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番外二

  番外二

  刑部大牢比想象的还要阴森可怖, 明明还是夏日,走进其中仿佛能感觉到有一股寒气在周边萦绕,让寒毛都不自觉地立了起来,荣焉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臂, 跟在高淙身后继续向前走去。

  高淳到底身份特殊, 所涉及的案子又比较紧要, 被单独关在了大牢的最深处,未得寿光帝允许, 任何人不得探视。

  刑部的主事亲自提着灯笼为三人引路, 沿着昏暗的巷道一路走到尽头,最后在一间牢门跟前停下脚步, 朝着高淙点了点头:“殿下,就是这儿了。”

  说完, 他朝着三人行了礼,便识趣地退了下去。

  到底是地牢,即使与其他地方相比已经足够清静整洁,但腐朽陈旧的味道依旧在鼻息之间萦绕,荣焉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借着四周墙上的烛火, 向牢门里面望去。

  高淳正倚坐在墙角, 身上还穿着那一晚的衣袍, 上面遍布着斑驳的血迹,手脚上都拴着沉重的锁镣,看起来十分的狼狈。他低垂着头,不知是不是在昏睡,牢门外莫名出现了几个人的存在也没能让他抬起头来。

  高淙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轻咳了一声:“二弟果真不必常人, 这种环境里也能睡得着,倒真的让我刮目相看。”

  高淙的声音让高淳终于有了反应,他缓缓抬起头来,扯动了身上的锁链发出了清脆的声响,在安静的牢房里显得格外刺耳。但显然近段时日下来,高淳已经适应了这种声音,宛若没有听见一般扶着墙壁慢慢地站起身来,走到牢门口,隔着精铁所铸成的栅栏,死死地盯着高淙的脸,而后又转过视线,看了看他旁边的梁稷和荣焉,冷冷地笑了一声:“我以为此事之后,皇兄应该有些长进了,现在看起来与以前也没什么差别,耀武扬威也要带这么多人来。”

  说完,他将视线转到了荣焉脸上:“荣公子倒是好手段,到陇城来不到一年的时间,不仅拉拢了当朝太子,还让堂堂右中郎将为你鞍前马后。今日专程过来这一趟,是为了帮我皇兄奚落我?”

  梁稷的眉头立时皱了起来,荣焉轻轻拍了拍他的手,淡淡道:“殿下多虑了,我并没有那么空闲。我今日过来只是为了确认你的境遇,看着你确实落到了无法翻身的下场,我也能安心了。”

  他冲着高淙点了点头:“太子殿下要审问嫌犯,我就不打扰了。”

  说完,转身就要向外走。

  “等等!”高淳瞪圆了眼,突兀地叫住了他:“你最初抵徐的时候,明明主动与我结交,为什么最后也要站在太子那边?!难道你也觉得我不如他吗?”

  荣焉摇头:“到了今日这个时候,不妨告诉你,我从来没有站在太子那边过,我所做的一切,只因为,我恨你,希望你不得好死而已。”

  “你恨我?”高淳难以置信,“为什么?”

  “为什么?”荣焉轻轻笑了一声,“谁知道呢,可能是前世有仇吧。”说完,他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出了地牢空气便变得清新起来,尤其刚刚下过雨,时不时有和煦的微风吹在身上,让人心旷神怡。

  高淳逼宫谋反一案牵扯甚广,朝中有大半的朝臣先前都与之结交过,在这之中何人参与了谋反,何人又一无所知都需要仔细查探,以免有冤案产生,朝中能用的部门都被寿光帝派来协助刑部查案。因此梁稷看似清闲,其实也有不少的事需要做,也正是因此,高淙奉旨来提审高淳才会顺道叫上梁稷一同。

  荣焉虽不想再牵扯其中,却也不会影响梁稷想做的事情,一个人从地牢出来后,在门口的石桌旁坐了下来,耐心的等着梁稷。

  或许是太过闲适,吹在身上的微风又太舒服,让荣焉不知不觉地就起了睡意,枕着自己的手臂歪在石桌上睡了过去。

  而后荣焉便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自己又经历了一次极为狠厉的审讯,浑身上下满是伤痕,右手腕处或许是太过疼痛以至于已经没了知觉。他蜷缩在冷宫的角落里,满脸都是泪痕,却没有力气抬手去擦一擦。

  房间内是昏暗一片,让人无法区分现在的时辰,也记不清自己到底被关了多少天,像方才那样的折磨又经历了多少次。

  终于止住了下意识的寒颤之后,荣焉勉强抬起左手在身边胡乱地摸了两下,终于摸到了一个水壶,用微微颤抖的左手将那个水壶抓了起来,直接用壶嘴将冰冷的茶水灌入了口中。

  那茶水虽然难喝,却足以湿润他几乎干裂的嘴唇,也让荣焉稍稍找回了几分气力。

  他用手指在地上的灰土上无意识地画了几下,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写下的是梁稷的名字。

  梁稷……

  荣焉喃喃地重复着。

  梁稷此刻在做些什么,到底还要多久才能接自己出去,自己……应该还能撑到那一日吧?

  紧闭的房门在这时突然被从外面推开,荣焉下意识抬头望向门口,看清来人之后,茫然地开口:“纪王殿下……”

  跟着他便想起来这人并不是自己先前以为的那么和善。

  纵使先前一无所知,经过这几日的折磨之后,荣焉也已经明白,一切都是这人设好的一个圈套,而自己不过是他为了构陷太子谋得皇位的一个工具而已。

  这么想着,荣焉又忍不住朝着角落里缩了缩。

  高淳察觉到他的举动,轻轻笑了笑,他将一样东西放在桌上,随手摸出一个火石,点亮了殿内的蜡烛,顺着烛光朝着荣焉脸上望去,而后轻轻摇头:“都到了这副模样了,还硬撑什么呢?”

  他伸手在桌案上轻轻敲了敲:“就在这副供状上签几个字而已,为什么要让自己受这么多苦呢?”

  荣焉藏在身后的左手不自觉地握紧成拳,而后道:“没有做过的事,我不会承认的。”

  “你不会以为,只要你一直这么死死撑着,我就拿你和太子没什么办法了吧?”高淳轻轻笑了一声,“还是说你以为梁稷真的有办法找到证据回来救你?”

  “梁稷他……”荣焉抿起唇,谨慎地看着高淳,“你到底想做什么?”

  高淳笑着摇了摇头:“我只是想来告诉你,梁稷都为了你做了些什么。说起来,长到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见他那副样子,跪在父皇面前只为求得一个由他彻查此案的机会。别人可能都以为他是为了太子,却不知道,他为的是你这个一无是处的小质子。”

  “这点算起来,你倒是好手段。”

  荣焉死死地咬着下唇,勉强控制自己不在这人面前流下泪来,但是想到梁稷,他的眼睛还是忍不住发红,里面氤氲着水光,落到高淳眼里,面上的笑意更盛。

  他盯着荣焉的眼睛,凉凉道:“我与他从小一起长大,其实十分欣赏他的为人,只可惜他偏偏要为了你来碍我的事,既然这样,我也只能不念旧情了。”

  “你到底要做什么?!”

  高淳漫不经心地摩挲着自己的手指:“就算你不肯认罪签字,刺杀和密信摆在那儿,此事也无可更改。这时候要是让父皇知道你与梁稷的私情,尤其他连日来为了重查此案四处奔走是人尽皆知的事,只要再稍做一点手段,不就可以变成掌管宿卫府的太尉之子为了你这个魏国质子,勾结太子弑君谋反?”

  高淳晃了晃头,饶有趣味道:“到时候要是运作顺利的话,说不定连梁太尉都洗不清关系,我那位太子皇兄可就再也没办法翻身了。”

  “你……”荣焉难以置信地瞪圆了眼,“梁稷与此事没有关系,他也,他也从来不在乎你们到底是谁登上皇位,他还那么信任你……”

  “你不也跟此事没有关系吗?”高淳轻轻笑了起来,惋惜地摇了摇头,“其实我也不想这么做,我与他这么多年的私交并不是作假。我只是想扳倒太子而已,谁让你非要将此事变得如此麻烦。”

  荣焉抬手抹去脸上的眼泪,终于明白了高淳今日的目的,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只要我,我签了那个东西,你就能放过梁稷吗?”

  “签了这个怕是还不够。”高淳回手在桌上轻轻点了点自己方才放下的东西,荣焉顺着瞧过去,才发现那是一个精致的酒壶。

  高淳拿起酒壶轻轻晃了晃,漫不经心道:“弑君谋反可是要被凌迟的,我也是为了给你留个全尸。等你认罪伏诛之后,梁稷自然不会再有心思调查此事,只要他不再去碰,此事自然不会再沾到他身上。”

  说到这儿,高淳轻轻笑了一声:“当然,你也可以不信我的话。”高淳朝他的右手腕看了一眼,“但这壶毒酒今日你肯定是要喝的。至于你死之后,梁稷发生什么……那谁又说得清楚呢?”

  荣焉回手抓了一把地上的灰土,那上面,是他方才写下的梁稷的名字,他死死地咬紧了自己的唇,最终点了点头:“我可以答应你,只是……我要最后见梁稷一面。”

  高淳仿佛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他凝视荣焉一会,回手拿起桌上的笔,轻轻蘸了蘸墨,递到他手里,又将供状摆到他面前,看着他签好之后,满意地点了点头:“看在梁稷的份上,我便成全你。”

  说完,他将供状收好,回身看了看桌上的毒酒,满含深意地看了荣焉一眼,起身出了门。

  殿内重新安静下来,荣焉枯坐了许久,慢慢站起身来,走到桌边,伸手拿起那壶酒,凑在鼻息间轻轻嗅了嗅,面上露出一个极为痛楚的笑容,眼泪汹涌而下。

  一只温暖的手不知从哪里伸了过来,轻轻抹去荣焉脸上的泪痕,荣焉愣了愣,猛地睁开了眼,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睛,才彻底从方才的梦境之中清醒过来。

  梁稷的眼底里满是疼惜,轻轻地摸了摸荣焉的脸:“做噩梦了?”

  荣焉下意识地抬手在脸上摸了摸,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方才在睡梦中也哭得满脸是泪,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仔仔细细地擦干了脸,才回道:“梦见一点以前的事,没什么事。”

  梁稷仔细观察了他的神色,确认他缓过来了,才将人扶了起来,极为自然地拉过他的手,二人并肩向外面走去。

  荣焉回头看了一眼越来越远的地牢:“审完了?”

  “嗯,太子先行进宫复命去了。”梁稷道,“我送你回家。”

  “嗯。”荣焉应了一声,想了想又问道,“他交代什么了?”

  “没有。”梁稷淡淡道,“他这人生来冷漠,骨肉亲情在他眼里不值一提,到了今日这种地步,已经没有什么事能够让他在意了,所以耽搁了半天,只听他嘲讽我与太子了。不过事情道了今天这个地步,他说与不说,也不会影响什么。”

  “他那人……”提起高淳,荣焉忍不住又想起方才的梦境。

  那时他被困在冷宫里,对外面的局势并不怎么清楚,所以也不知道其实不仅仅是梁稷,寿光帝本人似乎也不是很相信太子会谋反,所以才会让人先将荣焉关在冷宫之中不理会,安排梁稷去调查。

  只是前世的寿光帝没想到韩让早已站在了纪王那边,打着寿光帝的旗号让纪王的人混进冷宫一再审问荣焉,想从他这里当做突破口给太子定罪。却没想到荣焉看似胆小懦弱,却极为固执,各种刑罚在他身上用了个遍,都没能让他认罪。

  而梁稷在外面的调查不断推进,让纪王开始急躁起来,便想了用梁稷来威胁荣焉的方法。

  其实若仔细想想,便能发现那一日纪王话里的纰漏,他若是真的能有办法将梁稷扯进事端给太子定罪,也不会在荣焉身上浪费那么多功夫。

  不过就算那一日荣焉就算想到这一点,无论如何都不肯就迫,纪王也还是会让他喝下那杯毒酒。

  他终究还是要死在那一日的。

  在临死前极尽冷嘲热讽与梁稷断绝关系,说尽伤人的话,让他心灰意冷再无心去查探太子一案,是前世那个懦弱单纯的荣焉在临死之前唯一能想到保全梁稷的办法。

  只可惜道最后并没什么用。

  荣焉偏过头看了梁稷一眼,沉默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问道:“所以你前世最后,是不是也被高淳所害?”

  梁稷没想到荣焉会又突然问起此事,愣了一下而后摇了摇头:“或许是,但我也不太确认。”

  当日荣焉死后,梁稷心灰意冷,只想带着荣焉的尸首南下安葬。

  他离开陇城的时候,在城外遇见了假意出来相送的高淳。

  那时梁稷已经失去了理智,他歇斯底里地质问高淳,为何孙翌能够混进冷宫对荣焉刑讯逼供,又为何如此急迫的在荣焉认罪之后送上一壶毒酒。

  是不是因为他心中清楚,太子谋反一案另有隐情?

  或许因为那些话警醒了高淳,又或者,他本就打算彻底除掉梁稷已保万无一失。

  而梁稷一路带着荣焉的灵柩南下,将他安葬在他母后的陵寝旁,自己也在陵园里住了下来,每日在荣焉坟前饮酒回忆。

  之后的某一日,他醉到不省人事,等睁开眼时,已然是新生。

  到底是不是高淳的人对醉倒的自己动的手,又是如何动的手,连梁稷自己也不得而知。

  他转过头看了荣焉一眼,唇边漾出温柔笑意:“先前或许试图探究过,但对现在的我来说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或许命中注定该是如此,他才能获得重来一次的机会,才能重新有机会握住荣焉的手。

  荣焉愣了一下,也笑了起来:“是啊,确实都不重要了。”

  他用力回握梁稷的手,声音却很温柔:“我们先不回府吧,我想去食肆?”

  梁稷轻轻点头,应声道:“好。”

  天大地大,不管荣焉想去哪里,他都会毫不犹豫地陪在左右。

  作者有话要说:  这段本来想写在正文里,但后来想想,为了不让梁稷更加自责,荣焉永远都不会跟他提及这些,所以就在番外里,当成我们跟荣焉的秘密吧。

  不知道我有没有表达清楚,也不知道有没有bug。

  反正就是,荣焉确确实实没怪过梁稷,他一直在等梁稷来接自己出去,面对各种拷打审问也是硬撑着,直到最后高淳拿梁稷作为要挟。他临死之前对梁稷说的那些话也只是彻底想让梁稷死心而保护他。而重生之后的荣焉一开始之所以那么对梁稷也不是因为恨他,只是不希望像前世那样最后将梁稷卷入其中。但是面对梁稷的时候他又难以自持。

  不过这些梁稷都不会知道,他一直以为前世的荣焉是挨不住那些折磨不得已求死。他也不会知道他那个娇气脆弱的爱人曾如何地想要保护他。

  最后一点刀子,后面的番外都是糖。

第86章 番外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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