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大结局前篇(1)

  “景庭……景庭……”

  汩汩的血液从杜夫人喉间喷涌而出,她双眼通红, 语不成句, 想要极尽悲痛才能吐露出这几个字眼。

  季舟扭头望了她一眼,无缘无故地有些心惊, 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

  “阿难当知,若用钱物,或役其力, 偿足自停,如于中间杀彼身命,或食其肉,如是乃至经微尘劫,相食相诛, 犹如转轮,互为高下,无有休息。①”

  那和尚土黄的袈裟腻着满身猩血,身上酒气不再, 突然出现在二人身后,双手合十念一句佛号,满面悲悯, 神色清明:“阿弥陀佛。”

  沈长楼瞥了那装神弄鬼的和尚一眼,唇角轻微上扬,“出入江湖, 不是杀人就是被杀,便是遁入你们佛教中人所说亿劫轮回, 因果报应又如何?”

  “冥顽不灵。”和尚叹气,“家师生前曾言道长若渡因果定能成佛,可你造下无数生死杀孽,佛国不收,怕是要下十八层地狱受尽苦难方可洗清罪孽。”

  沈长楼忽然笑出声来:“贫道又不是你的佛门子弟,纵使真有业报又如何?烂命一条,悉数允了便好。”

  贼眉鼠眼的年轻人佝偻着背窜入四易阁内,见着杜夫人喉上的剑柄顿时双眼泪茫茫,大喊一声“小娘”,冲上前去抓紧杜夫人的手便不肯挪动了。

  杜夫人被他气得再度吐出满口血来,颤抖着手要去将他推开。

  “小娘……当初是你误会杜叔了……当年你面容受损,杜叔为了不让你因此难过日日夜夜出去为你寻觅可以治伤的药物,却不想被有心人利用将家书换做了和离书……杜叔已经走了许多年了,小娘你莫要再埋怨杜叔心狠了……”

  杜夫人声音嘶哑:“弘毅……弘毅……”

  “小娘,这些年我寻了你许久,你闭门不让我进,我至了现在才寻了方法进来,杜叔当年暴毙而死,死前也未曾得到你的宽恕,若是他九泉之下得到你的谅解,虽然已经迟了太久太久,可即便如此他终究是可以安心了。 ”

  杜夫人气急攻心,从喉间咳出一口乌血,湿答答地从嘴角淌下来,她声音像是断了气的风箱,在那里嗬嗬作响。

  “你……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为什么……”

  她眼中悔意无边,像是穷尽一声喜怒哀乐,到了最后才幡然醒悟,面色煞白一片。

  “小娘……我替你把剑□□,不痛的。”年轻人低声哄骗他,泪水糊了满脸,颤抖着手要去将她脖颈上的刀拔下来,却被杜夫人阻止了下来。

  “壑儿……我无颜见你叔父……咳……无颜……”

  杜夫人话至最后,一滴泪从眼角泌下,终是连最后一口气息也断裂在喉嗓间。

  沈长楼在后头望着这情深的一幕忽然冷笑出声:“因为是你自己亲手杀死了他,还害得亲生子在外颠沛流离,你自然无颜去见他。”

  “你住嘴!”年轻人怒斥一声,“我不准你说我小娘!”

  季舟在旁边听了许久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什么,只觉得四肢忽然凉透了,他声音干涩地从唇齿间挤出四个字,像是不敢置信。

  “她是……我娘?”

  他亲手要杀害自己的母亲?

  “孽缘……孽缘啊……”

  和尚在旁念了一句佛号,不由叹气出声,背过身去不去看这一切。

  “……师……师父,她……她是我娘?”季舟面色白得像濒临破碎的一页纸 ,失去了所有血色,眼眶遭了红意,忽然湿润一片,“她……她是……”

  “这不是显而易见吗?”沈长楼忽然笑了下,眼底神情一如既往极为寡淡的虚伪的,像是一捅就破了,连半点多余的真心也没有。

  他说:“季舟,我该说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师父,你分明知道……”季舟忽然觉得苦楚无比,一股难言的酸涩痛苦溢满心口,他只觉得双眼滚烫,眨一眨就要溢出泪来,“为什么……”

  沈长楼很仔细地看着季舟,像是要将他里外都看够一般,用沉默铸造的刀子将他剖析到了极致。

  季舟忽然觉得有些作冷,偏偏头想要避开沈长楼的目光,只觉得忽然有些难受。

  沈长楼声音很稳,像是从不被任何事阻挠他的决心。

  “本来我想着你可以再愚笨些,至少不要在这虚幻的梦里醒得太早,沉沦于梦里自欺欺人地活着,我与你师徒情谊可以走的再长久些。”

  季舟说:“我不信。”

  沈长楼像是履行自己应尽的职责一般继续说下去:“的确,我骗了你,我从第一眼见到你就知道你是谁 你从来不是武林盟主的儿子,你是杜家的杜景庭,所以从一开始我就是利用你来到杜家,将你作为我最好用的刀,让我亲眼看着你杀死你的亲友……你的母亲,乃至你一生挚爱。”

  泪水浸满季舟眼眶,他看着季舟,就像是再看曙河低时侵晨的第一抹天光,在看窗前的明月,心口的朱砂,然后一字一顿道:“我不信。”

  沈长楼看着他,眼底难得地有些真切的温柔,不再让人觉得像雾中看花,看不见摸不着。

  沈长楼说:“可是我后悔了。”

  “我们都明白誓言是用来背弃的,可是你和我都不愿意过早醒来,情愿抱着过往一做黄粱梦也不愿意大梦醒透。”

  “所以……就让所有该有的不该有的,一并破碎吧。”

  “季舟,和当年那样,向我拔剑,我教了你这么多年,到了现在也得分出一个真正的因果,能杀我的,世上也仅你而已。”

  季舟声音嘶哑,仍然执拗道:“我不信。”

  泪水溢出眼眶,他死死地盯着沈长楼,就像是非要看出一个是非对错的因果,等候着沈长楼像曾经那般用手擦去他的眼泪,告诉他只是一个玩笑。

  他忽然染了哭腔,声音有些哽咽:“沈长楼……我不信……”

  沈长楼将地上的剑用脚向季舟踢去,然后缓慢将剑鞘里的鹤翎抽出,像是抱起千斤重的巨石一般迟缓。

  他一身的白衫子被血染成了猩红色的袍子,让季舟想起拜堂时的嫁衣。

  和尚在旁边“阿弥陀佛”一声,拽着想要冲上前的年轻人跑一边去了:“孽缘从何而起,就该从何处结束,让那两位施主自己解决就好。”

  季舟茫然地望见沈长楼刺向自己的剑,忽然打了一个寒颤。

  他想起来无妄山上的那一剑,也是这般刺向自己。

  他想起绥远说的沈长楼无情,他想起那些死在沈长楼手下也没有被垂青一眼的人。

  他想起自己。

  原来沈长楼是真的想要杀死自己。

  他发了疯似的从地上一把夺走剑,风驰电掣间一并向沈长楼心口刺去,同时闭上了双眼。

  剑刃刺穿胸膛,深陷入皮肉当中,从后背穿透,徘徊生死之间的距离。

  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产生,季舟睁开了双眼,看见自己的剑刺穿了沈长楼心口,汩汩的血从伤处滚落而下,就像当年沈长楼用剑刺穿季舟心口,没有半点停滞,如出一辙的决绝。

  血液从沈长楼嘴角淌下,他用那双极好看的双眼望着季舟,一如当初见季舟第一面一般,极为多情又极为薄情,像是世间一切入不了他的眼中。

  他望着季舟忽然笑出了声来,垂下的双手中剑柄一点点滑落,“啪啦”一声摔落在地面上,然后看着季舟,笑得极温柔。

  他伸出手要去摸摸季舟眼角的泪,然后停滞在了半空,一点一点收了回来,气若游丝笑道:“季舟……”

  “你赢了啊。”

  一股剧烈的苦痛炸裂在季舟心口,他眼眶又红了一遭,颤抖着唇说不出半个字句,面色白得惊人。

  他伸出手想要将沈长楼扶起来,想要掸去沈长楼身上的尘灰,同当年那般一遍又一遍地喊他“师父”。

  他还想要将沈长楼背起来,爬上城楼,去看春日的杨花秋日的落叶冬日的雪,然后告诉他流光要仔细把握,不要轻易寻死觅活。

  他明明还有这么多不曾与沈长楼一同看过。

  季舟声音嘶哑。

  他说:“沈长楼。”

  “你就是一个骗子。”

  然而他终究还是送出了自己的那一剑,真真切切杀师证道,报仇雪恨。

  可沈长楼却没有将剑刺入他的心口。

  “沈长楼,你就是一个骗子。”

  沈长楼忽然笑出声来:“对,我是个骗子。”

  他只是忽然想起不知道哪一世哪一个人同她说过的话。

  ——你刀子的利刃永远是对着自己的,你在自伤。

  一语成箴,于是他仰起头,想笑一笑这天命,想笑一笑这江湖。

  和尚长叹一口气,趁着一阵风疾快步跃到了沈长楼身侧,将沈长楼揽入怀中,冲季舟行礼:“季施主,人我就带走了,当年沈道长于家师有救命之恩,贫僧必须保他周全。”

  “后会有期。”

  狂风灌入和尚的衣领,他揽着沈长楼从二楼跃下,在空中点步直跃上三四十丈高,季舟咬了咬牙要去追上他的脚程,却被后来的绥远一把抓住了衣领。

  “你追不上他的。”绥远说,“神行和尚轻功冠绝天下,你便是穷尽一身内力也追不上。”

  季舟望着二人渐远的身形,忽然哽咽了,声音低哑。

  “可我不甘心。”

  “……我不想要让他走。”

  作者有话要说:

  ①杀生的业报,要经微尘劫相食相杀,互相伤害,今生你杀我,来生我杀你,这种互为轮转,没有休息。

  出自《楞严经》,百度上找的。

第66章 大结局前篇(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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