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接过陶女士手里的袋子, 裴旭不动声色道：“这些东西能带出去吗？”

　　陶女士想了想，说：“理论上是可以的……不过需要将数据刻录到专用的辅助设备里，光凭神经网络的话不一定能成功。”

　　裴旭悄悄把袋子往身后挪了挪, 一本正经道：“我们会想办法把它带出去的。”

　　邯素疑惑地抬眼看向他。

　　蛛网世界虽然极度接近真实，但将里面的数据带出来还是很困难的，如果小电脑没记错, 一些纯文字式的东西可以录进终端里, 等回到现实之后再利用设备导出来, 但显然陶女士带来的东西更复杂一些……

　　陶女士松了口气：“那就好，原来技术都发展到这个地步了。”

　　裴旭僵着身体一动不动, 他虽然不记得那一段过往了，但却非常清楚自己的脾性。因此, 绝对！不能被小电脑看见自己的日记本和各种乱七八糟的物品里都是什么东西。

　　“我们可能要先离开了。”裴旭顿了顿, 将话题转移到了正事上。

　　陶女士的神情还是很温和，语气却有些迟疑：“你们是有什么急事吗？”

　　“嗯，”裴旭垂下眼眸, 低声道, “确实是很紧急的事情，要先和您告别了。”

　　陶女士笑了笑：“那你们以后要回来可不容易。”

　　裴旭怔了一下。

　　陶女士说：“这个世界搭建得不够完善，大部分精力都耗在……身上了, 当年优化后的接入口也非常不稳定，不太清楚是否可以顺利进来。”

　　也就是说，裴旭这次出去后，很有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

　　裴旭牵紧了邯素的手, 小电脑像是安慰似的，在他掌心轻轻挠了挠。

　　“我们出不去，”裴旭开了口, 嗓音有些压抑，“您有办法吗？”

　　陶女士沉默了几秒，轻轻叹了口气：“确实没时间留下来了吗……那好吧。”

　　邯素察觉到裴旭有一瞬间想要动作，最后却克制地低头看了一眼腕表上的时间，低声道：“抱歉……麻烦您了。”

　　*

　　从灰蒙蒙的世界里抽身而出顺利得令人意外，也许是蛛网本身在之前的动荡后不太稳定，让邯素二人有了钻空子的机会，陶女士在送走两个人的时候，这个npc有些伤感地看了裴旭一眼，笑了笑：“以后有机会再见。”

　　再次跳跃的时间点没有预计，两个人在出去之后重新调了时间轴，准备回到白元帅演讲的时候，邯素看了看裴旭的脸色，问：“你很伤心吗？”

　　裴旭的动作顿了一下，随手揉了揉邯素的头发，扬唇道：“没有，放心吧。”

　　他接着说：“首先，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完成。其次，蛛网里的东西并不能马上证明不是一个骗局。”

　　邯素愣了一下，在两个人完整地交换完目前所得的信息后，小电脑本来以为裴旭会不舍得离开那个地方，却没想到他非常冷静且理智地分析了局面，似乎没有丝毫的动摇。

　　“如果是真的呢？”邯素不太理解地问了一句。

　　裴旭漫不经心道：“如果是真的，以后我也能找回来。”

　　他捏紧了手里提的袋子，潦草把里面的东西扫描录进腕表里，而后对邯素说：“走吧。”

　　小电脑看着裴旭的侧脸，觉得他好像还是有一点点难过。

　　只不过这些情绪裴旭从不外露在表面上，他看起来总是漫不经心的，什么事都不会放在心上，邯素往他身上贴了贴，试图默不作声地给他一点支持。

　　裴旭带着邯素重新回到白元帅演讲时间点的时候，蛛网内部已经将不稳定的世界修复完成，裴旭看着高台上正在讲话的男人，转头问邯素：“就这个人去抢的AI？”

　　“……”邯素纠正他：“是白元帅控制了一个AI，并且……”

　　裴旭点点头，胡乱道：“对对，他也喜欢上了一个AI。”

　　说着话，裴旭又“嘶”了一声，若有所思地开口：“你看这事，那我也喜欢一个小电脑，这怕不是元帅府传统活动？”

　　邯素为了阻止他继续漫无边际地胡言乱语，狠狠踩了他一脚，裴旭的话语戛然而止。

　　这时台上的白元帅已经到了演讲的收尾阶段，邯素抬头看向他的头顶上方，隔着二楼廊台上拥挤的人群，小电脑隐隐能看见13的身影，也知道待会将有一个出故障的AI跳下来，对站在台上的白元帅挥刀。

　　“如果不是出了故障呢？”裴旭忽然道：“如果是被控制了呢？”

　　是什么能控制住一个本来就有固定运行程序的AI？

　　邯素疑惑地和他对视了一眼，忽然心有所感一般，开口：“是13？”

　　裴旭：“只是一个猜测。”

　　小电脑反驳他：“13被白元帅植入了控制芯片，按理说他不能脱离白元帅的指令私自行动。”

　　裴旭忽然转过头看向小电脑，挑眉道：“你真的信啊？”

　　邯素：“？”

　　裴旭：“你有看见这个AI被植入控制芯片的全过程吗？”

　　邯素摇摇头，蛛网在那个时间段没有任何关于“控制芯片”的信息，既没有植入芯片的过程，白元帅也没有输入密钥，全部信息只来自邯素录的对话里。小电脑一开始理解成机密事件无法被复制，所以蛛网默认其为空白，但裴旭说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裴旭目光很温柔，随手理了理小电脑被风吹乱的碎发，轻声道：“人类有一个通用的法则，眼见不一定为实。”

　　“既然这个AI可以脱离白元帅的控制自主行动，只有两个可能，控制芯片出了故障，或者是根本没有芯片。”裴旭给邯素捋了一下目前的思路，清晰道：“排除蛛网里的场景搭建偏差不谈，就目前的情况看来，很有可能是并没有植入芯片。”

　　邯素语气困惑：“为什么会没有植入芯片呢？”

　　一个无控制状态的AI，在人类眼里应该是很危险的。

　　裴旭的目光遥遥落在高台上，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如果确实是真的，那估计是任性吧。”

　　小电脑觉得白元帅看起来并不像是任性的人。

　　不远处，一个年轻的AI从二楼猛地跳下来，周围响起一片哗然，就在这纷乱的时刻，邯素清楚地听见裴旭低声道：“也许就和当年我没有给你植入控制芯片一样。”

　　变故乍生，四面一片混乱，在高台下观礼的居民们慌乱地推攘，裴旭把邯素揽在怀里，给他挡开人群的冲击，一边朝台上望去。

　　白元帅被突然袭击的AI划破了手臂，惊愕地往上看去，原本倚靠在阑干上的13却不见了踪影，白元帅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按住要过来扶自己的侍卫的手，沉怒道：“去把人给我追回来！”

　　他的话音刚落，忽然听见左侧一声轰然巨响，所有人都愕然看去，便发现旁边一个正在维持秩序的AI整个炸了开来，高度仿真的血肉和精密零件落了一地，把周围的民众吓得不轻。

　　白元帅脸色骤变，不知道想起什么，连手臂上的伤口也不捂了，猛地拉过一个侍卫，厉声道：“快让他们远离广场上的AI！”

　　然而这话已经说得有点晚了，短短几秒内，广场四周又连炸几起响声，一时间民众都被吓破了胆，人人自危，尖叫着四处逃窜，神殿广场陷入了混乱至极的局面中。

　　一旁观望的小电脑和裴旭早已经退到了神殿廊下，裴旭蹙着眉看面前的场景，低声道：“的确有点相似。”

　　邯素抬头看他。

　　裴旭说：“和联盟现今发生的多起AI事故有很相似的地方：没有预警、目的明确、没有任何后续可收集证据，区别只是零号AI们没有任何可供辨别的外在标记。并且所有零号AI在暴露身份后，24小时内必定引发自爆程序，不给人类留下任何试图研究的机会。”

　　邯素怔了一下：“可是，不是说有很多AI已经被控制住……”

　　“是假的，”裴旭的神情看起来有一丝疲惫，语气却仍是清晰有力，“目前参议院所放出的新闻内容，有一半是为了安定民心而编造的谎言。”

　　“事实上全联盟范围内的医学检测并不能在一周内完成，科研院针对零号AI的研究也陷入了停滞，更糟糕的是，”裴旭停顿了一下，远处爆炸时产生的橘色焰火倒映在他的眼眸里，星星点点闪烁，“根据军部的数据统计，零号AI们伤人自爆的频率在近几日越来越高了，预计将在这两日达到峰值。”

　　邯素顺着他的视线看向混乱的人群，轻声道：“和13有关吗？”

　　裴旭摇摇头：“一切数据等待递交参议院和科研院之后再做定论。”

　　顿了一会儿，裴旭又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道：“不过这个叫什么13的，都是一百多年前的AI了……”

　　小电脑说：“可是我也一千多岁了。”

　　“？”裴旭短暂地转移了注意力，挑眉道：“所以呢？哦对，今天的事正好告诉了你，你不是我祖宗，我，才是你的祖宗，懂？”

　　邯素：“。”

　　为什么他还在记着这码事。

　　裴旭扳回久远的一局，这才神清气爽道：“那确实也不能排除这个AI活了一百年企图重新毁灭人类的可能性，毕竟AI变态起来也真的是很变态，不过你怎么觉得他和联盟现在的AI事故有关系？”

　　邯素说：“因为我见过他。”

　　裴旭原本遥望着远处的视线一顿，立刻收了回来，蹙眉道：“你见过他？联盟现在有AI和他长得一样吗？”

　　邯素却摇摇头，轻声说：“只是直觉。他给我的感觉很熟悉。”

　　裴旭无法领会到小电脑的直觉，神情疑惑：“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邯素停顿了一下，认真地用系统思考了一番，最后得出结论：“是闭着眼睛的时候，冰水靠近脸颊时候的感受。”

　　裴旭满头问号：“哈？”

　　“看不见，摸不到，但是能预感到它的存在。”小电脑努力地给直男裴旭描述系统里的答案，最后裴旭沉思着点点头，一本正经道：“听不懂。”

　　邯素：“。”

　　“但是直觉这东西，不需要多解释，”不远处又炸开了一个AI，飞起的尘灰有些落到了邯素肩上，裴旭随手给他拍了拍，又道，“我相信你，不过具体的证明工作还需要多重审核后再进行。”

　　邯素转头看看他，说：“你变得好认真。”

　　“？”裴旭语气不解：“我难道平时看起来就很不靠谱？”

　　小电脑别开眼，不想和他说话。

　　裴旭见自己被嫌弃了，只好转移话题：“你说你见过他，是谁？”

　　邯素张了张口，刚要说话，裴旭忽然眼疾手快地把他一拉，紧接着，旁边被挤到小电脑身边的一个女性人类忽然诡异地停下了动作，转了转眼珠子，有那么一瞬间，邯素甚至觉得她似乎在看着自己。

　　“是AI，”裴旭嗓音低沉，“标记给挡住了。”

　　邯素一看，果然她的脖子上系着一条飘逸的丝巾，将AI特有的、印在脖颈处的数字标记给遮住了，小电脑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这个AI的脸忽然扭曲了一下，原本温和清秀的脸颊充气般膨胀了起来，短短几秒后，AI的整个身体轰然炸开。

　　裴旭拉着邯素后退，但跑得不如AI炸得快，眼见那AI膨胀起来，裴旭迅速把小电脑往神殿廊下的柱子角后一塞，然后低声道：“把耳朵捂住。”

　　邯素下意识捂住耳朵，然后睁大了眼睛，他看见橘色的火光在裴旭身后爆起，炙热的温度甚至把小电脑的额发给燎得卷了起来。

　　以小电脑的理性判断，其实他不太理解裴旭为什么要挡在自己前面，他明明可以跟着自己挤进来，区别只是小电脑很有可能会被挤到柱子外边而已，但……

　　巨响轰得人耳发鸣，邯素发现裴旭轻微地蹙了一下眉，在等待最初的一波爆炸过后，裴旭低咳了一声，扶了邯素一把：“先去人少的地方，这里快要崩塌了。”

　　四周开始变得摇晃，邯素明白这是因为过于剧烈的地图变化，使得蛛网的模型构建开始受到了影响，估计这片地图很快就要重建了。

　　邯素问：“那我们还要不要再……”

　　他话还没说完，太阳穴忽然一阵刺痛传来，小电脑条件反射闭了一下眼，等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面前场景有一刻的模糊不清，白炽光线摇晃，邯素缓慢地眨了眨眼，才发现自己坐在蛛网的玻璃隔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