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番外三

　　和C市很不一样, B市的冬天来的很早。才十一月的时候就有人开始穿起了大衣，到了十二月，街上穿袄子的就已经很常见了。

　　这个城市的寒冷是直观的。

　　从早晨就开始刮起的北风，被吹的呜呜发响的枝丫, 以及路上的行人恨不得拉到下巴的外套拉链, 无一不在昭告所有人, 冬天真的来了。

　　这种季节里，秋陆心里却有些烦躁。

　　不为别的, 只是因为到了年底, 公司的事务也太过繁杂了。

　　易平不是什么大型的公司，薪资待遇在这一行来说也只能算是中等水平, 再加之公司在人事管理上颇有些混乱，员工晋升困难, 很多人到了三十岁大关转不了管理岗位不说，按能力算工资，一看到手的票子甚至还不如年轻的员工们。

　　因此，一到年底，辞职的人跟韭菜似的一茬接着一茬。

　　他们这个行业里，跳槽算得上是常事。很多人就是靠着在各个公司磨一磨经历, 然后一举跳到大公司去, 就不必再从基层做起。

　　有人辞职, 自然就有新人进来补缺，工作交接、再分配，这一套流程大家都很熟练了，不觉得有什么稀奇。

　　然而今年却跟往年有些不一样——他们老板王建国前不久才被合作伙伴坑了，做亏了一笔大单子，本指望着这笔买卖一年不开张都不愁吃喝, 这下是风雨飘摇，就差卖家当了。

　　于是新员工招聘计划只得暂时搁置。

　　人少了，工作却还是那么多，剩下的人一个当三个用，忙的是脚不沾地。

　　当秋陆再一次晚上十一二点才步伐发飘的到家的时候，方霍终于忍不住了，在秋陆洗澡的时候就悄悄摸了进来。

　　“日……”秋陆一回头看见镜子里映出另一个人影，吓了个半死，阻止住了差点举起喷头对着破门而入的人一通乱喷的手，问他，“你干什么啊？”

　　方霍眨了眨眼睛，语气还挺无辜，“进来找你啊。”

　　“……”秋陆无语道，“我人又没跑，你等我出去再说不行嘛？”

　　冬天洗澡很冷，秋陆把两个暖光灯都开了，此刻浴室里热气氤氲，他脸蛋被熏的很红，两条细白的大腿隐在雾气里，像两片云。

　　方霍静静的看了他两秒，伸手帮他把脸颊上沾到的一点儿泡沫拂掉了。

　　秋陆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但身后就是墙壁，他没能退开，于是眼睁睁的看着方霍手都没有拿开，顺着他的脖颈下滑，最终按在了肩胛骨上。

　　明明是冬天，但他的手温度很高，贴到皮肤上，比刚才洗澡的热水都还要烫。

　　秋陆脑子都麻了。

　　过了好一会儿才受不了似的，结结巴巴的道，“你先出去……你衣服都没脱，弄湿了又要洗……”

　　在这件事情上，秋陆始终觉得自己简直是白认识方霍这么多年了。

　　外表看起来挺清心寡欲的，实际上浪的不行。

　　夜深人静的时候，秋陆也偶尔会抽空思考一下，当年那个大清早偷偷摸摸去洗内裤都要脸红的小孩儿，是怎么变成今天这样的，要不是知道他在这三年间确实一直是单身，秋陆都要稍微怀疑点什么了。

　　“不要。”方霍把头埋在他肩窝里，声音里染上了一丝委屈，“好几天了，你都这样，等你出去，你就该闭眼睡觉了，我连跟你说说话的时间都没有。”

　　他揽着秋陆的腰，顺着他脖子往下舔舐，最后一下不轻不重的咬在他锁骨上，看得出来是克制过了。

　　听出他话里的怨气，秋陆没有再挣扎，抱着他脑袋任由他闹腾了好一会儿，才道，“最近太忙了啊，没有办法，等这阵子忙完了陪陪你？给你做饭吃。”

　　他前段时间刚掌握了红烧茄子的做法，做了一次勉强能吃，方霍吃的还蛮开心，就是被辣到喝了好多杯水，但又说下回还想吃。

　　寥寥几句话，但方霍并没有被哄好。

　　他想了想，欲言又止好一会儿，抬起头，斟酌道，“陆哥，你想不想换一个工作？你现在的这个，实在是太累人了。”

　　秋陆微微一愣。

　　事实上，不止是方霍，就连秋陆自己也觉得自己这段时间忙的太过分了点，一个人做三个人的事情，每天晚上回来的比方霍这个大老板还要晚，然而就算是这样，收入也比不上他的万分之一。

　　秋陆当然不是要跟方霍比赚钱，只是偶尔也会思考一下自己在工作中的劳力和价值的对比。

　　他当时选择易平的理由很简单，就是因为它门槛够低，很适合他这种需要一个起点的人。

　　但与之对应的就是，易平显然不是一个适合长期发展的平台。

　　如今，秋陆在易平已牵头做过好几个项目，完成的都还不错，要是跳槽的话，找到更好的下家也不算难。

　　但他也有别的考量。

　　一来，王建国在当初潘寨的事情不仅没有迁怒他，更是让他一个刚进公司的不久的接替了组长，在工作上给了他不少机会。二来，王建国在这次丢了一个项目之后，第一个告诉的就是秋陆，拍着他肩膀说接下来就要辛苦你了。

　　在这种关键时候跳槽，怎么所都有点不太厚道。

　　方霍观察着他的神色，见他有点犹豫，又趁热打铁，轻声道，“我怕你太辛苦了嘛，换个轻松一点的？我让人帮你找找。”

　　秋陆回神，笑了一下，“这一行没哪家是轻松的。”

　　方霍干脆的道，“那就不要做了。”

　　这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住了。

　　早在几个月前，也有过一阵忙碌，秋陆出了一趟差回来，坐的车抛锚了，大半夜的又没有车，几个人无法，借了几辆山地车一路骑回来的。

　　那几天刚好下雨，路上坑坑洼洼，秋陆是负责骑的那个，后座载了个一百三十多斤的大男人，脚都被磨出水泡了。

　　回来之后方霍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气。

　　跟以往的撒娇或者委屈都不一样，他眉毛拧着，不怎么说话，看起来更接近于陌生人眼中的方霍，秋陆当时紧张的小心脏砰砰乱跳，结果一听他说“陆哥你辞职吧我养着你”后，表情就淡下来了。

　　倒也不是矫情什么的，秋陆就是觉得，他一个大男人，有手有脚，不工作难道呆家里躺着养肥肉？那样不空虚？

　　他当初因为被车撞了不得不在家里躺了那么长时间，自那以后就对每天窝家里这件事情深恶痛绝。

　　就算家里有方霍和猫，也不行。真的会长虫的。

　　后来那事就没再提。

　　方霍一看他表情不对，马上改口道，“我不是让你不要工作了，我是觉得可以换个轻松一点行业，陆哥……”

　　他双手搂着秋陆的湿滑的腰让他贴近自己，也顾不得衣服湿不湿的了，软着声音撒娇，“你最近一直这么忙，猫都快不记得你了。”

　　想起家里那只如今成天吃香喝辣的猫大爷，秋陆噗嗤一声笑了，“不怕，它记得你就行。”

　　说完，他推开方霍的手，认真道，“我暂时还没想过转行，不过换公司的事情……我会考虑一下的，但至少也得过完这个月再说。”

　　方霍垂着眸子看他，认真的听他说完，过了一会儿，才抿着唇小幅度的点了点头。

　　秋陆摸了摸他还带着点儿委屈的脸，笑道，“这么乖。”

　　“好吧，我都这么乖了，”方霍又欺身上前，单手抱住他，一边长长的叹了口气，一边慢吞吞的开始解自己的扣子，“陆哥今天晚上补偿一下我？”

　　“……”秋陆还没说什么，就已经感觉到对方结实温热的胸膛贴了上来，“你的衣服！”

　　全湿透了。

　　-

　　虽然嘴上没说，但自那天之后，秋陆就开始认真思考换工作的事情了。

　　手头上的事情也并没有松懈，依然按部就班甚至加班加点的做着，认真到小陈都接连感叹了好几天，说秋哥这种土豪的都这么拼，我等小穷逼还有什么资格混吃等死。

　　秋陆懒得跟他贫，把手上最后一个程序跑完，就在想如何跟王建国开口。

　　结果还没等他把说辞想好，家里又出了点突发事件。

　　那只每天吃嘛嘛香、过得比谁都舒服的猫大爷，突然生病了。

　　先是开始不理人，也不吃饭，拿着高级猫粮诱惑也视若无睹，紧接着就开始疯狂打喷嚏，狂躁的在屋里甩着尾巴直转圈儿。

　　秋陆忙的昏天黑地，根本就没注意到，无视掉方霍委屈巴巴的眼神，照样早出晚归，直到一天晚上八点多的时候收到方霍信息，说他在医院的时候，才结结实实吓了好一大跳。

　　挂了电话的那一刻，他也顾不得手上的工作做没做完，急急忙忙收拾了东西就走，坐在出租车上不断催促司机把速度飚到八十迈，到了地儿一看——

　　怎么是家宠物医院？

　　秋陆站在门口怔愣了好一会儿，等那阵心慌渐渐的平息，才深吸了一口气，给方霍打了个电话，问他在哪里。

　　“陆哥？”方霍声音里带着点儿困意的沙哑，轻声道：“我在输液区呢，你往里走一点儿。”

　　秋陆很快就找到了他。

　　这天温度很低，宠物医院不大，到了晚上，只有几个区域是亮着灯的，走廊的半边隐在黑暗里，冷气森森。

　　方霍只穿了一件深灰色的大衣，里面是浅色的卫衣，一双长腿懒懒支着，头发软塌塌的垂下来，比平时的样子显得要随意一些，像个还在念书的大男孩。

　　但也许是天气有些冷的缘故，他耳朵尖儿都有些红了，看起来有点可怜。

　　秋陆站在那看了他一会儿，本来想见到他第一句就问的“你怎么不说清楚是谁生病了啊要吓死我啊”就不是很想说了。

　　秋陆叫了方霍一声，走过去，伸手摸了摸他的耳朵，“怎么坐这里？不冷吗？”

　　“我不冷，”方霍站起来，伸手触了触秋陆的手指，“陆哥，你手好凉。”

　　“嗯，外面是有点冷。”秋陆把手缩回袖子里，刚刚出来的太急，围巾放在包里没有戴，脖子里灌进去的都是风，手也快冻僵了。

　　方霍浅浅的笑了笑，手插进口袋里，张开双臂，温柔的将他整个儿包进了怀里，又隔着一层山羊绒的口袋握住他的手，“这样暖和一点？”

　　温热的体温混着方霍的气息铺天盖地的将秋陆包裹，像有一阵暖意流过四肢百骸。

　　他的怀抱实在是太舒服，秋陆忍不住就这样赖了一会儿，直到冻僵的手指都活了过来。

　　过了好半天，才小幅度的转动了一下脑袋，终于想起来这里是有正事的，不是为了在这里搂搂抱抱的，便问，“猫呢？”

　　-

　　猫生的病不算太严重，但宠物医院仍要求过去输三天的液。

　　秋陆刚犹豫了一下，还没说什么，方霍就主动道，“我带猫去吧，你最近忙。”

　　秋陆欲言又止，刚想说我快忙完了，而且我就算再忙，难道你就不忙？不过看方霍这么积极的样子，也就没说什么。

　　第二天一早，秋陆睁开眼睛，一摸身边，空的。

　　方霍已经起来了，但还没出门，正站在餐桌旁边喝水。

　　但又不止在喝水。

　　仔细看，他左手捏着几颗五颜六色的药丸，混着温水，一仰脖子就全吃了进去。

　　秋陆顿时瞌睡全没了，走过去问，“小霍，你这吃的什么东西？”

　　方霍喉结滑了滑，将药全部咽下去，又喝了一口水，才放下杯子，眨了眨眼睛，慢吞吞的道，“感冒药和止疼药。”

　　“……”

　　秋陆抿着嘴唇，有点儿生气。

　　当然不是生方霍的气，主要是气自己，竟然连睡在身边的人什么时候感冒了都不知道。

　　他伸手探了探方霍额头，感觉到微微发热，又问：“昨天晚上感冒的？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事的，”方霍微微眯起眼睛，用脸颊在他手上轻轻蹭了蹭，乖乖的道，“就是头稍微有点儿疼，不过刚刚已经吃了药了。”

　　头都疼了，还叫没事？！

　　别的不说，他就从来没见过方霍有过什么头疼脑热。

　　这小子从小到大都强壮如牛，估计连药是什么味道都不知道。

　　秋陆把方霍推到沙发上坐着，找了个毯子给他盖好，又倒了杯水放到他面前，“刚刚摸了，有点发热。你今天就在家里休息吧？有什么要办的，让小吴给你送来？”

　　方霍看他忙来忙去的，不由失笑，“哪有那么夸张，就是小感冒。”

　　然而此刻秋陆心里已经被愧疚塞满——自己忙的什么都忘了，猫生病了也不知道，方霍生病了也不知道。

　　秋陆道：“今天我下班了带猫去打针吧，你就好好呆在家里，等我回来给你带晚饭。”

　　方霍裹着一床毯子坐在那里，安安静静的看着他收拾，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扬起嘴角，露出一个得逞似的笑意。

　　“陆哥。”他叫。

　　“嗯？”秋陆穿上鞋，抬头看了他一眼。

　　方霍眼睛弯弯的，轻声道，“早点回来。”

　　秋陆愣了一秒，随即点点头：“知道了。”

　　等秋陆关上门离开之后，方霍才拿出手机给助理去了个电话，接通之后，他声音低沉平稳，眼神清明，总之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像一个因感冒而不舒服的人。

　　“……嗯，好，你送来吧。对了，之前让你联系泽鑫高科那边，事情怎么样了？”

　　-

　　秋陆收手上最后一个项目验收完之后，就正式给王建国提了辞职。

　　王建国虽然惊讶，但并不算特别意外。

　　怔愣半晌之后，他大发了一通感慨，说手下现在也只有小秋这么一个能干活的了，你要是也走了自己可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