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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我们主儿改的。”魏嬿婉目光懵懂澄澈,似乎毫不知情的模样:“主儿说,奴婢模样与樱花相衬,便给奴婢起名樱儿。”

  “呵。”皇帝似乎明白了什么,转头对嘉妃笑道:“你倒是有心。”

  “皇上恕罪。”嘉妃要挣扎起身谢罪,却被皇帝摁住了,“皇上……臣妾并无冒犯皇贵妃之意,只是一时兴起……不是有心……”

  “嗯。”皇帝似乎不打算在此追究,毕竟嘉妃一个刚生产的妇人,自己并不好因为一个宫女的名字犯了忌讳就去刺激她,遂正色道:“既犯了忌讳,便改回原来的名字吧,你原来叫什么?”

  “奴婢……奴婢原名叫魏嬿婉。”她一边答着,一边偷偷瞟了一眼皇帝的神色,又迅速垂眸,小心翼翼的模样。

  原来她叫魏嬿婉……进忠在门口听得清楚,唇角微微一勾。

  皇帝自是瞧见了她羞怯的神色,笑道:“倒是个好名字,魏嬿婉。你的脸又是怎么回事?叫人打了?”

  “是奴婢自个不小心跌的……”魏嬿婉抬手轻轻遮掩自己的伤处。

  这话自然是假的。任谁都看得出来,她面上的伤又细又长,显然是被尖锐的利器所伤,至于是何物……这宫中对得上的,也只有嫔妃所戴的护甲了。

  “嗯,笨手笨脚。”皇帝面上云淡风轻,下了一个定论。正当嘉妃松了口气是,又听皇帝道:“不适合再伺候爱妃,调到御前去吧。”

  嘉妃惊讶得无以言表:“皇上——”

  “爱妃好好休息,朕日后再来瞧你。”皇帝没有给嘉妃反驳的机会,随即起身,对魏嬿婉又笑了笑:“走吧。”

  魏嬿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就这般一步登天了,按捺住心底的激动,她尽量不动声色,走到嘉妃床前磕了个头:“主儿,奴婢走了。”

  嘉妃几乎被气晕过去,冷哼一声算是应答,待人走了,望着背影狠狠摔了喝药的玉碗:“贱人!”

  皇帝走得极快,登上辇舆便离开了,魏嬿婉跟在队伍后边亦步亦趋,有些犹疑的模样。

  “怎么还不跟上?”是进忠。

  “我……我想把东西收一收。”魏嬿婉神色飘忽,似乎有几分留恋。

  进忠长眉一挑:“收拾什么,那边什么都给你备好了,都是簇新的,比你的那些破烂强多了。”

  魏嬿婉咬咬牙,还是决定回去一趟:“我……我会尽快,您先行一步,我不会耽误太久的。”

  “啧。”进忠摇摇头,似乎有些无奈,说话的功夫,两人已经被队伍落了一段,他伸手给她别起耳后碎发,笑道:“行罢,我陪你回去。”

  “进忠公公……”魏嬿婉有些不明所以,在她看来,他不对自己发脾气已是很好,哪里敢奢求他陪自己做这些琐事。

  进忠瞧出了她的疑惑,笑道:“你今日被皇上要去,此时回去,只怕要被她们为难。”语气不似一个上位者对下位者的迁就,倒似男人对女人的宠溺。

  “哦。”魏嬿婉自然知道自己会被为难,但她还是不舍得抛弃那些旧物,即使……即使它们在旁人眼中只是一堆破烂。

  此时丽心正指挥人将她的东西随意一包,就要往外扔。

  魏嬿婉惊呼一声,疾步上前去抢。

  丽心冷笑,命人将东西都摔在地上,“哟,御前的魏姑姑,您怎么又回来了?”

  魏嬿婉没理会她,跪在地上收拢自己的东西。

  丽心冷哼一声,抬脚将东西踢得更远了些,又在衣服上踩了几脚。

  进忠跟在后面,走近了,出声道:“这是谁做的?”他长年跟在皇帝身边,行动间带了几分威慑,宫人们便有些惧怕。

  丽心有些心虚:“奴婢瞧魏嬿婉高升了,想必这些旧物也是用不着了,便命人收拾下去,哪里想到她自己撞上来——”

  啪!

  清脆的耳光震慑了在场的众人。

  丽心捂脸:“你——”自从她跟着嘉妃,何曾受过这样的气,一时郁结,说不出话。

  进忠揉了揉手腕,阴阴一笑:“某些人不识规矩,这是奴才替皇上教训的。”

  丽心的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她好歹也是嘉妃跟前的大宫女,何曾受过一个奴才的气:“你凭什么打我!”

  进忠悠悠道:“魏嬿婉是皇上亲自挑的御前宫女,欺负她,便是打皇上的脸,你打了皇上的脸,奴才,也不过小惩大诫。”他说话又轻又慢,却每个字都是压慑。

  在场的人都听懂了这话,马上就有人蹲下来帮魏嬿婉收拾东西,丽心委屈至极,转身就往嘉妃的住处跑。

  进忠没有阻拦,瞧着她的背影,浑不在意地嗤笑一声,继而对着其他人道:“手脚麻利些,皇上等着呢,若缺了一件儿,你们可得当心。”

  在一堆旧物中,魏嬿婉摸到一只红纹石戒指,她紧紧将它握在手中,摩挲一阵,终究还是没敢将它现于人前。正要离开,忽然“叮——”地一声,包袱里一件小小的盒子掉在地上,滚了几滚。

  回头一看,是那个装着麝香化瘀膏的洋漆盒子,想着这小小的东西竟让自己起了上位的心思,魏嬿婉不禁有些感慨。她将盒子拾起,一转身,便瞧见了站在不远处等她的进忠。

  夕阳越过琉璃瓦,洒在他藏青的蟒袍上,仿若镀了一层金,柔光之下,他超她伸出手,唇角一勾:“走罢。”

  四、风雅

  养心殿中,魏嬿婉一身水蓝宫装,站在桌案旁研墨,身姿柔若无骨,略微歪斜,颇有几分病梅的姿态。

  皇帝搁下笔,笑道:“人都说研墨如病,你倒是深得其中精髓。”

  魏嬿婉初次被上位者夸赞,面上微红,颔首道:“奴婢原先伺候大阿哥的时候,有幸习得一二。”

  皇帝点头,他早已查清她的来历,却没想到她这般好学,竟也有几分风雅意趣。

  “你可识字?”

  “回皇上话,奴婢略识一些。”魏嬿婉深知这对自己而言是个机会,此时的她需要尽量表现自己。

  “好。”皇帝随手从架上抽出一册书,递给她:“给朕念一念。”说着随意往椅上一靠,闭眼假寐。

  魏嬿婉翻开书页,是一本诗集,随手挑了一页,便是李白的《清平调》。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她声如燕啭,十分悦耳,皇帝颇为受用,觉着自己捡了个宝贝。

  阖目听她念了几首诗,皇帝有些心痒难耐,坐起身冲她勾了勾手:“过来。”

  魏嬿婉顺从地向他走去。

  皇帝伸手将她的腰揽住,只觉盈盈不堪一握,笑道:“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你倒是十分贴合其中意境。”

  魏嬿婉虽学识不深,从未听过此句,却也隐约明白其的中欢好之意,遂笑道:“皇上惯会打趣。”

  她的性子比起后宫那些世家贵女,柔顺更甚,模样好,又瞧着毫无心机,皇帝只觉得有趣,便起了贪鲜的心思:“今日你来侍寝。”

  魏嬿婉羞怯,默然点头。

  身为一个卑微的宫女,魏嬿婉只是十分模糊地觉得,若自己真成了皇帝的女人,不论位份如何,皇帝给的那些脸面和赏赐,都足以给家族带来荣耀。父亲母不会天天为家中的生计和自己的前程发愁,弟弟也不会那般成天在家里冷着脸。

  因此对于侍寝,她并没有少女的羞怯,更来不及为自己与凌云彻之间的结束哀悼,这对她来说,是一个必须勇往直前去完成的任务,只要做成了,自己便可以翻身,成为这紫禁城中有几分脸面的人,旁人便再也不敢瞧不起她、欺负她。

  故而她对于侍寝,还是有几分期许的。

  只是她天生的骨轻身软,又面对着皇帝这样的壮年男子,少不得遭了一番罪,皇帝又贪她新鲜,毫不怜惜,将她折腾了半夜,好容易风停雨歇,她刚眯了眼,又被宫人叫起。

  是皇帝要上朝了。

  她必须伺候对方梳洗穿衣。

  魏嬿婉强双眸微红,撑着不适伺候皇帝梳洗穿衣,却又不敢表现得太过疲累。只是一夜过后皇帝似乎已经对她淡了心思,只是任由她和其他宫人一样,做着伺候的活计,连句赞许也不曾给,一言不发地走出养心殿。

  做完这些,便有嬷嬷道:“魏嬿婉,你昨日侍寝,按例,今日可不当值,先回去歇着吧。”

  魏嬿婉脑子昏沉,便依言回了自己的住处,也不除衣,倒头便睡。

  “唔——”腰间似乎有人在为她不轻不重地推拿,魏嬿婉舒服得呻吟一声,悠悠转醒,回头一看,却是进忠。

  魏嬿婉大惊,慌忙想要起身,刚一动弹,只觉得酸麻感由腰间直冲百骸,她身子一软,复又倒在床上。

  进忠“啧”了一声,将她移回身边,继续手下的动作,“刚伺候过的人,定会身子不适,尤其此处。”说着手指在一处穴道上稳稳一捏。

  魏嬿婉只觉得浑身一颤,似乎失了反抗之力。

  “这是宫里头的手法,我从未伺候过小主儿,如今头一次便使了在你身上。”他说话又轻又柔,仿若催眠。

  魏嬿婉将头埋在被褥之中,闷声道:“多谢公公。”

  自己头次侍寝,便让对方如此关心,想是他十分期待从自己身上谋得几分利益吧。又想到自己昨日夜里被折腾得去了半条命,今日却不得好眠,即使自己强撑着伺候,皇帝也不曾多瞧她一眼,完全将她当作一个物件儿,用完了便随手丢弃,半分也没放在心上。对于她的位份和去处,也没有半点交代。

  魏嬿婉突然心中一寒——难道自己就这么前功尽弃了?

  不……不是这样的,怎么能这样!

  魏嬿婉心底生出一股子委屈,眼泪也控制不住地颗颗掉落。

  白皙的指尖轻轻拂去她的泪痕,“哭什么,这宫里头,最不值钱的,便是女子的眼泪。”

  魏嬿婉想要止住哭泣,却偏偏不能如愿,只能颤声道:“我知道。”

  “要哭,也该对着皇上哭去。”进忠见多了这样的事,却难得地头一次耐心地开导,“要将最不值钱的,变成最有价值的,魏嬿婉,你得好好琢磨。”说着,他的手顺着她面上的泪痕,从眼角抚至尖巧的下颌,在那羊脂玉般的肌肤上摩挲一阵,见魏嬿婉没有反抗,低低一笑。

  进忠也不大明白自己,为何偏偏对一个小宫女起了不该有的心思。雨夜那日,他甚至想凭着手中的权力,强要了她。但后来他发现,这宫女是个妙人,不但惯会揣摩人心,也上进好学,虽常处困境,却也能伺机而发,可见她颇有几分能力。于是进忠对她的心思也从单纯的贪于容貌变成了真心的欣赏。

  今日皇帝上朝,面上含笑,颇有几分春风得意的模样,他便知道魏嬿婉定使他十分受用。但不知为何,进忠见此偏生了闷气,之后更是偷了空儿来瞧她,原打算看一眼就走,哪里想一见到她那睡着了还挂着委屈的小脸,他便走不动道,神使鬼差地,就这样坐在她身边,伸手摸上她的腰。

  “进忠公公,皇上……没交代什么么?”魏嬿婉下了决心,日后自己决不可轻易落泪,她既已入局,便要搏出个模样来,让皇帝心里有她一分位置。

  “皇上没说什么,但瞧着却是对你十分喜欢。”进忠耐心分析,“你只需投其所好,继续伺候好了,自然有你的好处。”

  “投其所好……请公公教我。”魏嬿婉仰起小脸,定定地看着进忠。

  进忠微微眯眼,一字一句地轻轻道:“附庸风雅。”

  五、折辱

  “嫋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停半晌整花钿……”

  御花园中花丛掩映,隐隐传来丝竹之声

  “谁人在此唱曲?”愉妃停了步子,冷声问道。

  叶心挑眉,不屑道:“准是那新封的魏常在,奴婢听闻她专门在宫外寻了优伶来,学那些不入流的手段呢。”

  “哼,靡靡之音。”魏嬿婉么?她认得,不就是那个花房的小宫女么,想不到如今好手段,竟也爬到这人上人的位子上来了。

  对于魏嬿婉这样魅惑主上的人,愉妃本就厌恶至极,在她看来,凡是使手段争宠的,皆是心怀鬼胎之人,而魏嬿婉,恰巧就是其中之一。

  “给愉妃娘娘请安。”魏嬿婉将广袖一挽起,盈盈拜倒。

  愉妃居高临下地俯视她,也不叫她起身,问道:“你在做什么?”

  “嫔妾在学曲儿呢。”魏嬿婉答道,因唱了几日曲儿的缘故,她的声音愈发地婉转,一出口便会轻轻巧巧地拐几个弯,任谁听了都觉着十分诱人。

  “唱曲?唱的什么?”愉妃本能地觉得眼前这个看似娇柔的女子是个极大的威胁,不但使尽心机爬上龙床,更是霸占皇帝的宠幸多日,从卑贱宫女到小主常在,一步登天,足见其手段,若再不给个教训,便是下一个嘉妃,威胁自己和娴贵妃,后患无穷。

  “回愉妃娘娘话,是《牡丹亭》。”魏嬿婉跪着,心里惧怕又委屈。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位份低微,愉妃有皇贵妃这样的靠山,又有儿子撑腰,拿捏她一个小小的常在,十分容易。自己在这后宫里,就像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呵,淫词艳曲。”愉妃下了定论,冷冷斥道:“身为妃嫔,当谨守妇德,你却在此摆弄这般不入流的东西,该当何罪!”

  魏嬿婉慌忙伏身乞饶:“嫔妾知错,再不敢了!”

  “本宫既然撞见了,便不能不管。”愉妃并不瞧她,伸手拨了拨护甲,“就罚你在此跪足两个时辰,回去再抄百遍女则给皇贵妃送去,向她请罪。叶心,你在此看着她。”说完径自扶着宫人的手缓步离去。

  魏嬿婉心中不忿,斜睨着她离去的背影,低声道:“嘁——”

  啪!

  一记耳光扇在魏嬿婉白嫩的脸上,立刻就肿起了几道红印。

  叶心吹了吹手,身子斜在假石上,笑道:“魏常在慎言,这以下犯上,奴婢还是管教得的。”

  魏嬿婉完全被这一巴掌打懵了,一时说不出话来。眼泪在眸中缓缓积蓄,又不想在旁人跟前失了脸面,只得低头咬牙忍着。

  她不明白,自己有什么错,要被愉妃要这般针对。这《牡丹亭》所写的,不过是两情相悦之事,宫中连《墙头马上》这样写淫奔的玩意都能堂而皇之地排演,怎么就容不下她唱一句“良辰美景奈何天”?

  魏嬿婉恨恨地想,以尊欺卑,当真便毫无道理可言,这紫禁城,原就是倾轧之地,她势必与她们争一争!

  夏日本就酷暑难当,愉妃又故意将她罚跪在无荫无遮的青石道上,上有烈日当空,下有炎炎焦土,魏嬿婉不多时便觉得煎熬非常。

  身上原本层叠繁复的华丽戏袍此时成了令人难以忍受的累赘,骄阳煎烤,魏嬿婉却觉得自己身上阵阵发冷,嗓干舌燥。

  叶心站在阴处,见她有些不支,幸灾乐祸道:“哟,到底是个正经主儿,享了几日福,就这般娇贵起来。”

  魏嬿婉神思恍惚,无力与她争辩。

  春婵见状,急得几乎要哭:“叶心姐姐,求你让我们主儿好歹喝一口水,再这样下去,谁也受不了呀。”

  叶心却立在树荫下冷笑:“我也不过是个奴婢,可不敢违了愉主儿的命令,怪只怪魏常在自己不守规矩。当日伺候大阿哥的时候,她也是那般狐媚,纯妃娘娘心善,打发她去花房,没想到她倒还能一步登天,啧啧,若要我说,当时就该依着我们愉主儿的主意,随便寻个由头打发出宫去,今日咱们也清净些,省得瞧见狐媚手段污了眼睛。”

  叶心的话,魏嬿婉听得一清二楚,她万没想到,自己当年突然被贬,竟有愉妃的手笔。

  愉妃……珂里叶特·海兰……好,好得很,你原来早就开始算计我……若不是你,我怎会受这几年屈辱!

  魏嬿婉气血上涌,猛地呕出一口血来。

  “主儿!”春婵扑上来扶她,魏嬿婉只记得春婵那张焦急的脸,便再无意识。

  嗒,嗒,嗒……

  魏嬿婉似乎走了一段很长的路,她不知道自己要往哪走,也不记得自己的来处。

  这是要一段长长的宫道,高高的红墙,抬头只能看见一方蓝莹莹的天。

  “魏嬿婉,你可后悔?”

  她听见有人问她。

  “不。”她这样回答那声音。

  不后悔,因为她已无路可退。她向来是个朝前看的人,在泥里挣扎了许久,自然是要抓住了一切机会往上爬的,若事事瞻前顾后,她必定活不到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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