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坦白(二)

  七曜, 羲和峰,金乌殿。

  莫天皓运转周天,只觉灵脉闭塞, 灵气不畅。

  他慢慢睁开眼,气息翻涌间只觉喉咙发痒, 于是垂头掩袖低咳, 待再次抬起头时,袖口已是一片血红。

  同白翳一战后, 这具身体无论怎么调理也无法恢复当初;莫天皓低叹一声,余光瞥见手边丹药, 拿起瓷瓶在手上转了一转, 还是没有打开瓶口。

  突破失败, 重伤在身,本就寿数将尽, 焉能在浪费丹药?

  只是这七曜……

  莫天皓靠上椅背, 眼底难得出现一抹颓色;阮青阳立着一侧, 神色亦是十分凝重。

  “碧津那边如何了?那些人,可还有敢挑衅我七曜者?”

  “六座洞府已尽数归还, 灵犀宝坻收回一处,还有两处……怕是有些难。”

  “难?”

  “那两处坐镇的,是符华宗宗主柳无欢。”

  柳无欢?

  莫天皓神色微闪, “碧津打算如何应对?”

  “硬攻。”阮青阳道:“碧津召集七大外门门主,若柳无欢仍无归还之意, 那就只得刀剑相向了。”

  莫天皓闻言闭上了眼:“让他回来吧。”

  “为何?”

  莫天皓没有正面去回答他,只话锋一转:“青阳,若我陨落,你认为谁可以接手七曜?”

  阮青阳见他神色认真, 略微思考便道:“想来还是碧津更为合适。”

  “你呢?你就没有任何想法么?”

  “宗主,我……”

  莫天皓见他神色犹豫,微微一叹:“罢了,我知你心思并不在此之上,亦秋之事,是我有愧于你兄弟二人。”

  “宗主,此事已过,无须再提。”阮青阳垂下眼,“碧津向来聪慧,不仅是地灵根资质,也是我们几人中修为最高的,由他来继承宗主之位,再合适不过。”

  “是啊,他向来聪慧,”莫天皓淡淡道:“明知我七曜正值虚弱之际,如何会想出个召集七大门主硬攻柳无欢的主意来呢?”

  阮青阳蓦然一惊,但听莫天皓道:“看守锁魔狱的几名修士,都是他的人吧。”

  “他在忌惮什么?苏清辰么?”莫天皓冷冷一笑:“以至于要召集七大外门之人来试探我?”

  想起之前叶碧津曾向他询问莫天皓服用丹药一事,阮青阳面色一僵,在抬起头时,神色颇有几分复杂。

  “碧津他……也许只是一时糊涂。”

  “他心思如何,我也不是不清楚;”莫天皓将手搭在椅边扶手处,沉声道:“你去传我口令,让他即刻回宗;若他自己回来,此事也就算了,若他不听……”

  莫天皓顿了顿,“在尚未酿成不可挽回的局面时,想办法将他带回来吧。”

  “是。”

  阮青阳拱手行礼,大步向外走去。

  见人走远,莫天皓靠至椅背,袖中手指微微发抖。

  “把七曜交给碧津,你以为如何?”

  “他有手段心机,却无长远之见,未有观局者之大气,并不足以担此任。”身侧传来一个平静的声音,“地灵根资质,只拘泥与卜卦阵法,亦无法撼众。”

  “你与我想得分毫不差,只是……”

  莫天皓站起身来,缓步走出殿阁;身后之人见状亦是趋步跟上。

  “不必跟着我,”莫天皓负手而立,目光凝视着天边:“一路奔波,你也累了,先下去吧。”

  “是。”

  身后气息骤然消失,莫天皓走至天台,极目远眺。六座山峰屹立天边,青荫碧水,仙气缭绕。

  面上闪过一丝疲意,莫天皓闭了闭眼,足尖一点便消失在原地。

  眼前闪过一道白光,苏清辰眉峰微动,随即慢慢睁开眼。

  鼻尖淡淡的血腥味让他有些诧异,虽知晓莫天皓伤势不轻,却也没想到短短数天便恶化成这般模样。

  “弟子苏清辰,见过宗主。”

  莫天皓并未答话,他将苏清辰身上禁制解开,径直走出了牢门:“同我出去走走吧。”

  “是。”

  门外几名修士纷纷行礼,目光触及苏清辰后均垂下了眼,莫天皓见状心下冷笑,却是故意领着苏清辰在这锁魔狱中转了一圈。

  叶碧津,若你真能在我眼下杀了苏清辰,这宗主之位给你又何妨?

  这般想着,莫天皓停了脚步,随口道:“你先前师从连城门?”

  “是,弟子在撷秀山偶遇魔修被其重伤,多亏吴涉门主出手相救,这才幸免于难。”

  “在此之前,你师承何处?”

  “无门无派,散修而已。”

  “散修……”莫天皓勾起一抹轻嘲,“既有仙缘,又可引得灵气入体,当初为何不寻仙门一窥灵根?”

  苏清辰一愣,随即垂眼道:“弟子正是在前往连城门途中不幸遇到了魔修。”

  “哦?”莫天皓淡淡道:“那可真是巧。”

  苏清辰心中警铃大作,但听莫天皓接着道:“在你之前,天灵根早已沦为传说,如今有幸见得一次,也是天佑我七曜。”

  “弟子愧不敢当。”

  莫天皓似是没听到他的话一般,只自顾自道:“撷秀山一役,七曜宗损失惨重,如今我突破无望,便有心寻一人作为七曜下一任宗主培养,依你之见,何人适合?”

  “弟子不敢妄言。”

  苏清辰没想到莫天皓会同自己说起此事,诧异之际,心底也有几分计较。

  “有什么不敢的?”莫天皓似笑非笑道:“若我说,我选定之人是你,你是该如何?”

  苏清辰不清楚莫天皓要唱哪一出,他垂头作势要跪,便听莫天皓冷冷道:“行了,别装了。”

  “苏清辰,你演技不错,之前也确实骗过了我;若不是我离开时存了一抹神识在禁制中,还不知你竟将一手四魑咒使得炉火纯青,你同拈花道人魏万舒关系匪浅吧。”

  苏清辰闻言面色一冷,暗道自己确实大意,自信能骗得过莫天皓。

  如今被人戳破了伪装,苏清辰也没有在演下去,他与莫天皓拉开一个安全距离,掌心暗暗蓄力,锁魔狱外一时间灵气弥漫,杀意泵起。

  “宗主既已知晓,为何还要放我出来?”

  “我方才说过了,你也是我心中下任宗主的人选之一。”莫天皓并不忌讳他周身杀意,只望着他道:“若我今日不放你出来,你会怎么做?”

  “你不放我出来,叶碧津也必然会来找我,”苏清辰道:“他若肖想宗主之位,必不会留我,到时我只需除了他,大可将他内丹化作己用;他若无心宗主之位,自然会放我出去。”苏清辰道:“只要我能出来,那三位……啊不,这整个七曜的人,包括你,都不会是我的对手。”

  “好大的口气,”莫天皓眯起眼来:“你不怕我现在杀了你?”

  “你若真能杀我,还会在这里同我废话么?”苏清辰轻笑道:“若我没猜错,上次宗主从锁魔狱离开后,定是尝试了强行突破,这才导致灵脉阻塞,灵海破碎。”

  被人猜到了痛处,莫天皓反而有些愉悦:“所以呢?你若现在杀了我,大可将宗主之位拿去。”

  “宗主何必激我,清辰虽不聪慧,却也不是傻子。”苏清辰也笑:“我若再此关键时刻杀了宗主,既给了叶碧津诛我的借口,又失了人心,实在太不划算。”

  “况且宗主为我护法突破,又既视我为候选人之一,我怎能这般‘忘恩负义’呢。”

  …………

  “你不是走了么,又回来做什么?”

  连霁望着窗外那抹熟悉的黄色身影,眼皮跳得十分厉害。

  自上次邱熠将水韵清魄真诀交到他手中后便说了要走,连霁猜他尚未调整好心态去面对莫良,也未阻拦,没想到半日不到这厮居然又回来了。

  “我还是等小良儿醒了再走吧。”邱熠飞身上了房梁,摸摸鼻子干咳道:“待确定他无恙,我自然……”

  话音未落,屋外传来鹤魅的声音,“主上。”

  连霁放下玉简,低声问道:“何事?”

  “偏房的那位客人醒了,尊上让我唤你过去。”

  连霁闻言抬头望向房梁,果然见上面一人面色复杂,半晌后轻叹一声,翻身破窗而出。

  “已经有人去了,我就不掺和了,”连霁将玉简收好,对着外面淡淡吩咐道:“告诉尊上我在寒潭等他。”

  莫良靠在床上,眼神呆呆望着前方床幔。偶尔偏头望一眼苍向寻后又将目光飞速转开,面上有些许尴尬。

  “这位……这位仙长。”他挠挠头,“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啊。”

  苍向寻无言,他静静看了莫良一会儿,半晌后才道:“你什么不记得了?”

  “不……不记得了。”莫良被他盯得有些害怕,于是咽了咽口水,还是小心翼翼地问道:“你知道我是谁么?我们之前认识么?”

  邱熠进来时,苍向寻还站在床边同莫良说话,回首见他立于门外,眼底掠过一丝诧异,但还是识趣儿的后退了半步。

  莫良这才察觉门边站了个人,他弯眸对邱熠笑笑,目光瞥见邱熠手中汤药,犹豫了一瞬后还是轻声道:“谢谢。”

  邱熠原本还犹豫,闻此一句后怔愣一刻,似乎察觉了什么,手指微不可见的抖了抖,他将汤药端至莫良面前,轻笑道:“小良儿今日怎的这般客气?”

  莫良听到他称呼时微微一愣,眼神求助般望向苍向寻:“师兄,这位仙长是……”

  屋内一时沉默。

  莫良向被里缩了缩,只觉气氛不太对 ,他刚刚是不是不该问这个?

  苍向寻抿唇,刚想说这是我们大师兄,便见邱熠大步来到床边,将汤药吹凉后舀至勺中,慢慢送至莫良嘴边:“先把药吃了。”

  莫良见状接过药碗:“我,我自己来。”

  “好,小心烫。”

  邱熠笑笑,将碗放置他手上;莫良捧起汤碗,刚喝进去一口,便听身侧的人道:“我叫邱熠,是你的大师兄,也是你,”

  “未过门的道侣。”

  道、道侣?

  莫良一口汤药喷出,面上染了些许红晕:“你,你,我,我……”

  苍向寻闻言皱起眉来:“大师兄。”

  话音未落,便听邱熠淡淡道:“我刚去拿汤药时,听到那只鹤魅说你的小杂役在找你,就在寒潭附近,你去看看?”

第106章 坦白(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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