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当天晚上, 王翠芬抹了把眼泪, 都做好了离婚的准备, 就在阮家睡下了, 等着最后答复, 究竟是分家还是离婚。
而阮老大就坐在门槛上，也不知道冷不冷, 就这么对着月亮看了一夜，听见自家小崽子在里面打呼噜。
他心里想了很多事儿, 从小想到大, 才猛地发现二弟说的可能是对的, 在他们的娘心里，只有阮老四是个香饽饽心头肉, 其余的几个，有一个算一个, 那全是路边的野草, 随便咋糊弄都没事儿。
但是这分家，对于一个思想古板老实巴交的老大来说，这是比上天还难的事儿。
天翻出鱼肚白，阮正业就开了门准备出来洗漱, 差点没踢大哥一脚。
“你咋在这, 不睡觉吗？”阮正业一摸大哥的身上，冰冰凉的，都快冻成人形冰棍儿了。
阮老大脸上挂着白霜，声音像飘在空中似的, “二弟啊，你说我要是真的分了家，咱爹娘咋办呢？？”
拉着大哥回了屋，阮正业告诉他，“过了六十，一家一个月固定给钱，谁也不沾谁的光，至于养老，到时候轮流呆着就行了。”
在这年代，阮正业的思想简直大逆不道，但这也是给阮婆子逼得，她要好好的不作妖，就凭大儿子的这份孝心她都不会差到哪去。
“分、分家吧，我回去就分家。”阮老大从牙关里挤出了这几个字，然后拍醒了王翠芬，“咱回去分家。”
王翠芬早就醒了，压根没怎么睡着，听到这话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对霍英说，“英子，孩子放你这，回头我们来接！”
有了丈夫撑腰，王翠芬这一路简直像去打仗的将军，别提多神气了。
看着大哥二哥的背影，霍英站在门口撞了两下丈夫的胳膊，“你觉得大哥大嫂能成吗？”
霍英分析道：“大哥一直很孝顺，你看他拿回来五十块钱，送出去四十，大嫂脾气也软，我感觉玄，到时候老太太躺在地上撒泼打个滚，大哥就反悔了。”
“不一定。”阮正业拉着媳妇回家，一边走一边说道：“老实人逼急了才可怕。”
……
事实证明，阮正业还真是有先见之明。
因为老阮家发生了大事儿！第一件，阮老大带着老三一起分了家，阮婆子除了她的心头肉阮老四，那是真的一个亲近的儿子都没了。
第二件才算劲爆，从来软的不敢吱声的大儿媳妇王翠芬拿着棍儿把她婆婆狠狠的抽了一顿！
老阮家这天上午发生的事情不到几个小时就传遍了整个青松大队，家家户户饭桌上都拿这件事情下饭，而事情的主人公王翠芬正坐在阮家的饭桌上，大口大口的扒着饭。
“大嫂，真的分家啦？”霍英虽然已经听外面的人说了一遍，但还是感觉不真切，像活在梦里似的。
王翠芬被心里涌起的庆幸和后怕激着，一个劲的在扒饭，好像肚子里有个无底洞一样，只有不断的吃饭才能把这股劲给压下去，所以话都说不出来。
“小雨，你跟英子说，我饿！”王翠芬大口大口的吞咽着，含糊不清的说道。
坐在旁边的潘雨打着毛衣，拉着霍英开始说道了，“今天我起床就看见老太太跟大哥大嫂一起进门，大哥说要分家，老太太不同意啊，开始又跳又骂。”
“这样还不算，她指着大嫂叫小娼妇，让她滚出去，让大哥把她给休了，谁知道大哥死活不肯，老太气得要死，又说让他俩收拾东西滚蛋！啥都不许拿，除了两件衣服，还得把孙子留下。”
霍英惊呼，“这不等于净身出户吗？”
“就是净身出户！”潘雨终于找到了准确的词来形容，然后接着说，“咱爹被闹得没办法，找大队长来主持了分家，还给咱们分到了你这来，以后就是邻居啦。”
地主的屋子够大，修一修住人没问题，交点租金就行了。
霍英点了点头，“那感情好，不过我跟你二哥年后就得搬走了，我真的一眼都不想看见老太太，而且他们说大嫂拿着棍抽了老太太一顿，这又是咋回事儿？”
打人这件事就连目睹了全程的潘雨都搞不清楚，只能由王翠芬自己来说。
她一边疯狂的吃着饭，一边囫囵不清的说道：“我忍了她八年，就这八年里她都没把我当个人看，把我当家里的畜生使唤，打一顿便宜她了！”
说完，王翠芬停下扒饭的动作，抚摸着圆鼓鼓的肚子大哭出声，“我出火坑了，以后能自己当家做主了。”
她一边哇哇哭着，一边扶着肚子爬起来，兴致勃勃的就准备去跟丈夫一起修缮房子。
没想到走到门口，突然哇的张开嘴，把刚才吃的全给吐了出来。
“呕！英子不要意思，我给你打扫干净，我现在就打扫！”王翠芬捧着肚子靠在门口的大树上，蜷缩的像个虾米一样。
打了阮婆子的后怕让王翠芬把自己吃撑的吐成这样，你就知道她以前受的什么苦了。
“不用了大嫂，我来收拾吧，你去睡一会，歇一歇就行了。”霍英看她吐得难受，连忙说道。
刚分了家的王翠芬即使吐得天昏地暗，也是浑身的劲儿，她看见甜妞朝着这边走来，竟然硬是把呕吐的欲望给压制下去，扭头对霍英说，“快把孩子抱走，别吓到她。”
然后王翠芬自己拿着铁锹把吐得东西全扔茅厕去，雄赳赳气昂昂的去修屋子去了。
地主的房子是个三进院，阮正业一家占了最里面的院子，大哥和三弟家里做住在前两个院子。
分了家，离开了阮婆子，三兄弟的心居然少有的凝聚在了一起，先修大哥的屋子，再给阮老三修，不过懒汉老三是让潘雨逼着去修的。
兄弟三个累了整整一天，居然把三进院的宅子给它修好了，当天就能住人，这个年过的不用受阮婆子的窝囊气了。
村子里看的都啧啧称奇。
阮婆子就站在不远处偷偷看着，心里恨得要死，她一点都不想看见分家之后这几个人兄弟过得好，相反的，只有他们过的像个丧家之犬，才能表现出阮婆子以前管家有方呢！
这个日子很快就要到啦，阮婆子想起一天早上干的事儿，美滋滋的回家拿钱救她的心肝肉去了。
这边住在地主家三进院的阮家三兄弟谁都不知道发生的什么事儿，因为，他们正被各自的媳妇打发着准备年货呢！
今年动荡不安，但是到了年尾大家都如愿所偿，所以三家的媳妇一合计，决定一起过年！
过年得蒸包子，蒸年糕呀，还得炸肉丸炸酥肉，炸一切好吃的。
一大家子的男孩不愿意围着厨房转，就在小院里堆雪人，玩的不亦乐乎。
甜妞这个狗鼻子顺着香味摸了过来，看见簸箕里放着已经蒸好的包子，想要伸手去拿。
“我的乖乖，包子刚出炉，小心把手烫个泡！”潘雨连忙把包子放到甜妞够不到的地方去。
锅里还在翻涌着炸丸子，萝卜刨成丝，绊上肉馅，然后再打鸡蛋进去，活上面粉挤成丸子放到油锅里去炸，面粉多了的丸子面面的，肉多的丸子香，怎么着都好吃。
等丸子出了锅，潘雨掰开晾了好长时间才敢送到甜妞嘴里。
“好吃吗？”潘雨笑着问。
肉丸子外面是脆脆的一层皮，咬起来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咬开这层皮里面就是萝卜丝儿和肉的香味，顺着舌头一直爬到身上的每一个角落，香的甜妞整个人都有点发飘。
“好吃，我还想吃。”甜妞咽下了这口肉丸子，舔着嘴角说道。
霍英拍了拍身上的灰，从锅膛后面钻出来，“不能再吃了，过年好吃的东西多着呢，留着点肚子！”
甜妞吐了吐舌头，悄悄藏了两拳头的肉丸子拿出去分了。
虎子哥和小豆子，自家三个哥哥，大伯娘家的小弟弟还没长牙就不吃啦，最后一个正好分到叶沉之手上，小丫头如释重负的拍了拍油手，“娘说还有好吃的，我再去拿！”
但是，等甜妞再摸到厨房的时候才发现，厨房门都已经上了锁打不开啦，娘也不知道去了哪。
唉，回去玩毽子吧。
过年的事情可不止这点事儿，整个腊月里霍英跟两个妯娌都忙得脚不沾地，男人们更是帮着打下手，干起了他们不熟悉的活儿。
腌咸菜，渍酸菜，腌腊肉，灌腊肠，这都是事儿啊！
三个家庭忙活的脚不沾地，直到过了年，吃了汤圆，这年才是真正过完了。
霍英躺在床上，看着正穿衣服的丈夫诧异道：“这么早你上哪去？”
“到学校报到，你忘了？今天初七。”阮正业整理着自己的衬衫衣领，回答媳妇的问题。
一说这个，霍英也猛地从床上窜了起来，“差点忘了，我跟你一起去。”
刚说完，就被阮正业给按住了，“你别去了，在家好好睡个懒觉，回头我在镇上给你带吃的回来，咱们累了一整年，休息好了再去上班，行吗？”
这报到就过去点个名，分配一下新的一年带什么班，不一定非要夫妻俩一起到场。
往常听见丈夫说这话，霍英绝对是满脸甜蜜的答应，但是今天，自打醒过来开始霍英的心里就没有这么慌乱过。
“我不是听说最近长在严查老师的个人作风问题吗？这也算偷懒吧，我还是亲自过去一趟，不然心里放不下。”霍英摇了摇头，还是掀开被子起来了。
被子掀开，带走了一阵暖和气，甜妞哼哼唧唧的往被子里钻。
这小丫头也不知道跟谁学的，就喜欢趴着睡，你给她翻过来，她还能像乌龟一样慢吞吞的翻回去。
“那咱们还是一起去吧，争取早点回来，到时候让孩子们去大哥家吃饭。”阮正业迟疑了一下就答应了，毕竟结了婚有了孩子的，跟爱人有点独处时间还真不容易。
甜妞睡得迷迷糊糊的，只听见娘在耳边说，“甜妞，娘去学校啦，你睡醒了就叫哥哥们一起去大伯娘家吃饭，听见了没有？”
甜妞正在梦里吃红烧肉，小猪似的哼哼了两声，全当答应了。
但是等一觉醒来，她看见娘不在家，到处都找不到，张大嘴就想哭。
“还记得你娘早上说的话了吗？”景曜一把捂着妹妹的嘴，问道。
甜妞茫然的摇头。
“你娘上学校去啦，让我们去大伯娘家里吃饭呢！”
原来，三兄弟早上迷迷糊糊的听见了霍英说的话，而甜妞撅着个屁股，光顾着想红烧肉了。
在大伯娘家吃完了饭，甜妞和哥哥们正打算上山玩儿呢，家里突然就跑来了人。
“甜妞，你娘呢？”村民气喘吁吁的问道。
甜妞张了张嘴，直接把哥哥给自己说的话给忘了，“我娘……”
“姨上小学报道去了，我叔也是。”景瑜不知道从哪窜了出来，一把把妹妹薅在身后，故作纯真的道：“我家大伯娘在家呢，您有啥事儿？”
来的这个村民是十里八村都有名的二赖子，看谁家日子过得好就喜欢偷鸡摸狗，这次主动揽了来报信的活，就是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好东西能顺走。
王翠芬现在在村子里的名声也挺彪悍的，二赖子往后缩了缩，“你家要来公安了，喊大人来待客吧！”
于此同时，阮正业和霍英走在回家的路上，俩人脸色都不好看。
“真有她的，你娘真是让我开了眼了，扔我孩子，现在还我俩丢掉工作，还有什么是她干不出来的？”霍英气呼呼的说道。
原来啊，夫妻两个今天刚到学校就接到了上面通知，说俩人都被辞退了。
不是劝，是直接辞退了。
霍英当时就急了，找到相关人员问，“我们俩什么都没做，怎么就被辞退了呢？去年频繁请假也跟领导说明了情况，领导说理解的呀！”
人家也说的挺无奈的，“年前您婆婆来了一趟，说你跟阮校长不孝顺父母，还殴打婆婆，在领导面前狠狠的告了一状，现在不正好在严抓个人风气吗？就撞枪口上了！”
霍英傻了眼，愣了好久才问，“那我们还能重新上岗吗？”
工作人员手一摊，摆出了个无能为力的表情。
阮正业也挺沮丧，不过他还得抽出心神安慰妻子，“这未必不是件好事，我们且走且看吧。”
“我就是气不过！”霍英气得直跺脚，“而且这算什么好事儿啊？咱们没了工作就没有工资，孩子们吃什么呢？”
说到这个，阮正业其实已经有了个计划在萌芽了，但是事情还没确定之前，他不想说出来。
“我可以给你保证，一定会养活你跟孩子们的，现在咱们先回家，好吗？”阮正业举着手发誓。
好说歹说，夫妻俩走到了村子里。
刚过了年，开没开春呢，大家都在走亲戚，要么就是躲在家里睡懒觉，平时这时候根本没人出来闲逛。
今天居然齐刷刷的一排人堵在村口，为首的是杵着拐杖的大队长，满脸焦急，“正业，听说你的工作没了，是真的吗？”
阮婆子得意的没边儿，她知道学校是初七去报道，特地选在这一天把这夫妻俩被开除的消息在村子里散布呢！
插着腰，阮婆子头上包着个红头巾，得意洋洋道：“什么工作没了，这俩人被开除了，呸！真丢人！”
大队长急的恨不得上去敲她两棍，“不会说话就给我跑远点！你以为正业当不了校长是一个人的事，这是咱们全村都丢脸！”
听大队长这个口风不对啊，阮婆子本来以为阮正业没了工作，村里人就不可能这么崇拜他们夫妻俩，得上去唾口痰落井下石。
虽然真的挺沮丧的，但是阮正业得实话实说，“她说的不错，我跟英子的工作都没了。”
霍英又在旁边加了一句，“我们问了工作人员，说是她跑到学校告我们两个作风不正，不孝顺父母，殴打婆婆，所以人家给我们开除了。”
听到这话，村民们出离的愤怒了。
阮正业平时在学校，他们还能沾沾光，把孩子送进去念书，以后能有个好前程，现在没有亲近的人在学校里，大家想知道孩子是个什么情况都没地方找门路，这可都是阮婆子在作怪啊！
大队长气得怒吼，“你当着我的面再说一遍不孝顺父母，殴打婆婆？”
阮婆子缩了缩脖子，还挺不服气的，“她可不就是打过我吗！”
这回不用霍英开口，旁边的大娘婶子们就追上去说阮婆子了。
“我说你要不要脸，自己干了那么多坏事还好意思去告状，你不地道啊！”
……
大队长瞪大了眼睛，想了好长时间，就在阮正业准备带着霍英走人的时候，大队长说，“正业啊，要不你回村子接替我的工作吧，我人老啦！干不了这活儿，有心无力。”
阮正业楞了一下，然后果断的说，“我干不了，而且，我跟英子有其他安排那！”
在路上的时候霍英就没听他说有什么其他安排，现在有个大队长的工作，能应应急啊。
听见丈夫果断的拒绝了，霍英在暗暗掐他的软肉。
阮正业嘶的一声痛呼，揽着媳妇跟大队长道别，“我们就先回家了，您慢点走。”
走出大队长的视线，霍英急切的问道：“你为啥不要这个大队长的职位？好歹能拿点钱。”
不得不说，人跟人之间的思维模式是不一样的，即使是霍英和阮正业这样感情好，天天睡一个被窝的夫妻也会有隔阂，就像是牙齿跟舌头吵架。
霍英是偏保守的思维模式，她喜欢安稳，不爱冒险，如果能把自家孩子的嘴喂饱了，让他们穿暖和了，安安稳稳的长大，这对霍英就是最重要的事情了。
但是在阮正业心里，他想要的不仅仅是吃饱穿暖，他想让孩子们住上大房子，走不出不用被任何人瞧不起，更像给媳妇买无数漂亮衣裳，买化妆品，让她想干什么干什么。
做村里的大队长，是没办法达到这个目标的。
“马上要放开市场了，我想试一试。”凑到媳妇耳边，阮正业低声说道。
俩人走到家，听见屋里传来交谈声，连忙加快脚步进了屋子。
然后就看见家里来了两个公安，大儿子和二儿子正坐在桌子前个那他们交谈呢，两个小的跑来跑去，乐的不行。
见阮正业回来，两个公安立刻站起来说道：“同志，你发现月轮王妃的墓不是奖励两千五百块钱吗？我们今天给你送来啦！”
然后，递了一张汇款的票据过来。
“凭这张票你们就可以去邮局取钱，不能弄丢了。”两个公安嘱咐道。
因为今天是送钱来的，两个人进村的时候都没有大张旗鼓，而是叫了个人来问话。
阮正业接过钱看了两眼，直接给了霍英，然后去送两个公安。
甜妞哒哒哒的跑过来，够着看这张票，“娘，啥啊这是？”
霍英把票收好，心情总算好了几分，“这是咱的新房子，过两天，娘就带着你们搬到县里去啦！明天咱们一起上县里买房子去。”
第二天一早，一家人风风火火的坐着牛车上了县城，第一站就去了席惠所在的那个巷子。
之前霍英在这看中了一个正在出售的小院子，幸好过了个年，房子还没卖出去。
爹娘跟房子的主人谈着买房子的事情，甜妞就坐在门口好奇的看着周围的一切，三个哥哥跟保镖似的护在身边，甜妞是这个巷子最威风的小丫头啦！
就在这时，住在席惠对门的那家大门里，突然走出来一群小孩。
更可笑的是，他们一群男孩身上穿着的居然是属于小女孩的那种花花绿绿的颜色。
甜妞惊呆啦，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又看了看那群小哥哥的衣服，“我们的衣服一模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甜妞跟小哥哥撞衫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