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叶无情闹事，叶显祖出手。

　　绑走儿子，安抚众人，叶显祖让侍者带叶嘻嘻过来。

　　女孩穿着大红的衣衫，满身的珠宝玉坠，像个凡妇一样庸俗宝气。跟在侍者后面，唯唯诺诺，走路还会绊脚。

　　在场的青年男修看了，不免失落。

　　但好在修士的婚姻大事，新娘往往次要，找对了老丈人，少奋斗五百年。

　　他们看叶嘻嘻的目光，挪到叶显祖身上，这位修罗海唯一的金丹修士，显然是极疼小女儿的，即便脸上威严肃穆，看她差点绊倒，还是快步下来扶。

　　“爹。”

　　女孩弱弱叫了一声，眼神有些怯弱。

　　叶显祖摸摸她的头，“去吧，挨着你母亲坐。”

　　众人这才看清她的脸，倒吸一口凉气。

　　明眸如星，皓齿含嗔，磕磕绊绊坐到位置，千娇万媚的身子哪里是未出阁的少女，简直是修炼成精的魔物。

　　有些人的美仙气、淡泊。

　　有些人的美却摄魂震魄，叫人看了害怕。

　　明珠夫人美貌无双，尚有人气，她的女儿，美得凶险，已近妖物。

　　男修们砸吧嘴，回过味儿来，蠢蠢欲动。

　　方明珠看她今日行事正常，眼神清明，为了给众人留个好印象，便不让侍者伺候用饭。“嘻嘻自己吃，乖。”

　　叶嘻嘻端着碗，温婉一笑，第一口还送到嘴里，第二口便送到鼻孔了。

　　众人默。

　　默了很久。

　　明珠夫人忙唤人来。

　　女孩站起身，伸手扯鸡腿，用力之猛，玉盘中的白煮鸡发出可怕的断骨肉裂之声。修士极少用餐，即便是炼气低阶的也尽量不用荤食。这些彩鸡原是凤鸟的后代，世家女子做生日宴，往往各桌都会摆上一只，讨个“凤”的彩头。

　　众人以为叶家女儿出生高贵，怎么也该有点底子，但是看她如此贪恋荤食，便知是个修仙门槛都没踏入的废柴。

　　青春韶华易逝。

　　现在如何貌美，五十年后皱成老树皮，只会让人作呕。

　　对这些青年男修而言，五十年后正是春风得意烂番茄开花的好时候，怎会容忍一个傻老妇做枕边人。

　　埋汰！

　　“嘻嘻，不可。”

　　明珠夫人按住女儿的手，哄道。

　　叶嘻嘻脸一皱，哭了起来，“娘，我饿……嘻嘻好饿呀。”

　　叶显祖不忍女儿饿肚子，拦住夫人，只让她吃。女孩吃得满脸油光，脸上还沾着米粒，好不邋遢，白瞎了一张震人心魄的脸。

　　一些心高气傲的男修拂袖出门。

　　还有些贪恋美貌和叶家门第的，思虑过后留下来。方明珠看还有人，也不再拿乔，忙引着叶嘻嘻下去，接受众人的祝贺。

　　有个男修为示好，亲自撕了鸡腿递过。

　　叶嘻嘻冲他憨憨一笑，在男人目眩神迷之时，反将鸡腿送过去，请对方吃。

　　男人尴尬道，“我不吃。”

　　叶嘻嘻，“你都不吃……还让我吃？是不是欺负我！”

　　小傻子怼人过于刁钻。

　　众人默。

　　默了很久。

　　那人也是个能忍的，抹把脸，并不生气，甚至还递上绢帕，要替她擦手。方明珠笑着拦下，目光充满慈爱，显然对这男修印象不错。

　　叶嘻嘻斜看一眼亲妈，心中愤愤。

　　待这男修再靠近，一脚踹开。

　　“不准……碰，碰……我。”女孩痴傻道。

　　她装作没灵根，但是修炼并未懈怠。

　　早早筑基了，勤练腿脚，就怕她不去中原，中原的贼人惦记她。在她看来，在场的男修不止每一个能看的，而且没一个能打。这一脚下去，直接把人从这里射到那里，锅碗桌椅、屏风壁画，凡碰到的都碎了个轰轰烈烈。

　　仿佛台风过境。

　　摧拉枯朽。

　　那人落在开门出来看戏的叶无情脚下，哀哀叫唤。

　　她二哥凤眸一眯，袖手咧嘴，乐呵道，“疼吧？”

　　说完，扶对方起来，真诚道，“以后还会更疼，我五妹打人可有天赋了。”

　　男修惨叫一声，捏碎防御玉佩，跑得比兔子还快。

　　其他人面面相觑，再看叶嘻嘻，就很恐惧。都说傻子力气大，但是这叶家小姐不愧是修仙世家出生，废柴一根，竟也能把修士踹得五脏俱裂，神魂不稳。

　　也不知叶关主给她喂的什么药，恐怖如斯。

　　这要是洞房花烛夜闹起来，怕是能直接把丈夫踹入轮回。

　　“叶家势大，若真有个三长两短，怕是也不能反抗。”

　　“这女子，美则美矣，简直是修罗转世。”

　　“可怕，可怕！”

　　“前途是小，保命要紧啊！道友！”

　　如此，叶嘻嘻成功达到目的。脸上委委屈屈，心里笑嘻嘻。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天算不如她那总是睡觉的神棍四哥算。

　　整个生日宴，叶家老四都待在二楼睡觉。没多时，父亲母亲黑着脸，带着五妹和二哥上来，叶无常才从梦中清醒。

　　他睡眼惺忪，在地上摔卦。

　　摔完出去，面无表情指着叶嘻嘻道，“吉，大吉！”

　　明珠夫人看着四子，没好气道，“今日男修没一个留下名帖，凶得不行，哪来的吉？你别浑说，误你妹妹。”

　　叶无常平时话就少。

　　所谓天机不可泄露，谁多说一句谁王八羔子。也不管亲爹亲妈如何问，只关门睡觉，就是黑白无常比他有人情味儿。

　　几人面面相觑。

　　一时无言。

　　叶嘻嘻没放心上，继续装她的小傻子，跟父母撒会儿娇，确定他们消气了这才流着口水回房。她打算一直装到女主嗝屁，女主师弟木无心痛不欲生自挂东南枝，再恢复正常。

　　然而没多久。

　　木无心痛不痛不知道，她是真的痛了——

　　她四哥叶无常，当真有毒。

　　在家成日演戏，还费口水，叶嘻嘻隔三差五就要摸出去玩耍。

　　而云水关要说哪最好玩，当然是海边。

　　那里人流往来，摊贩聚集，有许多吃食。

　　她虽然很早就不用吃东西，但前世在地球，也是个成天涮火锅吃烧烤的主，人送外号小龙虾终结者，又有诙称，净盘使者。

　　饮食习惯一时半会儿改不过来，她也不想改。

　　有空便出去过嘴瘾。

　　码头旁来往的凡人修士混杂。

　　烤鱼烤贝，在炭盆里滋滋响动，撒上蒜末葱花，几个铜板换一份。叶嘻嘻在家放个替身，出门化形成扁鼻小眼的女子，蹲在岸边，拿着烤鱼，吃得满面红光。

　　旁边还有个沽酒的小摊，渔民们吆三喝四，也吃得满面红光。

　　这几年风平浪静，海中精怪很是安分。

　　普通百姓日子过得不错，外面吃喝玩乐的项目就很多。

　　她擦擦嘴，将鱼骨扔进大海，看小鱼苗聚过来分食残渣，抿嘴一笑。忽而号角声起，远处渔船入港，搬货的脚夫纷纷聚过去，候着。

　　刚放下板子，众人便忙碌起来，没多时货物清点完毕，船主人结完工钱，大家又各自散去。

　　就跟分食鱼骨的小鱼一模一样。

　　叶嘻嘻瞧着船尾有个阴影。

　　多留了心。

　　许久，阴影动了动，从散漫的一滩聚成人形，自水中升了出来。之所以用升，是因为这家伙动也不动，站在水面如履平地，跟加了特技似的。

　　待身体成形后慢慢从水面行到岸上。

　　踏足地面之前，还左右看了看。

　　莫名有些呆。

　　女孩儿默默掐诀，没看出对方真身。

　　但是海中精怪上岸玩耍并不稀奇，只要不惹是生非，也没必要管人家。那家伙穿着湿漉漉的黑袍，走得贼慢，肩膀上还有一只翠绿的小乌龟。

　　乌龟伸头缩头，短啾啾的尾巴摆的挺欢，两只绿豆眼睛滴溜溜地转。

　　她想，这恐怕是一只王八精。

　　还带着一只宠物王八！

　　略看一眼，没察觉到戾气，便不再管。

　　外海岛屿来了唱戏的班子，在城内空地搭了台。

　　她寻摸过去，看一会儿，还挺喜欢。不同本地戏班，讲的总是凡人男子遇到美貌仙子指点，踏入仙门，还和仙子结为伴侣生儿育女的通用版□□丝逆袭故事。

　　这戏班唱的精怪和人类女子的爱情。

　　在场的男人不大有兴趣。

　　倒是妇女和未出阁的女子，看得津津有味，一场完了，呼朋唤友结伴而来。戏中讲到鲛人男子为心爱的女人割肉做药，大家泣不成声，嘤嘤哭泣。

　　一时场内，如同谁家死了妈。

　　好不凄凉。

　　叶嘻嘻也感动到了。

　　抹抹眼角的泪水。

　　忽而想到《女修法则》中，路人评点为爱舍身的叶嘻嘻，也说，鲛人女子多情，她有鲛人血脉，如此殉身，实在是天性使然。

　　胡说八道，但又有点道理。

　　真是气死她了。

　　戏到高潮，女子的家人不同意二人往来，一个是精怪，一个是人族，虽然没有生殖隔离，但是人伦道德不允许。

　　鲛人夜夜在岸边唱歌，直到声尽力竭，干枯死去。

　　而被家人嫁到远处的女子，得知爱人死后，也投井自尽。

　　台上只剩忧伤的三弦琴在弹奏。

　　梆子铛铛作响，示意戏结。

　　在座的女子又哭。

　　这回简直像是大型灵堂，或许比有些灵堂哭得还情真意切。

　　有大老爷们看不下去，斥道，“鲛人性淫，仗着美貌骗妇女贞洁，实在该死，尔等哭什么哭？”

　　“你见过鲛人吗？看了几本歪书，张嘴就来！”

　　“看戏而已，世间最坏的是你们这些强取豪夺的臭男人！”

　　在座女子已然入戏，正在气头，扔瓜子丢果皮，把那开口的看客砸得掩面逃离。

　　叶嘻嘻嘻嘻一笑。

　　掐了个诀，挪块蕉皮在男人脚下，没多久，门外传来哎哟一声。

　　她又嘻嘻笑起来。

　　下面还有各式精怪戏码，她干脆买了前面的坐席，叫了烧串和糕点，就着茶慢慢看起来。其实她有一个秘密——比起正常人类，更爱那些不太像人的存在。

　　也许是儿时读的童话，小美人化成泡沫，带来的震撼太深。

　　也许是志怪传奇中，妖总比人像人。

　　也许是得知自己原本的命运，暗恋一个男子，然后为男子心爱的女人去死。

　　也许是拥有鲛族血脉，胎穿又穿书双重套娃的她，已经偏离了人的路线。

　　人外总让她激情澎湃，可惜的是，她出生以来，见过各式各样的精怪化形——都很叫人失望。这些东西许是修为不足，许是审美喂狗，往往丑得各有千秋，不分伯仲。

　　若不是亲眼所见，还不知道人能这样长。

　　她看得挺乐。

　　台上的戏子画着浓妆，男的俊女的娇，十分顺眼。

　　与此同时，叶家宅院，一位老者登门造访。

　　这厮拿着一张灵契，言说此地原是叶家先祖同他们租赁，现家中主人出世，需择一女子成婚。

　　“主君修为高深，遍阅修罗海适龄少女，就相中了你家女儿。”

　　“这……”叶显祖接过灵契，神识一扫，大惊失色，“这灵契少说也有三万年，你家主君是……”何方妖魔？

　　老者笑笑，“先主君早已飞升，少主年幼，不过百岁。”

　　“家女尚小，心智幼稚不堪大用，恐要辜负主君青睐了。”

　　叶显祖额头冒冷汗，勉强道。

　　招婿是一回事，外嫁是另一回事，招婿能管束，不让对方错待嘻嘻，外嫁……那不是在他们夫妻心头割肉吗？若有个三长两短，如何是好？

　　对方冷笑一声，上前道，“叶关主可看清了，灵契早在千年前便到期，若你们叶家拿不出诚意，休怪我等无情，收回这云水关的土地。”

　　说罢，拂袖而去。

　　叶显祖有意试对方修为，神识方一探出，便被阻了回来。当下，脸色灰败，不知该如何向妻女交代。

　　老头一出门。

　　道骨仙风的模样没了，捋一捋八字胡，炯炯有神的眼睛变成了憨态可掬的绿豆眼。寻个没人的地方，变回小乌龟，慢悠悠支棱尾巴，往回爬。

　　男子身穿黑袍，披着蓑衣斗笠。

　　浑身的潮意散不去，面容辨不清。所过之处，留下断断续续的水渍。他捡起地上爬行的小乌龟，摸摸壳，嘟囔道，“我饿了。”

　　“殿下，你且忍忍，待老夫将那叶家小女洗剐了上蒸锅，保证让你吃得舒舒服服。”

　　小乌龟洋洋得意，轻车熟路安抚。

　　男子望着路边打摊，热气腾腾的葱油饼，咽了咽口水。

　　比起人，他更想吃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