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陈墨篇）
美国，圣诞节。
谢清停下车，从车上下来，被喜气洋洋的节日气氛扑了满怀，他裹紧大衣，不紧不慢地朝便利店走去，深灰色的高领毛衣遮住了大半张轮廓英挺的俊脸。
刚过街角，一娇小玲珑的姑娘突然冒冒失失地撞到了他身上，大概是走得急又没看清路，差点儿摔倒。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没事儿吧？”谢清礼貌扶住她，紧接就听到一连串脆生生的道歉，虽然用的是英文，但依然能听出对方本能脱口的带有母语文化的惯性思维方式，极其自责，还夹杂着几分小女孩似的懊恼。
谢清摇摇头，没把这点儿插曲放心上，正要走，余光忽然瞥见地上似乎掉了个什么东西，迟疑一瞬，弯腰捡起。
是张学生证。
与他们学校离得不算远，也是这座大学城内排名不错的一所名校，上面有一张主人照片，女孩，一双圆丢丢的小鹿眼顾盼生辉，嘴角往上弯起，露出一个不明显的小酒窝，不难看，甚至算得上走路时会被不少人搭讪的美女类型，清丽娇俏。
谢清回忆了几秒，记起来，刚才一晃而过的撞到他的那个女生，似乎就长了这样一双令人印象深刻的眼睛，他回过头，却发现人已经不见了。
啧，个子不高，走得倒是挺快，谢清走到旁边坐下，决定原地等她五分钟。
五分钟过后，迎接他的是空旷旷的冷风，谢清没了耐心，把学生证揣兜里，准备走。
“哒哒哒”，一阵小鹿似的急促脚步从后面传来，谢清转过身，看到去而复返的少女正蹲在地上，低着头，一点点地仔细搜寻，她头上戴了一只白色线帽，被路灯照出细细窄窄的帽子尖儿，和身上包裹严实的羽绒服形成鲜明对比，衬托得人像只贴着地的摇摇摆摆的小企鹅。
谢清被她蠢萌蠢萌的样子笑到了，不过也只是一瞬，他很快收敛，恢复如常，走上前，拍拍少女肩膀，在她瞬间警惕的目光下把她要找的东西还给她，没等她开口，径直离去。
身后传来一阵惊喜的尖叫，伴着少女欢快的道谢，不知是被她的情绪感染，还是异国他乡遇到同胞的欢喜，谢清也不自觉地笑了下，很轻，没回头，只是懒洋洋地抬手算是回应。
远处热闹的喜庆气氛还在继续，便利店已经近在眼前，他推门走进，凛冽的风被换了天地的温暖倏然湮没，与此一同遗忘的，还有这个微不足道的插曲。
“……We wish you a merry christmas and a happy new year……”（注）
又是一年一度的圣诞节，熟悉的歌声流淌在大街小巷，恋人们迫不及待地赶着去见心爱人，庆祝每一个都能被过成情人节的节日，谢清从回忆中回过神，抬起头，透过微微暗下的天光望向窗外，捕捉到隐约可见的陈墨家所在的小区。
这个点，爱睡觉的考拉应该补完午觉了吧？他摸出手机，正要给陈墨发条微信，屏幕忽然亮了下。
【莫哥】：把你的人带走。
啧，不用想也知道，某个小笨蛋大概又傻乎乎地去当电灯泡了。
谢清给莫铮庭回了一个ok，拿起大衣，一边给陈墨打电话，一边疾步出门。
事实也的确如此。
莫铮庭从书房出来，没有等到想象中投怀送抱的温香软玉，四处看了一圈，这才找到正窝在衣帽间和陈墨视频的小姑娘。
“……已经走了，这季衣服没太多好看的，我就选了十几套，剩下的都一般般，你可以排雷了。”南浠给陈墨看她刚挑的衣服。
“哇，左边那排不错，比上一季的好看诶，我可以考虑入几套。”陈墨高兴地收下南浠安利，话锋一转，可怜兮兮地说，“小浠，没有你陪我逛街好寂寞啊，我现在都只能自己在家逛，呃，不对，你那才是正儿八经的在家逛，我这顶多算是在家里的ipad里逛。啊，我终于明白我妈当初为啥一门心思想把我嫁进豪门了，她一定是想通过我实现阶级跳跃，然后满足她的名媛梦。”
就像网红和明星之间有壁，普通的有钱人和真正的上流豪门之间也有壁，陈墨也是自从南浠嫁到莫家，才知道原来许多贵妇名媛是不需要出门逛街的，每一季高定品牌的新品到货后，都会有专门的负责人直接把这一季的所有新品送到这些vip客户家里，等待她们挑选，喜欢的留下，不喜欢的直接退回。
陈墨今天手机不小心调了静音，睡得又死，错过了陪南浠一起在家逛街的机会，这会儿正懊恼呢。
南浠安慰她：“没事儿，过几天其他牌子有个秀，我们一起去看。”
“嗯嗯！”陈墨高兴地点头，“小浠，你晚上有时间吗？咱们一起去学校旁边的小吃街吃串串吧，好久没去了。”
南浠被她说得心动——路边摊真是一种很神奇的存在，明知油多不够干净吃多了还容易发胖，但配上极具有烟火气息的热闹氛围，再加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和此起彼伏的吆喝，就像在人舌尖上装了刺激味蕾的隐形器，令人食欲大增。
南浠忍不住揉了揉开始缴械投降的胃，正要答应，手机忽然被人拿走，一句“有事”，利落挂断，然后丢到了一旁。
与此同时，熟悉的清冽气息丝缕传来，她被男人压到地毯上，倏然逼近的呼.吸缠绕在她唇，一点一点地，沿边轻啄。
南浠浑身不自觉地轻颤了下，本能勾上男人脖颈，心里却还惦念着陈墨：“小墨还等着我陪她呢。”
“她有人陪。”莫铮庭略带惩戒地咬了南浠一口，在少女瞬间盈满水雾的目光里，放缓动.作，一边用细密的wen安抚，一边拿过枕头，垫在南浠腰后，“乖，专心点。”
窗外日光逐渐暗了下来，黄昏退幕，月色登台，旖.旎的薄纱在窗前迎风轻晃，在满地清辉的光影里描摹出屋内风景，美不胜收。
陈墨对着戛然而止的视频通话长叹一声气。
啊，又剩下她自己一个人了，嘤嘤嘤她讨厌过节，到处都是把各种节日都过成情人节的秀恩爱，愈发对比得她是个孤家寡人的单身狗。
当一条单身狗over的时候，没有一对情侣是无辜的。
陈墨哀怨地抓起一大把薯片，塞进嘴里，“咔嚓咔嚓”地用力咀嚼，借以消愁。
谢清的电话就是这个时候打来的。
“在哪儿？”言简意赅，就三个字。
陈墨趴在沙发上，吃着薯片含混不清地说：“还能在哪儿，在家咯。”
“下楼。”男人嗓音听着不容置喙，透着一如既往的痞气。
“下楼干嘛啊？这么冷的天，冻死了——”没说完，陈墨忽然福至心灵，赶紧儿从沙发上起来，跑到阳台，果不其然就看到一辆熟悉的布加迪正停在路边，男人倚着车门，抬眸看她，黄昏的光在他身上蒙着一层暖晕，他穿着一身挺括的黑色大衣，衣领立着，勾勒出若隐若现的紧致线条，没系扣，露出两条逆天的大长腿，跟韩剧里的男主角似的。
陈墨心脏扑通扑通直跳，半天，回过神，丢下句“马上下去”就冲进卧室，开始挑衣服。
半小时后，谢清等来了姗姗来迟的小姑娘，目光随着清风里愈来愈清晰的一股淡香，有一瞬惊艳。
少女穿着一白色的小香风羊毛外套，长度有点儿短，堪堪遮到大腿.根，下搭黑色流苏短裤，脚上是包裹着纤细小腿的长筒靴，两条笔直白皙的大腿明目张胆地露在外面，好像什么都没穿，在落日余晖里白得发光，即将退场的白昼在她身后落下一道暖色的身影，她看到自己，未语先笑，欢快地伸出小爪子和他挥手，像是从画中走来，娉娉袅袅。
谢清喉咙有些干，抿抿嘴，在她站定后，目光落在直到此时才看清全貌的少女装束，蹙眉：“怎么穿这么少，不冷吗？”
“不冷啊。”陈墨心虚地拽拽不怎么挡风的短裤，结果刚说完，就当场打脸打了个喷嚏，尴尬地想当场找块豆腐撞死。
谢清脱下大衣给她，把她塞进车：“这么冷的天光着腿，怎么可能不冷，还嘴硬。”
“我没光着腿。”陈墨乖乖穿上，嘴上却抗议，“我穿了丝袜了。”
就是这光腿神器也太不保暖了吧，害她丢人……
谢清敲敲她头：“大冬天穿丝袜，那不和没穿没区别。”
说完，掰过她脸，借着光仔仔细细地看清以后，眉头皱得更厉害了，“脸都冻红了，跟猴屁股似的，还说不冷，把衣服扣好，今晚上不许脱。”
陈墨：“……你才猴屁股！那是腮红！腮红懂吗？！不懂就别瞎说。”
谢清半信半疑地看她一眼，见她炸毛，信了她的话，又好笑又觉有趣，目光落在她头上的帽子，好奇地揪了揪：“行行行，腮红，那你头上这两只角又是什么？小龙人？”
“你才小龙人！那是麋鹿！”陈墨气咻咻地嗔他一眼，“圣诞节啊，当然要穿和圣诞节有关的元素了，你连麋鹿角都不知道，笨死了。”
陈墨认识谢清这么久，终于能反击他一次，得意地挑着眉毛，小表情别提多可爱。
结果，还没笑够，就被男人捏住脸，承受了一波来自心理和生.理的双重碾压：“那是驯鹿。”
陈墨：“……”
啊啊啊都是鹿，分那么清楚干嘛！
“不准揉我脸！”她口齿不清地发起反击，反被男人笑着攥住手腕，怎么挣都挣不开，成了一只待宰的小羊羔。
“为什么不准揉，又化妆了？”男人呼.吸微微逼近，白松木般悠长的香萦绕在她鼻尖，慢悠悠地往她心里钻去，有些痒。
陈墨脑子又乱了几分，闪躲着避开他近在咫尺的视线：“对啊，关你什么事。”
谢清一挑眉，笑着看她，眼神意味不明，似乎有她看不懂的深意。
陈墨心跳得厉害，好不容易恢复，一把挣脱，报复性地抓住他的手咬了一大口。
本以为男人会疼，谁知道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还有心思问她：“好吃吗？”
“不好吃！”陈墨气呼呼地瞪他一眼。
谢清再次低低地笑了起来，他自己都没发现他有多坏，只是每次一看到小姑娘炸毛的样子就觉有趣，然后就顽劣心起，忍不住揉着她的脸继续逗她：“不好吃你还吃，笨呐。”
陈墨又炸毛了，感觉此刻的自己彻底成了猫爪子里的毛线球，快被玩坏了，她一张脸都被男人两只手捏着，说不出话，只好拿眼睛不停地瞪他，心里下定决心，要单方面宣布和谢清个大坏蛋绝交五分钟。
然后，还不到五分钟，车子就停下了。
陈墨记忆只有七秒，瞬间忘记了自己刚才暗戳戳下的决定，好奇地睁着大眼睛：“这是哪儿？”
“我家。”谢清打开车门，绕到另一侧，牵着陈墨下车。
说起来，俩人认识这么久，她只知道谢清住的地方离她家不远，但还是第一次来这里。
陈墨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环境，发现谢清这人其实还蛮有格调的，选择的住宅一点都不是外表看上去的那么招摇，反而透出了一丝只有工作时才偶尔窥见的理性严谨。
俩人上楼，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棵闪闪发光的超大圣诞树，上面挂满了漂亮的礼物盒，低喃的音乐沿着充满节日气氛的房间缓缓流淌，像是精心为她准备的。
陈墨高兴地跑过去，结果动作太急，衣服里的卡包不小心掉在了地上，还没来得及捡，一双修长的手已经先她一步，递给她时，在她肩膀轻轻拍了下：“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陈墨一脸茫然，迷迷糊糊地看着谢清，被他这么一说，这才猛然意识到刚才这一幕似乎在哪儿见过——在哪儿呢？谢清长这么帅，如果他俩之前真的见过，她不可能对他一点印象都没有啊。
啊啊啊可是真的想不起来了，这种模模糊糊的就差一点点就能摸到的感觉，真的好烦哎。
陈墨沮丧地摇摇头，苦思冥想的小模样别提多可怜。
谢清又无奈又想笑，弯下腰，凑近她，轻声提醒：“六年前的圣诞节，你在美国，有没有丢什么东西？”
六年前？她连一年前的圣诞节都不记得了，怎么可能记得六年前的！
陈墨可怜兮兮地眨眨眼，顺着谢清的提示开始一点点地回忆，一直毫无头绪的乱麻在她脑海里东跑西跑地打滚儿，隐约露出了点线头，直到目光落在谢清挡着下巴的高领毛衣，眼睛顿时一亮：“你是那个只露出眼睛的小哥哥！”
谢清笑起来，一扬眉，在她头上揉了把：“还算有救。”
“真的是你吗？！我的天！我那天就只看到了你的眼睛，你好高啊，我当时蹲在地上看你，脖子都仰酸了。”陈墨难以置信地看着谢清，眼底闪着欣喜的光芒，为俩人之间原来早已开始的奇妙缘分。
谢清意味深长地扫她一眼：“我以为光我的身高和眼睛也够你记住了。”
陈墨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我眼近视，那天没带隐形眼镜。”
原来如此。
谢清重新弯下腰，捏起她的脸，极具有侵.略的气.息轻轻逼近：“那你今天戴眼镜了吗？”
陈墨懵懵懂懂地点点头，还在犯傻，下一秒就被男人抵上了额头，他眸光专注地看着自己，近在咫尺的呼.吸极其撩人，仿佛落在了她心上：“那现在看清楚一点，下次，走丢了还能认出我。”
陈墨下意识咬紧嘴：“我为什么会走丢？”
“因为你笨。”谢清笑着看她。
陈墨抓狂：“我哪儿有那么笨！”
“啧，还说不笨，这么明显的反话都听不出来。”谢清终于收起了坏笑，一偏头，温.热的呼.吸就轻轻落在了少女耳畔，“刚才那句，是假的，逗你的。”
那股酥.麻的感觉在这一瞬再次席卷全身，悄无声息地从她心上开始蔓延，四肢百骸都随之微微轻颤，陈墨耳朵开始发痒，不自然地攥紧衣角，小声抱怨：“你嘴那么毒舌，谁知道你哪句话是真是假。”
谢清眸光温.柔下来，深深地看着她，将她微垂的脸轻轻抬起：“那接下来的这句，听好了。”
“我爱你，很早之前，就开始爱上你了，只是你太迟钝，一直没发现。”男人眼底是从未有过的郑重，一双清透的眼盛满漩涡似的幽.深，仿佛要把她深深刻在里面。
陈墨有限的脑细胞瞬间成了一团浆糊，傻呆呆地看着他，心脏快要跳出了喉咙：他在骗她吧？他怎么会喜欢自己呢，他那么好啊……
然而，男人接下来的话，彻底将她送上了棉花糖做的城堡。
“我说过很多口是心非的假话，可这句，是真的。”他低下头，温.柔抚上她的脸，轻轻吻上她的唇。
柔.软的触感紧紧贴着她，并未有多余的动.作，像在等待她的回应，陈墨整个人都陷入了如梦般的云朵，心神飘荡，仿佛所有的理智都不再属于自己，直到她缓慢地眨了下眼，这才看到，天花板上垂下来的槲寄生正对着她的头顶，俏皮地轻轻摇曳。
她眼底的茫然转为了清甜的笑，小心翼翼地牵住男人的手，然后试探性地迈出一步，心甘情愿地接受了这个无法拒绝，也根本不想拒绝的吻。
窗外，不知哪里的烟花倏然绽放，五彩斑斓的光照亮了整个星空，极其璀璨，而属于他们的幸福，刚刚开始。
——番外完——
作者有话要说：注：“We wish you a merry christmas and a happy new year……”歌曲，《We wish you a merry christma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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