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六个故事

  轰轰烈烈和安稳平淡,都是面对人生际遇的不同选择。

  恰好我这个人,最不擅长的就是做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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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建白,我的名字。

  “建白”、“赵家二公子”、“私生子”、“那个团长人”,在还年轻的时候,不少人这样叫我。

  等到年纪大些,他们一般称呼我“赵司令”、“赵团长”或是“赵先生”。

  他们这样叫着,甚至有时候连我都分不清我自己是谁,我归属于那一身份。

  回顾我这一生,认真正经叫过我全名的,只有两个人。

  第一个人是我的大哥,苏家大公子,赵建远

  “赵建白。”他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就这样叫着我,递过来一条格子手帕,提醒我:“擦擦脸上的血。”

  第一次见面就让他见笑了,我乖巧收起手里带血的木棍,挡住身后躺了一地鬼哭狼嚎的人。

  小时候多在阴暗角落里摸滚打爬,见惯了丑陋的,怪模怪样的,眼含讥笑的,等被赵家接回去,回归正常的校园生活,一时间还有些不适应。

  学校是好学校,就是里面的人太没有眼色,还没有弄清楚我和大哥的关系,就急急叫嚷着要替我大哥来教训我。

  大哥叫我收起以前的阴险狠辣,教我要学会斯斯文文置人于死地。

  但总没有欺负还不还手的道理。

  不过都是些学生,象征性弄点陷阱,把人在礼堂关上一夜小惩大戒一番就行。

  可没成想,当天礼堂里有一尊大佛,苏家小姐。

  当天晚上,苏家小姐完好无损从礼堂出来,我被大哥送去了火车站,坐上了去东北的火车,

  大哥的意思是叫我出去躲躲,那边有人接应,等风头过了再回来。

  安顿下来的第二年,东北沦陷。

  学校拉响了警报,学生从教室涌进各自寝室,收拾行李仓皇逃窜。

  我提着行李箱跟着人流去火车站,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城市。

  建筑倾塌,血流遍地,车站挂着的灯牌晃了晃,最终熄灭。

  惶恐和不安充斥在每一个人的脸上,仿佛世界末日来临。

  好友耿方看我愣神,拉了我一把,冲我叫喊:“快逃!跟上!”

  耿方是个整洁讲究的人。

  头发总是仔仔细细抹了发油,衬衫领子永远服帖,从不上翘,大夏天的时候再热,扣子也是扣到最上面。

  这样的一个人,歇斯底里的向前挤着,面目狰狞,甚至连鞋子掉了一只都毫无察觉。

  在那样的一个瞬间,我突然意识到了战争带来死亡,而死亡,带来恐惧和绝望。

  幸运的是,耿方和我挤上了最后一节车厢。

  他贴着车窗,看着外面蝼蚁一样密密麻麻的人长叹了一口气:“可捡着一条命。”

  那还是我们第一次直面战争,没有经验。尽管这样的经验也没什么大用。

  我们没有意料到,军队占领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实行交通管制。

  火车慢慢滑行,没出车站,就被拦了下来。

  我们被迫下车,在火车站睡了一夜,第二天早上起来就感冒了。

  耿方再一次将衬衫扣子扣到第一颗,因为冷的。

  我现在还记得他醒了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问我:“现在几点了?”

  不用回答,只需要往看看墙上的挂钟就一清二楚。

  他自言自语:“凌晨四点五十,才过去五个小时,我怎么感觉我熬了两三年呢?”

  旁白有个人走了,腾出来一个空位,我伸腿占住位子,伸了个懒腰,没搭话。

  “回学校?”他问我。

  “我们还有其他地方可以去吗?”我抽完最后一口烟,问他。

  我们最终还是去了学校,毕竟两个异乡客也只有这一个去处。

  学校门口的雕塑只剩下半边,往日里上课的教室成了漏风的空房间,宿舍楼被征用,成了伤兵的临时医疗室。

  我们偷偷摸摸趴在校门口看,巡逻的人眼尖把我们逮住,送我们去了校长办公室。

  校长办公室成了某位不知名将领的休息室。

  靠坐在沙发上的将领军靴踩在茶几上,问我们的身份。

  如实回答的结果就是我们被押送去了校长办公室旁边的办公室。

  在那个办公室那里,我们见到了校长,还有一屋子的学生。

  校长一夜之间老了许多,平日神采奕奕站在讲台上,滔滔不绝讲上三个小时都不喝一口水的七十岁老人,现在只能叹着气,擦着眼镜,一言不发。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房间里的空气越发稀薄,我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借口上厕所想要出去走走。

  走廊的顶端是一个露台,站在那里,可以看见源源不绝往宿舍方向去的担架。

  我习惯性的往口袋摸摸,想要抽根烟。

  等到发现裤兜里瘪瘪的,只剩下火柴,这才想到,在车站待得那一整晚都是在烟雾缭绕中度过的。

  “给。”校长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身后,递过来一卷烟。

  校长平日里喜欢烟丝,没有什么其他原因,便宜且过瘾。

  他很早就学会了抽烟,年轻时候一天能抽上两三包,等老了,四五包是常事,可工资不够,也不过瘾。买上一斤烟丝,用纸卷了,能抽上许久。

  我说了句谢谢。

  “平日里总是不准你们抽烟,就怕一点烟灰,学校的藏书室就被你们烧了。”

  他也抽了一根:“现在倒也不担心了,藏书楼昨天一夜之间烧了大半,火灭了,只剩下一两百本书。”

  我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只好说:“我抄了十几本,放在宿舍了,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校长手指夹着烟,指了指宿舍方向:“也不是到现在还剩几本。”

  我沉默着划了根火柴,点了烟,抽了一口,没适应,呛的直咳嗽,惹得校长放声大笑。

  他笑着拍我的肩膀:“你成绩好,我给你写封推荐信,当个教书先生,安安稳稳的。”

  校长是个有本事的人,人脉也广,可保住这些学生,还要为他们筹谋,耗费的心血和人情不可估量。

  “推荐信给我也是浪费,我就是个不求上进的,教书就是误人子弟。”

  一点点燃烧的烟草在空气中弥漫开来,经年之后想起,像是硝石和鲜血在烈日下灼烧的奇异香气。

  “年轻人呀。”校长叹了口气,沿着走廊,扶着楼梯,慢慢下楼。

  同学和耿方拿着校长给的情分,各自奔散。

  我给家里去了一封信,等了大半个月,没有收到回信。

  身上的钱只够再吃上一天,看着空空的钱包,我不得不谋划着去找一份工作。

  战乱时分稳定的工作少,还算幸运,找到一份工厂做工的活计,干了一个月,拿到了13银元。

  算不上多,但一人吃饱吃穿不愁,每月的月工资足够活得体面,偶尔还能下下馆子。

  那一段日子是算得上一辈子中最安稳的日子。

  又往家里寄了好几封信,依旧是没有收到回信,我担心家里出了事,想着还是买张火车票回去看看。

  本在计划中的事情却被一个意外的来客打乱。

  我从火车站拿回车票的时候,看见耿方带着黑色的圆礼帽,半掩着一张脸,提着个皮质公文包,穿着长衫,站在院门前等我。

  他见了我,叫我的名字:“赵建白。”这是他第一次这样郑重叫我的名字。

  耿方,他是第二个这样叫我的人。

  我给他倒了一杯茶,可等到茶凉了,他都没有时间喝上两口。

  “有一件东西需要交给你。”他还没坐稳,就从包里拿出一卷胶卷:“把这个带着,交给你大哥。”

  他说着又给我报了一个地址,不是以前赵家老宅的地址:“半路下车换火车去这个地方。”

  我不知道小小的胶卷里面藏着什么秘密,只从他的神色中揣摩出一些不同寻常。

  可事关大哥和好友,我似乎没有理由不答应。

  离开的时候,他的脸上全是如释重负。

  等到第二日清晨,我在报纸上看见了他的黑白照片。他穿着昨日那身衣服,脸着地,趴在血泊里,安安静静的。一群持枪的士兵围着他,俯视看他的眼神就像是看糖棍上徒劳挣扎的蚂蚁。

  他曾经是如此珍惜自己的生命,是一个努力想要活下来的,活生生的人。

  路上并不顺利,增加了大大小小很多的岗哨。

  火车坐一半换成了另一趟,下了火车又换成游船,游船行到半路上岸,按照约定码头有人开车来接。

  但我没有想到,来接的是大哥。

  他低垂着头靠着车,听见有人靠近机警抬起头来,看见是我,全身放松下来。

  见我慢慢走过来,他没有说话,打开车门,让我进车。

  车开动,他观察了一下四周,似乎觉得足够安全,才开始说道:“昨天你们校长才告诉我耿方把东西交给了你。”

  “算是物归原主。”我脱下手套,扔给他。

  为了避免搜查,胶卷缝进了皮质手套的夹层。

  大哥把手套收好放进西装内袋,跟我说:“这一路幸苦你了。”

  我没有接话。

  许久不见的兄弟之间只剩下沉默。

  他将我带到一个小洋楼,叫我暂时在那里安置。

  走的时候,他告诉我:“过两天有去巴黎的轮船,我给你买了一张船票。”

  我只问了他一句:“我现在还能脱身离开?”

  此后的日子里,注定不会安稳和平静。

第78章 第六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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