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后的归人

  姚植没有符安那么走运,或者说,姚植一直都没有符安那样的运气。

  符安被山障隔开后走了没多久就碰到了守山使,之后就找到了通向穆王府的路。

  用时没超过半天,到王府时还赶上吃中饭。

  而姚植,没头绪的在山林里乱走,直到太阳落山,她才看到一条小溪的对面,有一个简单搭起来的棚屋。

  小溪嘛,看起来水流细浅的,于是姚植抬脚就往溪水里放。

  看起来清浅的溪水,实则要比想象中深得多。

  于是姚植一个趔趄,跌了进去,湿了个透。

  “我都到稷山了,运气怎么这么背!”姚植索性不管不顾地就这么走到河对岸,打着寒颤走进了小棚屋。

  在两千年后的六合,市面上流行一种稷山福牌,就是那种什么作用都没,但逢年过节考试出行事业爱情找心理安慰时二十块买一个,顺了就说托福,以后我到稷山旅游时一定还愿。不顺利了,就叹一声,运气背,稷山都镇不住我身上的霉运。

  姚植现在就属于第二种情况。

  千年后被奉为福山的稷山就在眼前,可该她倒霉,她还要乖乖把霉给倒完。

  小棚屋里没人。

  桌子椅子吃的喝的……也都没。

  就空荡荡一小屋。

  姚植啧了一声,丧气地坐下来,拧着身上的衣服。

  不会生火,不会找东西吃,抓鱼也不会,打猎更不用想。

  姚植自嘲道:“得,以后也不说别人傻了,自己就是一废,哪来的脸说别人傻……”

  她坐在地上愣了好久,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好像就是单纯的发愣,在逃避。

  姚植深知她与符安的不同。

  符安虽也迷茫,但能坦然的迷茫,或许一生无所作为,得过且过,却可以调整心态,并不会特别痛苦。

  而姚植心知自己不是这样。

  她心气高,一心想做出点成就来,不管是爱好也好,事业也好,她前生今世,都想达到一个辉煌的高度,足以历史留名万人称颂的那种成就。

  前生在六合时,她不屑于获得巨额财富,或者说,当二阶的人都拼了命的往一阶攀时,她心里是同情这些人的。她心里期盼的,无非就是在事业上有所建树,让后世人能记住曾经有个叫姚植的人给这世界做出过贡献。

  她刚到昭阳京读医时,曾以为这是她璀璨人生的起点。

  可多年之后,成绩平平的毕业,普普通通的做着大多数人都在做的事,依然过着她认为没有乐趣的生活。

  那时的姚植,差不多已经知道了自己这辈子就这般平庸了。但仍然怀着一丝丝的不甘,一边鄙视着自己,一边迷信着会有人生转折的。

  她的励志榜样,从26岁就成名的医学界天才,悄然换成了68岁才迎来事业巅峰的老人。

  毕业之前,她崇拜的那些年纪轻轻就成就一番伟业的人,毕业之后,这些年轻的精英全都被她抛弃。之后她安慰自己,真实的成功者都是大器晚成的人,怕什么,我还年轻。

  然而……

  然而……

  姚植揉了揉脸,挤了两滴泪。

  其实,自己早该明白,这世上,绝大多数的人都是平凡的,普通的工作,普通的活着,忧愁着普通的忧愁,快乐着普通的快乐,她也是其中之一。

  她崇拜能在历史上留名留下光辉事迹的人,但她也知道,数千年的历史,无数的人,来来往往,活着死了,能在史册中留下姓名的,却是能数的清的。

  到头来,她仍是沙砾中普通的一颗,混在沙堆中,等待着被风吹散,之后消失不见。

  姚植脱了鞋子,打了个喷嚏。

  这个喷嚏把她从落寞中又拽回了现实。

  先想办法取暖吧,不然深山老林,还是秋天,待一晚上会冻死的,就算没冻死,这样晾着也会感冒,古代医疗条件不好,得了感冒也是很有可能没命的。

  姚植揉了揉鼻子,刚要起身,听到了对面山林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顿时僵住,一动不动的盯着山林出口,心道:“糟了!要是什么山林野兽就惨了!”

  就在她神经紧绷做好转身就跑的准备时,从山林那边走出来一个女人。

  年龄不大,头发用木簪松垮的挽着,背着一个小竹筐,看到姚植,亦停住了脚。

  姚植默默松了口气,笑了笑,打了个招呼:“妹妹是这里的山民?”

  那姑娘也笑了,唇边一抹浅浅的小酒窝。

  她道:“不,我是等你的守山使。”

  “什么玩意?”

  那个姑娘挽起裤腿,绕到一旁,轻巧地踩着小溪中搭的石头桥走了过来。

  姚植伸长了脖子看着那没在水里隐约露出石头尖儿的小石桥,一脸怔愣。

  那姑娘走近后奇怪的问:“你是游过来的吗?怎么把衣服弄湿了?”

  姚植:“……嗯,嗯。我游过来的……”

  她当时就该再仔细看看!石桥就在她淌水过来的旁边!

  她究竟是为何要给自己找罪受啊!

  “那,刚刚你说你是什么?”

  “守山使。”那姑娘笑道,“我是专门等你来的守山使。”

  “什么是守山使?”

  “就是回归稷山,在这里等待归人,守护山心的人。”

  “归人?”姚植心中闪过一个想法,“所以我是?”

  “千年后的归人。”姑娘给她行了个礼,“欢迎回来。”

  姚植一脸莫名其妙,思考了一会儿,她问道:“那你们是怎么判断一个人是否是归人呢?”

  “你就是。”那姑娘说道:“神巫有说过,你在这里的人生轨迹才是最重要的。你这人,是开局的关键,这局关乎数千年来千万人的人生,所以,你是归人。”

  “什么局?”

  “人生之局。绵延千年,与千万家有关。”

  很厉害的感觉啊!

  姚植心跳加速,面对自己这突如其来的重要性,有些不知所措。

  “所以……所以说,我……我很重要?”

  “重要不重要不在于人,而在于这人站的位置,开悟的时机。”小姑娘坐下来,笑盈盈道,“小姐姐,生而为人,自然都是有用的。历史看上去只是名人的纪传,实则是千万人存在过的证明。史书也只是历史中很小很小的一部分,而真正的历史,就像这稷山,每颗组成山的沙砾,每棵长在上的树,都是这山的一部分,即便是被风吹去了,被人伐去了,它们也曾是长在这山中的,也是存在过的。”

  “存在即意义……”姚植喃喃道。

  “是呢!”小姑娘点点头,“神巫说,等悲伤过后,迷茫散后,你就知道路在哪儿了。或许下了山就能找到连接千年,属于你的那条路。”

  “真的?”

  “不骗你。”

  姚植突然热了眼眶,她深吸口气,问道:“神巫是谁?我能见到他吗?是在这稷山上吗?”

  “神巫就是神巫,他无处不在,也一直与我们同在。”

  姚植信念有些崩塌。

  刚刚还坚信自己真的能找到人生意义,可这也太不靠谱了。

  “神巫到底是什么?”

  “是人。”

  “神巫神在何处?”

  “知道你从何而来,也知道你将要去向何处。”

  姚植怔了。

  那小姑娘嘻嘻笑着:“哎呀,天色晚了,快些跟我走吧。”

  “去哪儿?”

  “送你到穆王府。”小姑娘抬头看了看天,道:“这个时间刚刚好,走吧。”

  再说符安。

  在姚植还在山林中乱走的时候,他已经吃完了饭,跟着穆郡王悠闲地坐在正厅慢悠悠的聊天。

  穆郡王身边跟的人各个都懂手语,所以除了慢一点之外,聊天还是没什么障碍的。

  毕竟穆郡王太和蔼了,亲和力十足,符安又不是特别拘谨的人,何况还迷迷糊糊的不太在意上下级的身份差异。

  于是天真的以为注意礼貌言辞就好的小平民符安跟无所谓什么规矩反正一直很和蔼可亲的穆郡王聊天还是蛮愉快的。

  直到饭后不久,侍卫来报,楼和回来了。

  符安看到,穆郡王猛地站起来,之后又坐下来,眼睛盯着门口,表情像被冻住了一样,僵在脸上。

  和刚刚那个温婉和蔼截然不同,甚至那一动不动直愣愣盯着门口的眼睛还有些可怕。

  符安不敢出声,也看向门口,祈祷着楼和能走快点,快些出现,现在的气氛实在是太僵硬了。

  许久之后,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侍卫进来说道:“代王殿下说……他直接下山回鹤城,说今天就走,搭船回京。”

  穆郡王急切地比划着,那侍卫看了,回道:“属下也不知为何如此匆忙,可观王爷神色,似乎并无急切之感。”

  穆郡王快步走向王府主道,符安赶忙跟上。

  他现在想的是,到底出了什么事楼和现在就要回昭阳京?以及,姚植怎么还没回来,那他怎么办,是拦还是不拦,毕竟,他已经听姚植强调过无数次了,楼和是在昭阳京死的。

  他边走边想,然,看到楼和时,他脚步不由自主停了下来。

  楼和远远望着穆郡王,许久,慢慢弯下腰,行了一礼。

  他道:“阿清,就此别过。”

  符安觉得,周围的人和景都静止了,唯有山风,带起落叶,缓缓打了个旋儿,飘走,落下。

  那一刻,符安不知哪来的勇气,飞快地跑上前,大声问道:“你要回京?!”

  楼和愣了一下,有些意外也有些疑惑:“你可是有什么话要托我转达给京中的人?”

  “不是。”符安皱眉,“就是不明白你为什么突然这么急的要走。”

  楼和道:“这么急,自是有原因的。”

  “那就等姚植回来后再走也不迟啊!”

  楼和似是想起什么,突然笑道:“还是你等她吧。那个姑娘……”

  他收了笑,轻叹一声:“各人有各人的际遇,你,还有姚植,都有自己的造化,路还长,好好走。”

  符安心想,这是要告别吗?

  若这真的是最后一面……姚植回来还不得哭死!

  他一把扯住楼和:“不行,我想了想,你还是等等姚植吧。就是现在京城着火,你这么急着回去也救不了,那就没什么好急的,等上一时半会儿也无妨!”

  楼和淡声道:“方潜。”

  方潜闻声而动,出手如电,刀柄敲在了符安拽着楼和衣袖的手上。符安手一麻,瞬间放开楼和,龇着牙蹲在地上抽气。

  大爷的,好疼!

  这难道使的是分筋错骨手么!!!

  “她回来,我也没什么要交代的……知道后世安稳,我已倍感欣慰。谢谢她,今后,你们多保重吧。”

  楼和说完,蹬车而去。

  符安目瞪口呆地看着马车慢慢驶出穆王府,一时间,心情颇为复杂。

  这,应该真的是最后一面了吧。

  历史还真玄乎,这人这么赶的要回京,到底是为了什么?

  赴死?

  哦,不对,他自己又不知道命丧何处。

  符安回头看穆郡王,意外的,他并没有在穆郡王脸上看到什么悲伤的表情。

  穆郡王的那张脸,神色漠然,眼神冰冷。

  她直直地站在原地,盯着王府的大门,许久,符安才见她慢慢抬起手,在半空中划了几下,似乎像是在空中画符咒。

  符安看不懂,那个手势,并不是手语,而是大成人送别亲人爱人时,用的一种祈福手势。

  “带上我的祝福,愿你一生安乐无忧。”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第一更。

千年后的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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