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因为要迎接裴旭等人的到来，博物馆这天处于闭馆状态，百万平方米的多个场馆空空荡荡。

　　裴旭单手插兜，不紧不慢地踱步在走廊上。

　　脚步声响在安静的空间里，做工精良的军靴底与光滑地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哒、哒”声。

　　裴旭转了个弯，随手刷了指纹，进入第一个展览馆中。

　　入目之处是新型材料展馆，他只随意扫了一眼，就退出去了。

　　不在这里。

　　会在哪里呢？裴旭在想这个问题。

　　安保处已经在调取各馆监控了，但针对走失小电脑的搜查似乎不那么顺利，手腕上的通讯器到现在也没响起来。

　　裴旭推开另一个展馆的门，在里面逛了一圈，仍是一无所获。

　　如果到傍晚太阳落山前还找不到人，大概是要军方介入了，裴旭不是很热衷于这些替参议院跑腿的工作，神色中隐隐带着不耐烦。

　　明明看起来乖乖巧巧一个少年，怎么动不动就玩当面阴人这一套呢。

　　麻烦死了。

　　在第三个展馆寻人无果之后，裴旭索性放弃了这项愚蠢的行为。

　　他快步一路往前走去，锐利的视线迅速扫过各展馆门口显示的馆名，脚步停也不停，直接上了二楼。

　　二楼的展馆大多都没有开放，一部分还在整理修复，裴旭漫不经心走过，忽然动作一顿。

　　他后退几步，看了看左侧一个展馆上面的名字。

　　【古地球-化石与雕塑陈列馆】

　　裴旭思考了一会儿，干脆利落地推开门走了进去。

　　馆内没有开大灯，只有零星光束随着门的开启同时亮起来，整个展馆沉在幽幽的淡蓝色光雾中，乍一看还有些吓人。

　　迎面就是一副高达十几米的猛兽骨架，白惨惨的化石安静地伫立在展馆中，残缺不全的形状看起来极其怪异。

　　脊骨上面还有个活动的小东西。

　　“……”裴旭看了看高高坐在骨架上的少年，奇道：“你怎么爬上去的。”

　　小电脑侧身坐在高大的猛兽脊骨上，白衣黑裤，安安静静地垂眸看裴旭，还在轻轻晃着两条腿。

　　虽然他一句话没说，但裴旭莫名从他神态里琢磨出了一种放松的居高临下。

　　他以为自己上不去。

　　果然，少年开口了，嗓音清澈：“你抓不到我。”

　　裴旭：“啧，小屁孩。”

　　小电脑：“。”

　　裴旭活动了一下手腕关节，而后退了两步，刚要发力，忽然想起一件事，又抽出薄薄的手套戴上。

　　少年看着他，眼神有点疑惑。

　　紧接着小电脑看见裴旭几步上前，一脚踩在突起的展览台面上，顺势跳起，一把抓住墙壁上几米高的仿古式灯柱，在半空中荡秋千似的晃了两下，借力将身体甩上一侧宽大的展览银屏，一手攀住屏幕最顶端窄窄的一条，然后在少年好奇望着他的时候，直接纵身跃了过去。

　　小电脑：“？”

　　展览银屏离骨架中间隔着三四米，裴旭劲瘦的腰身在空中划出一条弯弓般的流线，然后一寸不差地落在了猛兽骨架脊骨上，离小电脑不到两米。

　　化石骨架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细微地晃动了两下，最后停住了。

　　裴旭拍拍手，轻舒了一口气。

　　他朝着少年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简洁道：“过来。”

　　小电脑：“……”

　　他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方法爬上来，身上雪白的衬衣连点灰都没沾上，安逸地坐在那里，模样温软又乖巧。

　　但这个小电脑显然不乐意就这么被裴旭抓回去，他一动不动地待在原处，看都不看裴旭一眼。

　　裴旭：“那我过来了啊。”

　　他骑在这珍稀的化石骨架上也不好有大动作，稍微往前挪动了两分，刚想伸手去捞那少年，下一秒，他就看见小电脑身体一滑，直接跳了下去。

　　裴旭：“我艹！！！”

　　这个位置离地面高达十几米，别说普通人跳下去是个什么样，就说小电脑这十四五岁的小孩，掉下去能不当场脑瓜四裂都是奇事。

　　裴旭当即就想跟着人往下跳，但他动作前的短短一瞬，往下瞥了一眼，登时又惊了。

　　小电脑下落的速度很快，像一朵下坠的云，在裴旭以为他马上要摔成酱瓜的前一刻，刺眼的白光一闪，他身上雪白的衬衣忽然迅速变宽伸展，形成一张仅仅约一平方米的丝状网络，悬在离地只有几十厘米高的地方，缓冲了小电脑掉下去的冲势，甚至还把他弹起来甩了一甩。

　　裴旭：“……粒子网？”

　　白光实在是太亮眼，裴旭被晃得眼花，不由得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来看的时候，底下的小酱瓜……小电脑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裴旭：“……”试图屏蔽脏话。

　　他左手抓住一根化石骨架，冰凉的触感透过手套渗进皮肤，裴旭忽然有一种没来由的熟悉感。

　　像是触碰到了记忆深处被掩埋的秘密，怪异感转瞬而逝。

　　由不得他多想，裴旭很快回到了地面上，左右看了看。

　　“喂，我看见你了。”他忽然开口。

　　展馆里安安静静。

　　裴旭忽然勾了一下唇角，放轻了脚步，慢慢朝着不远处的角落走去。

　　从概率上来讲，小电脑跑到每个角落的几率都一样。

　　从人类习惯学角度来讲，捉迷藏的时候一定会往地形复杂、遮蔽物多的地方走。

　　裴旭赌小电脑是一个聪明的电脑。

　　而聪明的电脑会模仿人类习惯。

　　裴旭一步步逼近，那角落里却悄无声息，因为远离光线的缘故，角落近乎黑暗，平常人只能朦胧瞧见白色的化石轮廓。

　　当然裴旭不是平常人。

　　他走到离角落几步远的地方，还没等过去认真查看，先奇怪地“咦”了一声。

　　裴旭停下了脚步。

　　下一刻，轻微的破空声突然自他左侧响起，裴旭倏然一转头，便看见一个狰狞可怖的怪物扑面而来，空洞漆黑的眼窝，森森尖利的獠牙，一瞬之间便到了面前。

　　千钧一发之际，裴旭急急后退一步，右手拦身往前一抱，稍微侧身避开正面冲击力，左手一把将这不知道从哪卸下的化石头骨摘了下来。

　　他一手夹着变成不安分的小电脑，在对方难得睁大了眼睛怒目而视下，禁锢住他略显单薄的肩膀，顺手稍重地打了他屁股一巴掌。

　　小电脑：“？”

　　裴旭沉下脸：“还闹？”

　　小电脑显然怔了一下，他估计没料到裴旭这么……这么强势。

　　少年挣不开裴旭的掌控，索性故技重施，狠狠抓住了他的手腕。

　　“……”

　　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僵持了片刻，尴尬的气氛在昏暗空间里蔓延。

　　裴旭：“干什么？”

　　小电脑：“？”

　　裴旭瞅瞅他这小模样，恍然大悟：“我戴了绝缘手套，你这次电不动我的。”

　　失去反抗能力的小电脑被他捉了回去，接到讯息的专家们还没赶回来，裴旭随手就想把人丢进玻璃箱里关着。

　　这时小电脑开了口：“人类在受限空间正常呼吸的氧气含量大于19.5%，目前氧气含量21%，进入密闭环境后含量降低，我会……”

　　裴旭：“你会死？”

　　少年表情淡淡：“我会关机。”

　　裴旭不敢把他往里扔了。

　　在等待专家们回来的时候，裴旭打量了一眼面前站着的小电脑。

　　“你真是那台电脑？”他真情实感地发出疑问：“你这种进化程度，已经超过III级智能了吧。”

　　小电脑问：“什么是III级智能？”

　　裴旭：“就是变态程度最高的智能，智能中的变态。”

　　小电脑：“。”

　　裴旭抱臂靠在一旁的墙上，姿态放松，一边继续问他：“有没有名字？”

　　“有。”

　　“是什么？”

　　小电脑抿唇，他说：“你把手伸给我，我写给你看。”

　　裴旭不干：“你别想电我。”

　　少年瞥了他一眼，扭开头，不说话了。

　　裴旭看他神色安静中带着点冷淡，显而易见地不开心了。心道自己似乎……有点恶劣。

　　出去找人的专家们陆陆续续回来，围在少年身边，又是惊叹又是疑惑。

　　“这是……哪级智能？”一位满头白发的老人推推眼镜，皱眉道：“现在的AI……一百多年了，没出现过这种变异现象。”

　　“测试一下吧，”有人提议，“很久没用过了，那套系统也不知道还适不适用。”

　　“唉，天意……又出现了，又出现了……”还有人神神叨叨，看向少年的眼神忌惮。

　　小电脑把他们的话都听在耳朵里，经过中枢系统解析处理语句之后，他抿唇，犹豫片刻，还是轻轻拉了拉一旁裴旭的衣角。

　　“嗯？”裴旭低下头来。

　　小电脑轻声问：“他们不高兴？”

　　“没有，”裴旭罕见地迟疑了一会儿，才开口，“他们畏惧你。”

　　原来这种情绪，叫畏惧。

　　小电脑淡定地点点头，把新学习到的人类情感收录进系统，又提出了第二个问题：“要去做什么测试？”

　　这次裴旭没直接回答，反而戏谑道：“想知道？”

　　小电脑：“嗯。”

　　裴旭：“你的名字？”

　　“……”少年轻蹙起眉，清澈的眼睛里带着疑惑：“你为什么总是让我感到不高兴。”

　　“哦，”裴旭好心替他解答，“因为你讨厌我。”

　　小电脑动作迅速地在系统里构建出了一个讨厌名单，并且把裴旭第一个放了进去。

　　“我讨厌你。”他重复了一遍，这次加上了不满的语气。

　　裴旭点点头：“嗯，所以呢？名字。”

　　小电脑：“……邯素。”

　　裴旭没听清：“函数？这名字怪瘆人的。”

　　小电脑：“……邯郸的邯，素养的素。”

　　裴旭揉揉他柔软的头发，心情极佳地回答了他最初的问题：“因为你不太寻常，所以要带你去做AI智能等级判定测试。”

　　“对了，”他又想起来什么，“它还有个更古老的名字——图灵测试。”

　　古老的图灵测试，通过对机器连环提问并观察其反应的方法，来判定机器是否具备人工智能的科学研究实验。

　　裴旭看着小电脑邯素垂着卷翘的眼睫思索了一会儿，而后他道：“我不想做这个测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