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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澜翠也笑:“奴婢是蜜糖成精,主儿又是什么呢?”

  春蝉掩口:“主儿是咱们这永寿宫的桃花,甜香扑鼻,才引得奴婢们做了蜜糖精。”

  “你这妮子,该打该打。”魏嬿婉被她逗得弯腰直笑,将手中半颗酸梅丢出去打她。

  春蝉嘻嘻笑着一躲,便听有人道:“哎哟。”

  进忠拿着那酸梅,站在门口,“才进门,炩主儿便给奴才好大的赏。”将那半颗酸梅含在口中。

  魏嬿婉低头又从罐中抓了一把酸梅,“过来领赏。”

  进忠上前,将那玉掌托住,低头衔起一颗,又伸出舌尖去舔舐梅汁。

  魏嬿婉只觉掌心微痒,又见他喉结微动,仿佛酸甜的梅子也在自己口中一般,含声道:“可好吃?”

  进忠抬头,唇边一点深色水渍,他轻轻一舔,“奴才谢赏。”说着欺身而上,吻住他日思夜想的双唇。

  二十九、至亲

  七月初,上幸圆明园,嫔妃随侍,七月十四,炩贵妃于五福堂内诞皇七女,上悦,依例分赐家人。

  “那孩子与你相似。”五福堂中灯火通明,进忠轻手轻脚地进来,走至床前。

  魏嬿婉面露疲色,轻轻一笑:“你见过了?”

  “方才见到的。”进忠将她揽在怀中,“婉儿,你辛苦了。”

  “这孩子……我盼了许久。”魏嬿婉闭上眼,缓缓道:“仿佛我与她前世有缘似的……”

  进忠拥着她的手紧了紧,“我知道。”

  “不……”魏嬿婉咬了咬唇,否定了他,“那种感觉……是为人母的心有灵犀……我怀着它的时候,便觉得它定是个女儿,如今见了她,更觉得恍若前世有缘一般,我想,这便是所谓的前缘因果……”

  进忠低头在她额上落下一吻,“是因果,也是你的善缘。”

  九月,五阿哥因生母获罪,惊惧交加,卧病半年有余,终于薨逝。

  秋风瑟瑟,衬得被三所愈发凄凉萧索。

  一垂朽妇人坐在门廊上,缩着身子,似乎有些呆滞。

  这是魏嬿婉第一次踏进这样的地方,她穿着氅衣,站在这样透风的地方,还是有些寒意。

  听见动响,妇人一惊,转过头来,见到来人,惊讶一瞬,转而便有几分怒意。

  “珂里叶特氏,这北三所,住得可还习惯?”魏嬿婉轻笑一声,由澜翠扶着走至近前,若非她仔细辨认,几乎不能识得面前妇人便是原来受尽帝宠的愉妃。

  “尚可。”珂里叶特氏横眉冷对。

  “是么?”魏嬿婉瞧着眼前的阶下囚,扬声笑道:“这北三所本宫特意为你选的安身之地,这里头可有拜尔果斯氏的冤魂,日日与你作伴,你可感激?”

  “魏嬿婉,你何须惺惺作态!”珂里叶特氏大怒。

  “大胆,炩贵妃名讳可是你叫的!”澜翠斥道。

  “贵妃……哈,哈哈哈……”珂里叶特氏大笑起来,咬牙恨声道:“呸!不过一个狐媚子,肮脏下作之人!什么贵妃,不配!”

  王蟾上前抡开双手,只听啪啪两声脆响,珂里叶特氏只觉得眼前金星直晃,面颊登时肿胀起来。

  魏嬿婉走上前,盯着那张极尽沧桑的脸,冷笑一声:“你倒是有几分骨气。”

  珂里叶特氏颤抖着身子,依旧不肯低头,“你们……陷害皇后……必有报应……我便是九泉之下也不会放过……”

  “哦,报应?”魏嬿婉嗤笑,“你是说——母债子偿么?啊,也对,你深锁宫中,不知情形,本宫便告诉你。”魏嬿婉微微倾身,直视着那张发黄的面皮,“你的孩儿……死了。”

  珂里叶特氏闻言顿时面色发白,直直地瞪着她未发一语。

  魏嬿婉唇角一勾,直起身子长叹一声,“唉,可惜一个好好地孩子,因为嫡母废位,生母获罪,兄弟阋墙,惊惧交加——”魏嬿婉盯着她,一字一句:“生生吓死了。”

  珂里叶特氏已然面如死灰,双唇微颤,“不……不可能……”

  魏嬿婉低头理了理袖子,“皇上感念他有几分孝心仁义,特特赐了谥号……”

  “啊——”珂里叶特氏突然挣脱王蟾的束缚,飞扑上前,将魏嬿婉扑倒在地,“不要说了!不要!”她疯狂地哭喊着,正要举手去打魏嬿婉,忽然被一股力量拽起,又被远远地丢开,她枯瘦的身子如风中落叶一般,被毫不留情地扫落在地。王蟾立刻上前制住了她。

  魏嬿婉看见进忠那张剑眉微蹙的脸。

  “一时失了神……”魏嬿婉借着他的手站起身,自嘲一笑。

  进忠一言不发,沉默着将她身上的尘灰清理干净,又瞧了瞧她掌心的擦伤,面色一冷,抿唇不语。

  魏嬿婉从未见过他这般冷峻的模样,轻声开脱道:“不过是一时大意教她得手,回去让春婵拿药酒敷一敷便是。”

  进忠从澜翠手中接过一方干净的巾帕,将她的掌心的血污一一擦净,又吹了吹,方柔声道:“她是将死之人,你着什么急。”

  又见他敛了神色,瞥了一眼身后的小太监,寒声吩咐:“送珂里叶特氏上路。”

  几个太监得令上前,进忠挡在她身前,将腰身一揽,“回吧。”

  魏嬿婉随着他离开,北三所中秋风萧瑟。

  午后日暖,魏嬿婉逗弄着景妧,那孩子一岁有余,正是好动的时候,魏嬿婉将小小的婴孩抱在怀中,听她咿咿呀呀叫着。

  澜翠笑道:“七公主聪慧,不但会喊人,还知道回应呢。”

  春婵也笑:“七公主这样聪慧,怨不得皇上天天想着念着。”

  魏嬿婉将孩子抱在怀中,温温一笑:“妧儿生得可爱,自然讨皇上喜欢。”

  主仆正说笑,忽然有宫人来报:“纯贵妃薨了。”

  魏嬿婉一惊,抱着孩子的手顿了顿,“可知是什么缘故?”

  那宫人道:“听说是染了风,急病去的。”

  魏嬿婉蹙眉不语,澜翠命人退下,接过七公主道:“主儿烦心这些做什么?咱们过咱们的。”

  魏嬿婉摇头:“不是我忧心,是这纯贵妃实在去得蹊跷。”她掌管六宫多时,平日并未听闻纯贵妃曾有风寒,今日忽然去了,岂不蹊跷。

  “多少蹊跷,也不过是顺理成章。”一人进来,坐在她身边。

  “你知道?”见是进忠,魏嬿婉微微挑眉,顺势一歪,倚在他肩上。

  “不知。”进忠笑了笑,“不过我知道,昨日和敬公主入宫,先是见了皇上,后去了纯贵妃处。”

  “和敬……”魏嬿婉似有所悟,“原来如此。”

  三十、因果

  这日天气晴好,乌拉那拉氏坐在庭院中望着一盆绿梅,神色淡然。

  宫门缓缓打开,她的眸中的光彩跳跃了一瞬,复又黯淡下去。

  瞧着来人,她依旧坐着,未发一语。

  “夫人安好。”来者面带三分笑,向她问安。

  乌拉那拉氏冷眼一瞥,起身要走。

  “夫人在这景仁宫中囚禁多年,不知可曾有过后悔?”宦人的声线悠悠上扬,如丝如弦。

  “后悔?”乌拉那拉氏似乎受了什么刺激,身形微颤,指着来人厉声道:“你回去告诉他,我不曾后悔!是他无情无义负我在先,如今再想转圜已无可能,我们夫妻情尽于此,他若念有一丝旧情,大可自己前来!”

  “这话还是夫人得了机会,自个到御前去说吧。”来者嗤笑,“奴才不过随口一问,皇上自然也不会前来,想来夫人傲骨,自是不屑重修旧好的。”

  乌拉那拉氏被他戏耍,怒道:“一个奴才,也敢与我这般说话。”

  “进忠的确是奴才,不过——”他唇角一勾,似笑非笑,“似夫人这般没名没分地活着,形同弃妇,与奴才相比,又有何异?”

  “弃妇”二字着实戳心,乌拉那拉氏身子一晃,几乎就要站立不住,她闭上眼稳住身形,恨声道:“可是他令你过来瞧我笑话的?”

  “笑话?”狐眸一扫,悠悠道:“谋害皇嗣,与人有私,断发诅咒。”他低头理了理云纹袖口,冷笑:“夫人活着便是个笑话,哪里还需人来瞧呢?”

  乌拉那拉氏只觉得此言刺耳至极,她攥了攥掌心,竭力维持自己宠辱不惊的模样,沉声道:“你究竟来做什么?”

  进忠轻笑一声,“我是来为夫人报丧的。”

  “什么……”她震惊之余又有几分哀戚,“难道皇上他……”

  “啧啧啧。”进忠摇头,“原来夫人心中只有皇上一人,全然不顾其他至亲。”见乌拉那拉氏面无血色,缓缓道:“夫人的父母,已于上月——相继身故了。”

  乌拉那拉氏只觉得浑身发寒,脑海中一片空白,她声若寒蝉,颤颤微微:“他们……去了?”

  他的声音又轻又缓,却字字如刀,“承恩侯因贪墨事发,没入监牢,因旧病缠身,无人照管,在狱中孤身而去。皇上已将他削去封号,令其子孙永无录用。”

  乌拉那拉氏的心一点点地下沉,她几乎能想见家中的惨状,“阿玛……”

  “可怜呐。”进忠一双剑眉微挑,似笑非笑,“好端端的一个承恩侯,到最后晚节不保,惨死狱中。便连老夫人,被拘了几日,又惊又惧,一身病痛,在那城郊那火头庙里,因夜里风大,头昏骨痛,捱不到三日便去了。啧啧啧,身旁连个照看之人也没有。还有十二阿哥,他自小懦弱,却为了此事,自个去御前跪求,犯了天威,被皇上当着群臣之面斥责,啧啧,当真颜面扫地,只怕这辈子再无继嗣的机会了。”

  乌拉那拉氏已然瘫倒在地。

  进忠依旧不肯放过,声如幽魅:“皇上下令,罪臣之家,不得延医请药,你猜你那几个兄弟,在狱中,又能支撑多久?”

  乌拉那拉氏恨恨地盯着远处宫墙,“是我识人不清,错付半生!”说着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就要往墙上撞。

  几个宫人眼疾手快,早就将人摁住,乌拉那拉氏一头散发,面目狰狞,口中凄厉地哀号:“皇上!你害我好苦!”

  进忠让人将她绑了,寒声吩咐:“同珂里叶特氏一般对待。”

  几人领命,拿过药汁就灌。

  乌拉那拉氏挣扎一阵,终究不再动弹。

  进忠背着手走出几步,又低声道:“此药一日三次,不得懈怠,我要她活过三个月。”

  永寿宫中,魏嬿婉正在美人榻上睡着,身旁的几案上放着一副未画完的绣样,日光洒在她的面颊上,衬得肤色如玉脂般。

  进忠将手放在她的面上,轻轻抚挲。

  不期魏嬿婉幽幽转醒,一双桃花眸子如含了水汽,蹙眉瞧着他,低声呢喃:“你来了。”

  进忠指尖一顿,微笑:“是,我回来了。”

  他兜兜转转,一世轮回,终于又回到她的身边。

  夏日骄阳似火,京城已然很久没有下雨了。

  魏嬿婉跪在地上,心中忐忑。她已年近不惑,虽依旧美貌,却已然不再新鲜,这几年皇帝新宠颇众,她早就是个后宫旧人了。

  “永琰是个好孩子。”皇帝瞧着跟前跪着的美貌妇人,笑得平和,“你啊,怕什么。”

  “臣妾知道。”魏嬿婉磕了个头,“可他非嫡非长,皇上若厚爱他,便封个贝勒亲王,让他有个去处,这皇太子……他是万不能担的。求皇上明鉴。”

  皇帝咳嗽一声,沉声道:“皇贵妃,朕不是来与你商量的。”

  进忠见状,忙使眼色让她先服软,魏嬿婉却头一回无视了他的示意,坚持道:“皇上,琰儿资质平庸……”

  “放肆!”皇帝打断她,魏嬿婉被吓得一震,“你当这是什么,这是国事!朕意已决,你再多说,便是后宫干政。皇贵妃,你如今活糊涂了?”

  魏嬿婉心知此事不可回改,又磕了个头,柔声道:“是臣妾糊涂,求皇上恕罪。”

  皇帝将她扶起,笑道:“你怕什么,永琰非嫡非长,却是贤才,何况,这身世,要也容易。”说着握住她的一双柔荑,“不就是皇后之位么?”

  魏嬿婉只觉得手心发冷,已然隐约预见了自己的未来,她强扯起一丝笑,低声道:“臣妾……明白了。”

  皇帝大笑,扬长而去。

  是夜,微冷。

  魏嬿婉坐在窗前,一针一针地绣着一幅双燕穿柳图,直至进忠近前,也未出一言。

  进忠蹲在她身旁,静静陪着。

  直至那双燕绣完,她才起抬头,对着进忠微微一笑,“这是给你绣的,可不许像上次那般抢了去,等过两日,我做好了给你送去。”

  进忠想起那方帕子,当日自己为了逗她,强取豪夺地取来,当时只顾着自个开心,也不曾用过,更不曾还给她,那帕子上的绣图原是双燕穿柳,却因自己中途抢去,未能绣完。如今帕子仍在,世事已变,不由心中一痛,握住她端着绣图的手,哑声道:“好……”

  魏嬿婉笑道:“你瞧你,哭什么……”说着伸出手去要为他擦,却不觉自己也视线模糊,魏嬿婉一时找不到巾帕,就着手中未完的绣图去拭,忽又笑道:“我又糊涂了,弄脏了,又得重新与你绣一幅。”

  进忠强忍了泪,低声道:“不必……做这个伤眼,你不必再绣了……”

  魏嬿婉索性将绣图一搁,将身子埋在他怀中,闷声道:“我就想给你留个念想……”

  她和他都明白,所谓“封后”是个什么意思。她出身汉人,家世不显,自然不可能正式封后、风光人前,皇上要立永琰为嗣,免不得要抬她的位份,活着的时候不能抬,那便只有……身后风光。

  八月初九,皇贵妃病逝,追封孝仪纯皇后,上立十五阿哥为皇太子。明年,上禅位于皇太子。又三年,太上皇崩。

  朝代更替,宫中旧人皆遣散归家,原敬事房总管进忠,自请守陵,上准之。

  二月草长莺飞,裕陵已然郁郁葱葱。

  一驾马车停在阶下,守卫上前询问。

  仆从似乎拿出了什么,对着守卫一晃,守卫闪身让开,一众仆婢拥着一个妇人从车中出来,拾阶而上。

  进入具服殿,摒退仆婢,妇人独自转入一道小门。

  晨雾迷蒙,芳草萋萋。有人在此打扫庭院。

  轻叩门扉,四目相对。

  “阿进。”她说。

  后记:

  宫人传言,圆明园中有一“镂月馆”,其中住着位“元君娘娘”,却无人知其来历,只是皇帝每月都要前去与之相聚,因而宫人皆不敢怠慢。

  厨房里,宫人窃窃私语。

  “娘娘的药可好了?”一人立在门前。

  “进忠公公。”小宫女见到来人,忙擦了擦手,将药盅端出,“好了好了。”

  来人点头,身后的宫人立刻上前接过。

  小宫女瞧着一行人离开,直到瞧不见了,才低声嘟囔:“也不知这进忠公公是哪里派来的,好大的气势……”

  “哟,你不知,那位元君娘娘你不曾见过,周身也是好大的气派……”

  番外 轮回

  魏嬿婉被关押在阴暗湿冷的房间中,日日灌药折磨,不得安宁。

  所有人都说:“看,这就是报应。”

  她们嗤笑着,冷眼旁观,似乎折磨一个失败者能为她们带来莫大的乐趣。

  她该死。

  不可否认,在极尽残酷的宫廷斗争中,她也害死了一些人。

  但也救助过一些人。

  可是那又怎样呢。

  墙倒众人推,人们只需要记住她的狠毒就好了。

  所以,她们决定将所有的罪名都加诸于她,无论是否真的与她有关。

  反正是一个将死之人而已。

  于是所有人都来欣赏她的惨状。

  愉妃是因为恨她,恨她害死了继后;容妃是因为怜悯,怜悯这紫禁城中又多了一具身不由己的躯壳;颖妃二人是因为开心,为宫中少一位狐媚妖妃而开心;豫妃和庆妃是好奇,好奇一位颇有姿色的女人是如何被折磨得容颜老去、生不如死的;纯贵妃是因为旁人都去了,她不好不去。

  所以,她的痛苦,反倒成了所有人的娱乐。

  愉妃总是畅快地笑着,指挥宫人往她嘴里灌药,看她抽搐、呻吟、扭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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