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第九十七章 交锋

  古老宫殿之中,祭坛塌陷,流光坠地,天上垂下无数细线,看不清源头,微风一拂,如波浪轻轻翻动。

  青衫之人不知是何时出现的,执剑行走在御道上,步伐从容淡定,面无表情。

  御道上石砖生了青苔,碎裂陈旧,好似几百年无人踏足。前路被看不见的空间扭曲旋转,将御道撕扯得变了形,有种令人昏花的晕眩感。

  他熟练地避开那些空间扭曲的地方,选择了个与宫殿相反的方向——他走上祭坛的台阶。

  脚下,碎石被碾压,发出轻微声音。

  白衣女子端正坐在祭坛中央的水镜旁,听到脚步声,慢慢转过头来,露出一张倾城绝艳的脸。

  青衫之人在她面前站定,模样是熟悉的,神色也是熟悉的。

  “我回来了,婉菁。”

  ……

  前世。

  夕阳落下的时候,镇上已点起了灯。

  城门的牌匾经历了百年岁月,“暗水”两字已不甚清晰。

  秦枢初入暗水镇时,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对一个女人一见钟情。

  “你就是秦枢?”幻境里,女子笑盈盈地问他,白裳从美人靠垂下,魔气顺着脚踝淌在地上,开出一朵朵黑色莲花。

  从暗水镇回去后,他一直想着这个画面。情爱真是磨人的东西,分明她只轻柔地说了几句话,笑了一笑,可他偏偏记在心底,念念不忘。

  秦枢以为,他毕生所求唯有大道与长存,但行走在这条路的某些瞬间,他也会感觉寂寞,看山仍是山,看水仍是水。独行数百年,仅此一次,风雨不惊的水面泛起涟漪,恰好倒映出一株玉茗的影子。

  于是枯涩的心开始跳动。

  即使是散仙这般的人物,婉菁仍不大把他当回事,高兴时逗一逗,不高兴时消失一阵子。多少次欢愉之后,他要离开,她慵懒地倚在榻上,连送一送也不曾提起,只含笑看他的背影。

  若一切只纯粹是一对男女间的欢情,秦枢或许不会陷入泥潭,最后无法自拔。

  婉菁蛇蝎之名在修真界早已远扬,树敌众多,她不在意,他却不能不管。

  秦枢从来不知道婉菁想要什么,似乎拈花惹草,游戏人间,乃至蛊惑他堕入魔道,都只是

  一时兴起,兴趣过了,便也罢了。

  但他是执着的人,追着婉菁要一个名分,这一追就追了上百年。从峥一宗的清高散仙站到整个修真界的对立面,双手染血,声名尽毁,甚至亲手杀了大徒弟谢临清的父母,逼得他与自己反目成仇。

  他自断生路,一步步走到婉菁身边。

  婉菁看他的目光很复杂,再也不复从前无情似多情的模样。或许总归存了几分情分在,最后的十几年里,她没有抱着游戏人间的心思,不再出去风月无边。

  这样就很好了。

  秦枢喟叹,但也知这般日子难以长久。

  还不够,还不能高枕无忧,修真界的追杀令仍贴在榜上,要解决那个最了解他的人。

  于是,他给谢临清送了一封信,以昔日师徒情分把谢临清骗上梦云山。

  谢临清重伤半跪在他面前,绝望地从悬崖坠下去时,秦枢喊了他的名字,心绪却无比平静。或许是堕入魔道后的自然变化,或许受了婉菁魔气的影响,但那又如何呢?

  他想,早该这样终结。

  秦枢收起灵均,最后一次踏上梦云山的山路,好像之前无数次走过的那样。

  可他失算了,山脚下,师父站在风中,身形清瘦。

  老人没有与他论长道短,也没有指责争辩,只是默默运起灵力,夺过灵均将之折断。

  秦枢知道师父的意思,剑断人亡,师父是来取他性命的。

  可他不能死,婉菁还在洞府里等他回去。

  秦枢张了张口,嘴里涌出鲜血,慢慢跪倒在地。

  在眼前陷入一片黑暗之前,他忽然想起下山前夜,列星宗上,师父给他的判词。

  “命与世左,迹与心违。”

  ……

  婉菁的手从水镜上收回。

  她微微仰头,看着身边的人,桃花眼里漾起波光:“我该唤你楚公子,还是秦长老?”

  秦枢在她身边坐下,唇角露出笑意,似乎回到了上辈子:“随你喜欢。”

  婉菁也笑了笑,伸手轻轻触碰他的眼尾,柔声道:“前世姻缘?”

  秦枢握住她的手,放在脸庞:“前世姻缘。”

  婉菁却抽回手来,懒懒道:“既然你与楚江月是同一人,那为何又要回到这具躯壳?”

  秦枢默了默,垂下眼帘,“你对楚江月

  的躯壳并不热络,是否还是喜欢我前世的模样?”

  听到这话,婉菁轻笑一声,幽幽道:“你可知,我为何独独对秦长老句句真话?”

  她依旧认为他是楚江月,秦枢皱了皱眉,问道:“为何?”

  婉菁直视他的眼睛,眸光忽的淡漠起来:“第一眼看到他,我就知道,他和我一样,在这个世界留不长的。”

  秦枢心中一跳,语气凌厉道:“你这是何意?”

  婉菁站起身,白色裙摆铺在地上,衬得她身形柔弱,话语里透露出一股倦怠。

  “我说过了,不过希求早日梦醒。”

  秦枢还要追问,却蓦然脑海一疼,抬手撑住额头,眼角微微抽搐。

  他醒了。

  自己的躯壳既已拿回,绝无可能再还给他。秦枢握紧了拳,忍着识海剧痛霍然起身,对婉菁道:“你在此处等我,我去去就来。”

  他将婉菁留在祭坛上,疾步向古老宫殿而去。

  好疼。

  秦枢重新恢复意识时,是靠在一面扭曲的墙上。

  他按了按额角,想不起刚才发生了什么。

  眼前还有些昏花,他扶着墙站起来,左右看了看。

  谢临清呢?自己这是在何处?

  周遭虽然昏暗,但比黑漆漆的山谷好了许多,秦枢扫视一圈,认出这是一间空的屋子。

  屋内蒙着厚厚的尘土,地砖碎裂生出杂草,房梁也塌了半截,没有房门,只有四面扭曲交错的墙。

  “八七?”秦枢揉着太阳穴,试图缓解些许脑海中的疼痛:“八七?”

  八七的声音迟了一会儿才出现:【“八七在。”】

  “刚才发生了什么?谢临清呢?我为什么在这里?”秦枢靠着墙问道。

  【“嗞……嗞……”】八七那头传来电流声,又是好一会儿,才回答道:【“楚江月与宿主抢夺身体,目前已被八七压制在识海深处,请宿主速速找到楚江月身体所在,将之击杀。”】

  秦枢一愣,连揉着太阳穴的手都停下来,道:“楚江月?”

  原主方才抢夺了身体的控制权?坏了,那谢临清怎么样了?

  【“请宿主速速找到楚江月身体所在,将之击杀。”】八七催促道。

  秦枢按着脑袋,眉头深深皱起,道:“谢临清在哪?我现在头很疼,没法

  分神用识海探查周围。”

  【“宿主意识陷入昏迷后,八七一直致力于压制楚江月,唤醒宿主,无法感知到外部情况。”】

  也就是说,八七也不知谢临清此刻在哪里?

  脑海好像被针刺了一下,尖锐的疼痛让秦枢闷哼一声,抓紧了灵均,尝试向墙面击了一掌。

  墙面纹丝不动,片刻后,浮现出银色裂缝。

  情况危急,每时每刻都有被楚江月夺走身体控制权的危险,秦枢不敢耽搁,一击不成,再加了一击。

  石块飞溅出来,墙壁轰然崩。

  头顶屋梁摇晃了两下,也坠落下来。

  脑海疼得昏昏沉沉,秦枢扶着墙进入缺口,与落石擦肩而过,到了屋子的另一边。

  这间屋子有了门,向外敞开,顺着台阶下去,是一方灰扑扑的天井,藤萝架上盘着枯死的植物。

  借着外面的天光,秦枢随意环顾一眼屋内陈设,没发现人影后向门外走去。

  刚刚迈过门槛,眼前画面闪过,天井干净如新,藤萝垂下来,生机勃勃,有人从藤萝下走过,脚步轻快。

  他眨了眨眼,画面又消失了,藤萝不复存在,天井也不复存在——他并没有站在院子中,而是进入了又一个房间。

  怎么回事?莫非方才是他眼花,但门外的确是一方天井,而非里屋。

  幸好门还在那里,秦枢按着额角,狠狠闭了闭眼缓了口气,又从那扇门回去了。可回去之后,门里也并非方才见到的模样,又换了新的场景——一条檐廊。

  同一扇门,连续三次都是不同的场景。

  疼痛妨碍了秦枢的思绪,他靠着门框,想了好半天,才察觉出其中的问题来。

  是时空。

  百衡山秘境中四处充斥着时空混乱交错,他要是现在开启明瞳术,看到的画面不会比在山谷中看到的好。

  但是秘境中还没混乱到一步之差便是两个不同时空的程度,其间必有分割之物,将不同空间分割开来,以免秘境完全混乱以至崩溃。

  眼下看来,里面的分割之物多半就是门了。

  太阳穴隐隐胀痛,秦枢一面按着脑袋,一面想,他多半是被楚江月控制着身体走进了门中,把谢临清一个人留在外面。

  这可怎么办?依谢临清的性子,这会儿

  在门外不知气成什么样子,就算他也跟着进来,也不是同一个空间。

  脑海里八七还在拼命压制楚江月,他实在头疼得厉害,便不随意走动瞎折腾了,就着这扇门来回跨越,希望籍此快速找到藏着楚江月身体的那个空间。

  门里门外的场景每一次都有不同的变化,有时是破旧的里屋,有时是小院,有时是古旧的大殿,还有一次他看到了类似祭坛的地方,上面坐了个白衣女子,背影很是熟悉。

  不知走了几千步,秦枢抓着门框的手渐渐松开,使劲按着脑袋伏了下去,发出痛楚的声音。

  所见之处渐渐白茫一片,他撑不住了,感觉自己又要再次晕过去。

  【“宿主,楚江月快挣脱压制了,请加快寻找速度。”】八七焦急道。

  秦枢咬了咬舌尖,强行逼自己清醒过来,拄着灵均站起身,继续跨越门槛,在不同空间来回穿梭。

  又走了几百步,秦枢站在黝黑的地宫中,回身向门槛跨出一步,银光忽然刺得眼睛都睁不开。

  待适应了此处光亮,秦枢睁开眼睛,看见一副石棺摆在近前,棺盖未阖,里面似乎躺着个人。

  这里像是个里屋,又不像里屋,四面空空荡荡,没有墙壁亘立,只有银光织成的薄幕将其围拢起来,庞大空间之力在此轮转,压得人透不过气。

  秦枢上前两步,看清棺中之人,正是他找寻的楚江月。

  可算找到你了,他给这头疼折磨得烦躁不堪,拔出灵均往其脖子一抹。

  棺中之人忽然睁眼!

  灵均砍在另一柄剑身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楚江月翻身坐起,跃出石棺,以皓月对秦枢发出了杀招。

  他睁眼的一瞬间,秦枢脑海里的疼痛消失得无影无踪,感觉压力一轻,立刻挥剑回击。

  剑身碰撞,身影交错,二人在这不大的空间打了起来。

  楚江月目光含着冷冷的杀机,秦枢也不甘示弱,心里存了几分火气,出手尽是杀招。

  秦枢并指释放灵力,在灵均剑身镀上一层金光,剑意无形地平推出去,沉重如同山岳。

  皓月是男子佩剑,不算轻灵,更不能说柔软,自然不存在借力打力的可能性。楚江月眉头一皱,没有硬接这一剑,脚踩着棺椁飞起,

  闪身避开剑锋。

  秦枢怎么可能让他轻易躲闪,今日本就要拼个你死我活,遂剑锋调转,往空中一掷,手上同时捏了灵诀。

  剑锋直刺心口,楚江月旋身一拧,仍被割裂了胸前衣衫。

  他眼眸微微一闪,灵均脱手了,好机会!

  灵均即将刺上银光时,他伸手抓住剑柄,将长剑拿在了左手。

  此时,两柄剑都在他手上,秦枢失了武器,却并不慌张,右手灵诀一点,随后迅速退开。

  火光乍然扬起,逼退楚江月几分。

  莫非以为火焰能伤到他?他眯着眼睛,心思百转千回,忽然明悟过来。

  不对……秦枢的目标不是自己!

  秦枢的目标自然不是楚江月,而是面前那口石棺。

  他来时,楚江月便躺在里面,此刻人虽跃了出来,打斗时却总会下意识避开石棺,好似里面有什么不能被波及的东西一般。

  楚江月也想到了这一点,丝毫不顾及面前的真火,提着剑往这边扑过来。

  石棺里并没有什么东西,只是内壁刻满了镀银的字,字型歪扭细小,一时半会儿看不懂刻的是什么。

  秦枢只来得及匆匆扫一眼,随后弯腰避过楚江月横扫的剑锋,手指屈起,召唤灵均回到自己手上。

  作为本命灵剑,灵均自然听从秦枢的召唤,无奈被楚江月紧紧握在手中,打定了主意不会再还给他。

  二人你来我往,围绕着石棺打得不分胜负。

  楚江月灵均皓月在手,尽管不擅长使用双剑,依旧比失了武器的秦枢更胜一筹,接连在他身上留下伤口。

  秦枢和楚江月拉开距离,手中捏诀回敬。还好两年间走了不少秘境,积累许多打斗经验,否则今日他定然不是楚江月的对手。

  秦枢每回经过石棺旁,都要分心看一眼石棺中刻的小字,但没有哪一次认出里面是什么文字。

  楚江月选择在此处匿藏躯壳,定然有不寻常的道理。只有他来过这个秘境,因而抢占了所有先机。

  稍不留神,脖子被灵均划出浅浅的伤口。

  秦枢捂着脖子后撤,楚江月脚步一蹬,抢上前来,剑锋再刺!

  避无可避,眼看那寒芒即将到眉心,秦枢情急之下,从纳戒中取出东西抵御。

  剑尖刺在一个柔软的东

  西上,被四两拨千斤地化解掉攻势。

  水云幡挡在秦枢面前,幡身飘动,水汽氤氲。

  楚江月眼神变了几变,冷笑道:“倒是小瞧你了。”

  “彼此。”秦枢挥动水云幡,站直了身体,做出反击的姿势。

  水云幡的力量圆融柔和,同秦枢性情十分相合,加持之下,比起双剑的楚江月竟不遑多让。

  几剑不中,楚江月的内心隐隐有些烦闷起来。

  每一次剑锋都贴着柔软幡身划过,好似一拳打在棉花上,轻飘飘地叫人没有实感,难以忍受。

  剑客讲究的就是剑意的锋锐和一往无前,如今被水云幡四两拨千斤,如何能够沉下心来?

  注意到楚江月眼底细微的烦躁,秦枢不露声色,不与他正面短兵相接,水云幡招招化解攻势,二人间的距离慢慢接近。

  就是现在!

  秦枢长身而起,灵力隔空在楚江月手肘麻经一击,趁他松手的瞬间捞回灵均,正式开始了反击!

  没了灵均压制,楚江月纵使剑法高超,也难以与有着水云幡在手的秦枢抗衡。更何况他的成名剑法骁光六式早被秦枢熟知,根本不是对手。

  此番如困兽之争,楚江月也明白自己恐怕大势已去,难成气候。

  他眼里跃动着冷冽的光芒,忽然不闪不避,任秦枢的剑锋刺入心口!

  在秦枢怔愣的一瞬间,皓月掷出,穿透了他的腹部。

  楚江月掷剑这一招是和秦枢学的,见目的已达到,他带着冷笑,拔出心口的剑,任由鲜血溅出,向后仰倒,栽入石棺之中。

  秦枢捂住腹部伤口,半跪在地上,青衫很快被汩汩鲜血浸湿。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3-2123:34:18~2020-03-2223:45: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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