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番外⑥君臣:新帝与云初

  那一年, 昏君卧病不起,除了索长友、蒋云初、莫坤,谁都不信。别说太子没有侍疾的心,就算有, 也不会如愿,皇帝根本不见他。

  这样一来, 太子过得反倒松快自在许多, 得空就离开东宫, 去街头巷尾转转。

  春日的午后,酒楼的二楼,太子坐在临窗的位置, 透过珠帘,随意望向外面。

  看到云初,实属偶然。

  云初与几名锦衣卫在对面的餐馆用饭, 所在的雅间临街, 窗户敞开着。几名锦衣卫大快朵颐,滴酒不沾;云初则根本没动过筷子,一直自斟自饮。

  锦衣卫吃完饭就道辞, 赶着去办差。

  云初又喝了两杯酒, 蒋府的一名管事进门,低声通禀了一些事。

  云初颔首,又点了两道菜,让管事落座用饭。

  这小子对身边的人,倒是一点儿架子也没有, 太子想。

  云初喝完酒壶里的酒,起身站到窗前,望着行人络绎不绝的街头。神色清清冷冷的,目光沉郁,与周遭一切格格不入。

  管事吃完饭,也站到了他身侧,一边喝茶,一边看着外面。

  过了一阵子,有什么事引起了云初的注意。

  太子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

  三十来岁的男子,领着一个六七岁的男孩走在街头。两个人衣衫破旧。男孩生得眉清目秀,但是特别瘦,面色透着病态的苍白,不时低低地咳嗽几声。

  男子停在了一个包子铺门前,低头与男孩说了两句什么,之后买了一个热气腾腾的包子,转手递给男孩。

  包子放在油纸袋里,应该很烫手,男孩却似没有感觉,默默地拿在手里。他应该还没吃饭,饿着,却只是敛目看着手中的纸袋,抿紧了唇。

  男子俯身,神色复杂地交代了男孩几句。

  男孩的回应只是轻轻地点头。

  男子脚步迟缓地离开。

  男孩在原地站了一阵,慢慢地走出去一小段,垂头站在路边。

  太子望着男子的背影,发现他的脚步越来越快,终于,身影消失在他视野。

  不出所料的话,男孩因为生病的缘故,被家中长辈遗弃了。

  看着就憋闷,可这样的事,并不少见。

  太子的视线落回到云初那边。

  云初静静凝视着男孩,似是出了神,目光深邃、寒凉。

  太子静待下文。以前的印象之中,云初绝不是管闲事的做派,今日他却感觉到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那份儿冷意,是对谁?——太子想弄清楚这一点。

  云初并没收回视线,交代身侧的管事两句。

  管事立马出门,到了饭馆外面,招呼自己的手下,说了一阵子话,手下疾步而去,身形很快消失在长街。

  过了不短的一段时间,手下回来了,对管事复命。

  管事赶到饭馆附近,对云初打了几个手势。

  云初走出饭馆。

  太子连忙命随从唤人不着痕迹地窥探——在平时,他还真不好意思做这种事,但在今日,他觉得很有必要,最重要的是,云初的注意力都在男孩身上,不如平时警觉。

  .

  云初走到男孩面前。

  男孩低着头,光线被高大身影挡住,又见一双薄底靴子映入眼帘,便慢慢地抬头望去。

  云初牵出一抹温和的笑,问:“带你来这儿的是谁?”

  茫然之后,男孩答道:“家父。”

  云初:“他还会回来么?”

  男孩目光一黯,摇了摇头,“不会。我病了,家父没钱给我看病,人牙子都不肯要我。”

  云初:“那你在等什么?”

  满目悲伤之后,男孩说:“没等。没地方可去。”

  云初给男孩把了把脉,瞥过男孩手中的油纸袋,“我饿了。”

  男孩低头打量着纸袋,手上力道明显紧了紧。

  他在想什么,他是否难过,没有人知道,他没给人探究的机会。

  片刻之后,他仰起头来,捧起手中的油纸包,递向云初,“您不嫌弃的话——”

  云初凝着那双眼睛,那双眼里,没有这年龄该有的单纯璀璨的光,只有被压制的孤独哀伤。他再一次笑了,“你也很饿,为何让给我?你该看得出,我衣食无忧。”

  “拿出来吃的话,多半会被人抢走。”男孩望了一眼附近坐在阴凉处的几个乞丐不似乞丐地痞不似地痞的少年,“他们现在还不确定家父会不会回来。”

  “还有呢?”

  “您很好。”回答第二个问题,男孩显得放松亦坦诚,“您让我说了那么多话,便是一份恩情。您说饿了,我没多想。”

  云初凝着男孩稚嫩的脸庞,接过纸袋,取出仍旧热腾腾的包子,一掰两半,递给男孩一半,“一起吃。”

  男孩接过,眼中流转出喜悦的光彩,可也只一瞬。他嗫嚅道:“我……病了,不知道会不会过病气给人。刚刚我是真的没多想。”

  云初不语,开始慢条斯理地吃包子。

  男孩一如得到了答案,再次现出喜色,双手捧着半个包子,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吃完手里的食物,云初抚了抚男孩的脑瓜,说话明显随意起来:“你没什么大事儿,调理一阵就好了。”

  “是吗?”男孩的侧重点是——“您通医术?”

  “略通皮毛罢了。”云初微笑,“想回家么?”

  男孩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摇头,“我还有一个哥哥、两个姐姐、一个弟弟。我从小就总生病……今日,是家父对我最好的一次。”

  “明白了。”云初蹲下,与男孩平视,“那么,愿不愿意到我家中学东西、做事?”

  “愿意的!”男孩立刻用力点头,可转瞬就犹豫起来,“可是,我在生病,要花很多银钱治病。”

  “不碍的。”云初拍抚他肩头,“那些于我只是小事,你不用管。带你回家,好么?”

  男孩看着他,眼中闪出泪光,哽咽道:“……好。”

  “那成。”云初起身之际,将男孩捞起来,抱在臂弯,笑道,“等你好些了,我们得去趟顺天府,立个文书,不然我就成当街抢孩子的人了,成么?”

  “嗯!我听您安排。”男孩显得很局促,也格外欢喜。

  .

  “当街抢孩子?”太子听亲信禀明见闻,玩味地重复着这几个字,笑。他没看到谁当街抢孩子,只看到云初当街捡了个小病人回家。

  如何不动容。

  这方面的事,太子稍稍打听了一番,于是知道,被云初捡回家的孩子已经有好几个——主要也是他向岳父何岱打听的,何岱知无不言。

  对于出身孤苦的那些孩子,云初亲自或让管事看他们的资质,资质不适合习文练武的,就找个对路的差事来学,长大后在蒋府相宜之处当差;资质好的,云初便通过陆休推荐到相熟的先生、拳脚师傅那里习文练武。

  足够太子生出诸多感慨。

  他明白云初有过的那份冷意了:有人为了孩子,不惜拼上性命;有人因着负累,不惜舍弃孩子。云初憎恶后者,却又不能惩戒,这样残酷的真相,即便到了盛世,兴许都不能杜绝。

  他亦始终记得云初面对男孩时的笑容,爽朗、纯粹,全然是长辈的样子——明明自己年岁也不大。

  越琢磨越有意思,越琢磨越是敬重。再细品云初一些事,很快就能明白对方的意图,看到了对方罕见的才干。

  是这样,太子对云初打心底亲近起来。

  云初话少,他就多说;云初闹脾气时,他就故意逗他。

  一来二去的,云初脾性一点儿没改,他却显得越来越不着调。

  他全然不当回事。本来就有没正形的一面,被那些年的苦大仇深压制住了罢了。

  那年秋,他成了帝王,云初着实让他上火的时候越来越多:也不知那厮怎么想的,总想离京去别处,没事就对着舆图找适合前往的地方。

  这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成全的,每次都是一听就毛了,宁可耍赖,也绝不松口。

  但有两年,心里是真不踏实,生怕云初闷出个坏招,让他不能不同意。直到蒋家添了宝儿,他的心才落了地——有担当的男人,若无必要,绝不会抛下妻儿远行。

  .

  与皇帝经常坐在一起扯闲篇儿,委实在云初意料之外。

  这源于宝儿、珬哥儿。

  别人打心底喜欢自己的儿女,怎么样的人,也会不可控地生出一份亲近感。

  况且云初必须得承认,皇帝是非常尽责的父亲:孩童喜欢什么,记得一清二楚,热衷于把内务府打造的玩具源源不断地搬到蒋府。

  皇帝对宝儿,真像亲爹对自家闺女,不止一次,抱着宝儿的时候,微声向云初诉诸遗憾:“唉,太子比宝儿大了十来岁,早知道就让他晚生几年,把我们宝儿哄进宫里做太子妃。”

  听得云初嘴角一抽一抽的。

  皇帝最爱看云初别扭的样子,笑道:“等我们宝儿长大了,我得跟你们一起给她挑个乘龙快婿。”

  云初仍是不爱听,“想那么远做什么?”一想到女儿嫁人,就打心底有些抵触——彻底理解岳父的心情了。

  皇帝大乐。

  很多时候,君臣两个在御书房商量着处理完朝政,皇帝便会问起宝儿、珬哥儿,云初少不得照实答复,一来一往的,也就聊起家常来。

  皇帝经常提醒云初:“你得跟孩子多说话,孩子要是怕你,可绝对不是好事。”

  云初颔首,“跟孩子话一向不少。”

  皇帝不满,“跟我怎么就总是惜字如金?”

  云初失笑,“说政务也啰啰嗦嗦,岂不是每日都要忙到三更半夜?”

  皇帝想想,也是,笑着说起自己的儿子:“我们都得空的时候,一起带太子去狩猎可好?”

  云初道:“好事,没空也要腾出空来。”

  宝儿五岁那年,皇帝听说她每日要去陆休那边上课,打心底接受不来:“宝儿那么小,你们怎么忍心让她每日来回折腾?小姑娘,晚一两年再读书识字又怎么了?”

  云初解释:“跟宝儿聊过这事儿,是她自己想读书识字,陆先生也不是外人,她适应得了。”

  皇帝有些意外:“‘聊’过?”

  云初颔首。

  皇帝就不明白了:“也就是跟孩子商量的意思?”

  云初再颔首。

  皇帝若有所思,“那我跟我儿子,没事也能扯闲篇儿?”

  云初撑不住,笑了,“各家说各家。”

  “这不管什么事儿,知道孩子怎么想的,总归只有好处。”皇帝说着就笑起来,目露钦佩,“混小子,怎么不早跟我讲这养儿经呢?”

  云初:“……”

  皇帝笑了一阵,之后却苦了脸,“你跟我,当弟兄相处就成,这些年了,说过多少回,你总是不信。我这孤家寡人,找个弟兄怎么就这么难?”

  明明是自己不成体统,还一本正经地诉苦,云初逸出清朗愉悦的笑声,“服了。”

  皇帝笑道:“你要是再懒得搭理我,我真就要给你封个异姓王了,到时候,人前人后的,就算没弟兄情义也是了。”

  “不成。”云初忙道,“只是一直不明白,皇上为何这样看得起我。”那种所谓的看得起,别说别人,连他有时候都要疑心是捧杀。

  “那可算是老黄历了。”皇帝笑笑地讲起云初在街上捡孩子的事,“……打那之后,与你相关的事,我都能品出你的用意,相见时,自然是怎么看怎么顺眼。蒋云初,你其实是最为良善之人,只是性子太拧巴,不肯让人知晓而已。”

  云初笑微微地喝了一口茶,不置可否。

  但从这次交心的谈话之后,君臣两个私下里相处,明显地更加随意自在。

  云初携妻儿离京游山玩水的事,让皇帝说心里话,他真是快羡慕嫉妒得发疯了,但有什么法子呢?只能成全,等待自己离京远游之日。

  云初离京第二日,皇帝就跟太子说起自己的打算——他是真的学了云初与孩子的相处之道,还学的很不错。

  “你蒋叔父回来,少不得正经忙一阵,之后这盛世的局面就彻底稳定了,我跟你母后、蒋家几口微服出巡,你由景国公、贺家帮衬着监国。到你诸事上手了,便登基,让我做逍遥自在地太上皇。”

  太子听完,只在意一点:“少年人该读万卷书、行万里路,难道不该是我随蒋叔父离京出巡么?”

  “……”皇帝险些没词儿,“一点儿政绩没有就想出去玩儿?你倒是会做美梦。”

  太子忍俊不禁,“合着您离京就是出去玩儿的打算吧?”

  “胡扯。”皇帝一本正经地斥责,“我只是说出你心思罢了。”

  “您自己相信就成。”太子笑不可支,顿了顿,又道,“还早着呢,等蒋叔父回来,我们再请他决定也不迟。”

  “倒也是。”皇帝想一想,莞尔而笑。

  还有那么长的悠然岁月、安稳光景,很多心愿都可实现,凡事都不需心急。

  作者有话要说:  555先生何莲娇的下篇,我手欠改了改,看着别扭了,还得改回去,中午更新~

  这章君臣的也是早就写好了,先放出来~

第72章 番外⑥君臣:新帝与云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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