱成一团,似乎已经彻底被玩坏了。

  书桌底下的毯子上,一团可疑的水渍残留原地,诉说着几个小时前此处发生的香-艳-旖-旎。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书桌上一封信函上。

  这是方才容榉把菜头支开去取的信函,上头竟落着一片毛笔的字迹!

  这莫非,是他那个时代的信件?

  好端端的,怎么会收到古代的信函?

  她按下心中不妙的预感,一点点展开了信中的内容。

  这是一封调令。

  撇去她看不懂的繁体字和生僻字,她基本上明白了调令的去向和生效的时间。

  下个月十五就要调走!

  容榉果然要走。今天已经是二十九号,他留在这个时代,只剩短短的半月!

  她重新把信纸叠好,放回原位,心烦意乱地逃出了书房,恨不得刚才看到的都是幻象。

  ***

  棠小野没有追问容榉调令的事,他也没有主动和她提起。

  她不知道他为何要隐瞒。

  其实,一直以来她都知道他会走,只是不知道离别的日子来得这么快。

  从偷看调令那天起,她也有了自己的心事。当着他的面看不出来,他一走,她就疑神疑鬼地担心他是不是要离开。

  她简直像个丈夫出轨的妻子,无时无刻不挂念着对方的行踪。

  容榉以为她只是单纯变得黏人了,并没有往调令的方向想。

  他表现得如同两人并不会分别一样,这叫棠小野更加忧心忡忡。

  不辞而别什么的,最恶劣了!

  ***

  十五号来临的那一天,容榉如同之前的早晨一样慢条斯理地吃完了早餐。

  放下碗筷后他才缓缓道:“今日有事需出去一趟,晚饭等我回来一起吃。”

  棠小野“嗯”地应了一声,心里又气又怕。

  上次闯入云岚镇结界,他说的也是“晚上回来一起吃饭”,后来一群人在结界里经历了凶险诡谲、惊心动魄的一夜。

  “一起吃晚饭”简直是她心里仅次于“干完这一票就退出江湖”一样不详的Flag。

  容榉出门前,她特地喊住了他,没等他反应,她冲上前狠狠地抱了他一下。

  用力之大,仿佛要把他嵌到她自己骨头里。

  许久之后,她才松开了手。

  “好了,你走吧。”她转过身,不像被他发现红扑扑的眼睛。

  ***

  容榉带着菜头真的走了。

  天上开始下起了淅沥沥的小雨,灰蒙蒙的天空给人一种无精打采的颓废。

  棠小野坐在床边看着玻璃上滑落的雨滴,这一年来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一幕幕闪过她脑海。

  书上说,如果打算爱一个人,你要想清楚,是否愿意为了他,放弃如上帝般自由的心灵,从此心甘情愿有了羁绊。

  她已经失去了心灵的自由,现在连这点羁绊都留不住。

  心情沉重而忧伤的她不争气地哭起了鼻子。

  他走都走了,为何还把她一个人留在河神府?

  男人这种生物,果然最差劲了!

  ***

  容榉傍晚刚一回来,就听到大莲来报“棠小野离家出走”的消息。

  今早出门时他就觉得她怪怪的,这丫头又在策划什么阴谋呢?

  菜头抱着下巴思考,“会不会跑进后山小树林瞎逛迷路了?”

  容榉心想才不会呢,这丫头当初为了和他亲热,都快把这座山的所有小树林摸透了。

  菜头还在思考其他可能性,大莲等童子不安地在一旁绞着手。

  容榉略一沉吟,“我知道她在哪了,我去找她,你们等我回来。”

  菜头不失时机吹起彩虹屁:“公子果然是公子,掐指一算就能感应到她的方位。”

  “她手机上装了GPS。”容榉毫不留情打断他,转身推门迈进了庭院外的夜色中。

  ***

  一座半新不旧的住宅区。

  空气里有别人家炒菜的香味,电视机里新闻联播的声音飘散在晚风里。

  4栋17层A室。

  这里是从前棠小野一个人时住了很久的地方。

  小公寓面积不大,刚好够她睡卧室、容榉睡沙发。后来这里多了一个菜头,他和拖把杂物箱一起睡在仓库。

  坐在客厅的飘窗玻璃后,能看到楼下麦当劳金黄色的“M”字灯牌——他来到这个时代吃的第一顿就是麦当劳。

  公寓里没开灯,棠小野抱着膝盖缩在飘窗上,六神无主地望着窗外夜色,像个找不到家的孩子。

  黑暗里传来一声“咳咳”,她耳根一动,旋即自嘲自己又产生幻觉了。

  容榉无奈摇头,从黑暗中走出来,在她身旁坐下。

  她这才惊讶地回过头来,望着身旁的男人,她一双小手像确认这什么似的,认认真真摸在他的脸庞上,“你没走?真的是你!”

  “谁跟你说我要走?”

  “可是调令上分明写着今天。”

  “那是旧版的调令,不作数。”他伸手将她搂进怀里,声音温柔。

  原来这丫头偷看了他的调令,难怪这段时间整个人都怪怪的。

  棠小野不说话了,窝在他怀里安静地吮吸这他独有的气息。

  “你担心我走,可以光明正大和我说。为何一声不吭跑回来这里?”

  她低垂着眼帘,声音弱小得像只猫,“我就是想试一下,能不能回到从前自己一个人时的生活……那时候我不认识你,也没这么多有的没的牵挂。”

  她顿了顿,忽然抬起眼,眼眸亮晶晶的像星辰一般,雀跃恳求道:“对了,你不是会制造梦境吗,要不,你也给我造一个?”

  “你要什么样的梦境?”

  “像你给寒蛰造的那种梦境,可以和心上人长相厮守、永远都不会醒来的那种!”

  容榉苦笑着摇头,这么悲伤的请求他可不能答应。“你在梦里,那我怎么办?你不要我了吗?”

  还没成亲呢,她就先让他做鳏夫?

  “你迟早都会走的。”她的声音重新低落下来,“新的调令下来以后,我们能在一块的时间有多久?”

  容榉想了想,对怀中人道:“很久很久,久到你可能会腻。”

  棠小野明显不信,一拳砸在他胸前,他吃痛地捂住伤口。

  她像只被惹怒的小野猫,“别光逼逼,你倒是让我腻一个看看?”

  ***

  事实证明,容榉的确没有骗她。

  他这段时间奔走忙活,甚至不惜申请调令延期,完全是为了打通她将来游走在两个时代的通道。

  云岚镇的居民们依旧是怪物,他们半天骷髅晚上人形,仍然不被外界所接受,但他们也有活下去的权利。

  容榉修复结界,为的就是镇上几万口人能继续在这个无人知晓的小镇里,平静地过着他们与世隔绝的生活。

  至于青冥剑,他不客气地收下了,就当做是擅自扣留山河梭的替代品,到时候还给神庙的人就是。

  原本应当归还神庙的山河梭,被他置于云岚镇的高台喷泉上。

  山河梭以水为媒介,打开了两个时代的通道。

  她不愿意放弃现代生活,那就让她留在这个时代。

  她的管辖权也从东山区变换成了云岚镇,她只要想他,随时可以借助山河梭的力量穿越到一千多年前他的府邸。

  而且,他临走前还专门给她留下花子作助手,这样她哪怕休假跑到宋朝找他,也不用担心没人接替她工作。

  棠小野听完容榉这番安排,“我怎么觉得,自己要从土地神,变成小镇的山大王?”

  容榉想了想道:“这么理解也没错。”

  名义上云岚镇依然属于沅江流域,但这种只存在于结界内的特别-行政区,拥有不受河神考核的极大自主权,她可以尽情挥舞着她的小皮鞭走马上任。

  怀中的女人发着呆不说话,他揉了揉她脑袋,“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到时候我是不是可以白天留在现代社会吃香的喝辣的,晚上再回宋朝去睡你。”

  容榉装模作样叹了口气,“我这么鞍前马后地忙活,最后只能沦落到晚上被你睡的待遇……”

  棠小野切地瞪了他一眼,“大人你装什么装,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心里偷笑。”

  他笑出声来,看了一眼时间,“好了,故地重游了这么久,不闹别扭了吧?”

  “谁闹别扭了……”棠小野梗着脖子才不承认呢。

  “乖,我们该回家了。”

  “嗯?”

  “菜头还在等我们回去吃晚饭呢。”

  棠小野,我们回家。

  他拉着她起身,施展出瞬移术,二人回到了河神府庭院里。

  庭院里夏蝉一声接着一声欢愉地叫唤,月光像一层薄纱笼罩在花间叶上,小溪潺潺,波光温柔仿佛被月色撒上一层碎银,白墙黛瓦的小楼里亮起了暖黄色的灯光,男子拉着女子的手朝小楼中走去……

  ***

  漆红色门扉一开,男子牵着女子的手走了进来,红烛映照着屋里的“囍”字。

  同样的月光照耀着一千年前宋朝的天空,照亮了沅江府邸草木繁茂的庭院,童子们端着喜盘匆匆而过,檐下的风灯闪烁着醉人的金黄,萤火虫在庭院、花廊中顽皮飞过。夏夜万物俱寂,唯余蝉鸣,甜蜜的风里好像传来了一句——

  棠小野,我们回家。

第七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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