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这个问题, 江元白也想不明白。

  一来他自小受到的教育,是不会喜欢上一个文墨不通,嚣张跋扈的贵小姐, 二来他每每看见她都会做的噩梦, 无疑预示了沛国公府日后的劫难,既知国公府难逃灭门, 他自是不会与之过分交往。

  是以,当年陈怀柔献出的金银珠宝,官场关系, 对他而言,远不如保命重要。

  哪怕那个人如此鲜活的跃入自己的脑海中, 皆不足以让他失去理智来为之搏命。

  如果硬要找一个理由,也许是现在的他, 足够强大,也自信能将沛国公和她护在羽翼之下。

  当年的他,什么都不是。

  “我也不知道。”他笑,拇指擦着陈怀柔的鼻尖,慢慢移到唇上, “见色起意?”

  “鬼才信,那你这反射弧未免太长了些,本小姐当年美貌更甚今日。”陈怀柔推开他, 又特意寻了别的话题。

  “我哥的来信你看了吗?”

  她指的是陈旌与司徒宏北上的事, 司徒宏率军从密林中暗自行军, 意图很是明显。

  “恐岳丈岳母大人会紧随其后,与他们汇合共同举事..”

  “不是举事,是复仇,让该死的死, 该惩的惩,让真相大白天下,让建元帝和太后为他们所做之事付出代价。”

  陈怀柔纠正了他的说法,殷红的唇因为慷慨激昂而变得水盈盈,江元白不置可否。

  “自四皇子代行祭祀之礼后,大皇子与二皇子屡次与他示意拉拢,据暗线消息,二皇子有夺权篡位之心。”

  江元白叹了口气,捏着手负在身后。

  自他答应出任节度使之后,便对朝局计划有了改观。

  今日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他只觉得京城乃是非之地,无论何等人踏入,都会被拽进那一滩浑水之中,就连最初入京的企图,也都变得无可厚非。

  “杜兴平也要跟着造/反?”陈怀柔忍不住吸了口气,又道,“大皇子呢?他不会一点消息都不知道吧?”

  “起先是不知道的,后来我们着人透了些给他,他已经跟左相联合了兵力,只等二皇子与杜兴平起兵之时,来个殿前救驾,届时二皇子必然失去入主东宫的机会,满朝上下,也无人能与之抗衡势力。”

  若果真这般简单,江元白今日也不会愁眉紧锁。

  此其中,必然还有纠缠不清的暗线。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四皇子呢?

  “正如你想的那般,四皇子要看着他们两人争斗,”江元白顿住,回头,若有所思的似自语一般,“我虽不知他具体想如何行事,可无非结果有二。

  其一,在大皇子二皇子打的火热之际,挺身对建元帝相护,得其重用后,与二位皇子残存下来的那位再去争夺入住东宫的机会。

  其二,借两皇子之乱,杀建元帝,将罪名安在那两人头上,借圣旨昭告天下,他才是建元帝名正言顺立下的储君..”

  “他会仿写建元帝的笔迹?”

  江元白笑而不语,点了点头,陈怀柔便有些惊诧过度了。

  原四皇子城府如此之深,竟然早早想好了退路。

  模仿一个人的笔迹,达到以假乱真的程度,绝非一朝一夕之笔力。

  “你会回去?”陈怀柔慢慢沉静下来,对上他深沉的眸子,功成名就,高官傍身,这不就是他最初考取功名的目的吗?

  江元白并没有立刻回答她,他只是凝眉深思,继而回头冲着陈怀柔轻笑,“你觉得四皇子会选哪条路?”

  若按稳妥,自是第一条,若论捷径,没有比第二条更为便利的了。

  尤其是经过今岁春闱之后,四皇子借机笼络了不少新贵,如今正遍布在京畿之地,为其效力。

  想到这里,陈怀柔难免想起那个清隽的少年,周昀。他得中状元后,没有按部就班到翰林院入职,反而去了京畿府,上手办的就是盐司案。

  当时的巡盐史是大皇子的人,被二皇子找到他把柄后,上报朝廷,刑部主理,大理寺监察,左相哪里沉得住气,当即挥挥手,启用了御史台的眼线,一路从中阻挠,直到春闱过后。

  周昀竟不知艰险的冲了上去,他跟的官员是朝廷里有名的不怕死,在朝二十多年,得罪了不少同僚,虽刚正不阿,官位却很难爬升。

  建元帝特意让他主审巡盐史的事,想必也是对左相恼怒了。

  “四皇子他连盐司都收入囊中了,礼部,吏部也有他的人脉。经过二皇子与杜兴平起兵,兵部也会悬空,你们也已经找到了后补人选吧。”陈怀柔慢慢想着,忽然又道,“是西营郑将军?!”

  江元白点了点头,“兵部沉疴较多,郑将军是武将,底下效忠的将士骁勇忠诚,推他上去,可服众。”

  “最重要的是,郑将军早年受过贤妃的恩惠吧。”这事还是幼时听爹娘说过的,陈承弼知晓宫中许多旧事,每每以杂文轶事的方式讲给他们几个听。

  陈怀柔爱听故事,久而久之,也就将这些往事印在脑海里。

  天下利益,往往纠缠甚多,没有人能真正的独善其身。

  “不提他们了,今日我有空,我们去爬山吧。”江元白咳了声,掩着唇眉眼带着笑意。

  “不带陈睢?”陈怀柔有些不落忍,便听江元白叹了口气,惋惜道,“也对,陈睢现下身子不适,要不然我们改天。”

  “不用了,就咱俩去吧。”

  陈怀柔往前跳了两步,回头,“还不走?”

  山花烂漫,尤其是入夏之后,南地的野花开的遍地都是,招来蜂蝶狂舞,陈怀柔带着帷帽,手拿团扇,拍打着盈盈绕绕的蜂子,不多时便热的有些难耐起来。

  往年的这个时候,齐州和京城都只是换了春衫而已。

  南地热的燥人,她将衣领往后拨开,四下看了圈,江元白已经在上头亭子等她,下面也没有来人,她索性又将领子扯开些,以帷帽遮挡,用力扇了几下。

  好容易去了汗珠,心里头也跟着舒爽。

  “阿柔,你..”江元白的声音自身后猛地传来,陈怀柔手忙脚乱撩起衣裳,两手重新握拢。

  饶她动作快,江元白还是看见那纤细莹白的一截皮肤,因为炎热,泛着浅浅的粉红。

  他咽了咽喉咙,别开眼睛。

  心里却始终记着那幅春色。

  身上也就热了起来。

  “阿柔,你是不是热?”

  明知故问,陈怀柔起身抬头,看着赤白的太阳,忍不住又扇了几下,懊恼道,“我也是鬼迷心窍,这样的天气,出来爬的什么山?”

  团扇扇的簌簌作响,薄透的衣衫像翩跹的蝶,振翅欲飞。

  “江元白,你有什么话,就赶紧说吧,也不必非约我爬到山顶,我不会被累死,但能被热死,你就高抬贵手,别卖关子了。”

  她停下团扇,后脊靠向嶙峋的石头,轻轻倚着。

  江元白一愣,却没料到她窥破自己的心思,遂忍不住笑了笑,抿唇看她,“府里有眼线。”

  “四皇子的人?”

  “大概是。”江元白捏着下颌,思量了半晌,“照此形势,他应当会选第二条路了,杀建元帝,取而代之,风险会大一些,诱惑却是十足,可叫他一步登天,免去不少麻烦。”

  “他让人来监视我们,是为了什么?”

  “应当不只是我们,他要成事,必然对每一个支持者都倍加小心,他只是怕我们泄露机密罢了。”

  自古以来,皇室的心,都只是为了自己权衡。

  当有利益共通之时,他可和颜悦色,仁义慈善,反之,则会穷形尽相,歹毒凶残。

  “那你,在他成事后,还回去吗?”

  凉风出来,将身上的黏腻吹干,江元白望着陈怀柔,薄纱掩映下的小脸,看不真切,却让他听出了一丝期许。

  他俯身,就着她薄薄的帛纱,吻上她的唇。

  京郊的驻守,比任何一地都要严苛。

  军队潜伏在密林中,已经等了数日,粮草充足,兵器锐利,只是热起来的天有些阴晴不定。

  司徒宏看了眼乌云蔽日的天空,与陈旌小声道,“夜里有雨,派出去的那三支小队,要抓紧在雨停之前回来,别留下脚印子。”

  陈旌嗯了声,逡巡过周遭的情势,又压着嗓音回他,“祖父,陈景林还没有动静,郑将军的队伍,现下在禁宫巡视。”

  “就这几日了,杜兴平是想给儿孙谋取前程,建元帝指望不上,便要另立新主,二皇子,不是做皇帝的料,左相和皇后铺好了网子,等着他们跳呢。”

  司徒宏低头,咽下喉中的腥甜。

  蛰伏十几年,这是离报仇最近的一次。

  不管是建元帝还是太后,更或者说是官居兵部尚书的杜兴平,一个都跑不掉。

  “祖父,你有没有想过,我们还有另外一条路可以走。”零星的雨点稀稀拉拉的掉落,打在叶子上,溅起薄薄的浮土。

  陈旌勾着唇,目光灼灼,司徒宏转头,矍铄的眸子紧紧盯着他,“旌儿,你什么意思?”

  空气变得沉闷起来,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宁静,有种吞噬万物的阴晦感。

  很快,疾风骤雨,噼里啪啦的打落,营帐之中,陈旌拍了拍身上的雨水,隽秀的面上挂着鲜少可见的冷峻。

  “旌儿,事到如今,凡事都要三思后行。”对司徒宏而言,他要报仇,这也是支撑他活下来的信念,找到凶手,洗雪清白。

  至于旁的,他根本不想再管。

  陈旌慢慢抬起头来,一字一句看着充满怀疑的司徒宏,坚定道,“祖父,我们之所以被污蔑,被诛杀,是因为我们站的不够高,不够远,若是我们再站高一些,高的让所有人仰视,你说,还有人敢不服吗?!”

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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