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慕容誉因为脑后的那一击,再也没醒过来。

  慕容老太败了家,唯一的孙子如此,她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苟延残喘。

  我觉得这是造孽,而且我心痛慕容誉,于是暗中让小丫鬟把我的银两细软拿去慕容家。

  陆燕生知道这一切后,暗中全都扣下。直到慕容老太咽气儿了,他才拿着那些银两找我来。

  哗啦——。

  他将那些被布包着的银两撒在我面前,我觉得自己都要眼花了。

  我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他冷笑,慢悠悠坐下:「慕容家老的硬挺了三个月啊,到后来变卖家产给孙子治病啊。」

  「你猜她怎么死的?」

  我忽然觉得很恶心,忍不住往后退。他狠狠走上前来拽住我:「生意赔了,姓慕容的连家都卖了,跟慕容誉住在破庙里,没东西吃,吃土,后来胀死了。」

  「慕容誉,躺在破庙几日没人照顾,饿死了的。」

  那样……那样一个清白仗义的慕容誉啊……怎么就落得这样可悲的下场!

  我忍不住,又觉得想吐,步伐虚空,于是突然昏厥过去了。

  闭眼之前,我瞧见他惊恐地抱住我:「年年!」

  而再醒来,他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笑得干干净净:「年年。」

  我看着他,忽然也笑:「你干吗啊,笑什么?」

  看得出,他神情中闪过一丝被隐藏得极好的惊愕。

  他是意外,意外我为什么会对他笑,意外,我为什么不追问慕容誉的事情。

  我笑:「阿母呢?你怎么忽然回来了?」

  他一愣:「年年。」

  我自顾自地说:「你不会还要将木盒还给我吧?拿去吧拿去吧,那里也没有多少钱的,可是你要加油啊,虽然家产没了,但你还有勤劳的双手啊!去创造属于你的财富吧!我们为什么不让梦想照进现实呢?!万一成功了呢?!」

  他忽然紧张地握紧我的手:「年年,你怎么了?」

  我笑,我?我很好啊?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睁开眼睛,我就在这里了,不过这里是哪里啊,我为什么会从琅坊出来啊?

  他请来姑苏最好的医官。

  医官说,我可能是太悲伤了,大悲大怒后,把当时最重要的事情都忘记了。

  医官走后,他坐在床上抱紧了我,那样那样紧,他说四个字:这样也好。

  我不言语。

  我怀了他的孩子。

  但我会挑个好日子,送他一份大礼。

  阿荔知道我怀孕了,她邀请我入府,而我有了上一次挨耳光的经验,所以装作懵然地看了看陆燕生:「她差人请我去,我不要去了罢。」

  陆燕生深深地看着我,握紧我的手:「嫁给我吧,年年。」

  我笑,好啊。

  于是这一次我没有应阿荔邀请入府,而是在别宅准备婚礼。

  妾入府,不隆重的,只是有些小事情要操心,我想着,反正离死也不远了,那就临死之前好好漂亮一回吧。

  婚服是偏红色的,但秀禾样式好看,我喜欢。

  那天晚上,小轿子把我抬进去陆家,我开心,又不开心。

  开心的是如今我终于能平静地细想我与他之间的关系。

  而不开心的,是我明白,我东北哥哥的死,我释怀不了。

  坐在小偏院子里,我盖着盖头,他走过来,慢慢地掀开。

  我抬头看着他,陆燕生的神情是满足的,他笑,干干净净,他轻轻说:「年年,你终于是我的人了。」

  「你是我的年年了。」

  我问,燕生,你爱我吗?我是妾。

  而他红着眼眶,半跪下来,在我面前。

  他摇头,认真而肯定:「我心里是你。」

  我许久没有讲话,只看着他。

  真是好看的人,风华正茂,翩翩君子,喜服马褂衬得他就好像是个刚娶亲的少年。

  我真是好喜欢。

  我问,可你有妻子。

  他沉默了,但他又说,年年,阿荔娘家,对我有恩。

  我点点头:我知道的。

  他看着我,定定地言:「可我是真的喜欢你,白头偕老的那种。」

  我明知道是不能白头的。

  我明知道,是不可能白头的。

  但我笑,又笑,好啊,我也想跟你白头到老啊。

  合卺酒,静静摆在那里,他抱着我,情深地看着我,将我直接抱到那小圆桌子上。

  我与他,交杯饮合卺,泪与平生落。

  他以为我是感触良多,遂亲昵替我擦掉脸颊上的泪。

  我说,我累了,我们早些安置吧。

  小腹已经是微微隆起了。

  我摸了摸,忽的说,好想家,也不知道,究竟还回不回得去。

  他安慰我,你想家,是想琅坊,还是本家?但无论你想念哪里,为夫都会带你回去。

  我望着他,深深地凝望,有些不舍:可若是很远很远的地方呢?

  但这句话,我没有问。

  我知道的,没法问。

  况且这句话,也没有答案。

  我认了,真的认了,回不去家,也认了。

  我说,夫君,你去床榻里头的枕头底下瞧瞧,我留给你一个东西。

  他亲我一口,温柔得不像话:「我爱你。」

  我含泪:我也是。

  他笑得灿然,眼神如熠熠生辉的耀眼星海,转头去床榻的枕畔寻我说之物。

  那是四根琵琶弦,是我第一次弹琴给他听的时候,用的弦。

  而今,用不到了,这是我觉得最珍贵的物件,于是我送给他,留作念想。

  但他不知,我在他回头不久,从怀中摸出烟膏,利索吞了。

  那还是春满姐姐给我的,那一盒,大烟膏子。

  我那时觉得,虽然我不用这个,但总归是春满姐姐的好意,我就留下做个念想吧。

  可现在,不想用也得用上了。

  我实在活不下去了。

  慕容誉那样残忍地死去了。

  我爱你的,真的,很爱很爱你的,因你当初温暖了我啊。

  你不知道,久居黑暗里的人,一点光热,都是救赎啊。

  你摸出枕头下的琵琶弦,我已撑不住,倒在地上。

  胃里灼热痛苦得不行啊,满嘴是苦味。

  可这人生的苦,是比这还要苦上许多的,我终于知道了。

  你见到我如此,疯狂地跑过来,惊恐地抱起我,要叫人。

  我苦笑:「别……别叫人,我活不成了。」

  你看到我手中拿着那一盒大烟膏,皱眉,疯狂道:「为什么?!为什么?!」

  我笑,很痛很痛:「你害人啊,你害了慕容誉啊。」

  「害的我都没有好好跟他说声再见啊……」

  「你不知……我这一生,苦……也孤独,而他……他跟我一样啊……」

  「我们……都是迷路……又……又回不去家的人……」

  闭眼之前,他还在试图叫醒意识已经逐渐涣散的我。

  我最后颠三倒四地说:「我来姑苏……不做妾……我死了,可千万别让我进你家祖坟啊……我不愿意……」

  他颤抖着手紧紧环抱住我,痛苦嘶吼:「年年——!」

  陆燕生坐在地上,捏紧手中那四根琵琶弦,痛苦抱住身体逐渐冰冷的她。

  ——

  陆家正房屋子里,尚在听偏房动静。

  阿荔有些焦躁,问身边的老妇人:「你把药下在合卺酒里,会不会她死了之后被人发现?」

  那老妇人相当有自信了:「不会的少奶奶,那药,单吃死不了人的,得配着膳食用,何况她今天入府小丫鬟不是偷偷给她送了蛋羹吗,眼看着她吃的,咱们现在就安安稳稳地等信儿吧。」

  阿荔望着铜镜,干干净净,不笑,不怒:「她死了,好好给她办一办。」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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