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N个吻

  “你说什么?”阮棠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要和你离婚。”江铂言双手放回膝盖, 眼眶突然变红,“那些爱你的话都是假的,我不爱你, 咱们现在就去办离婚手续……”

  “凭什么?”

  呼吸仿佛凝滞在了胸口。

  阮棠奋力扳过江铂言,让他与自己对视:“你说爱就爱、说不爱就不爱, 你拿我当什么?提线木偶?好骗的傻女人?”

  “棠棠, 我……”

  “你听着,两年之约没到,我不会跟你离婚!”

  阮棠气急, 推开布加迪威龙车门又重重踹上一脚。

  “江铂言,你是个大坏蛋!”

  她冲进大门,情绪几近失控。

  怒火影响了她的平衡感, 一路跌跌撞撞, 差点撞翻楼梯转角的花架,指纹解锁办公室门竟然花去四五分钟。

  好不容易进了办公室,阮棠蓦然想起, 马克杯仍留在门外。

  定制杯子的那天, 她特意征求江铂言的意见,他的话言犹在耳:“棠棠,你给团子拍张照, 把它印在杯子上, 随时都能看到。”

  物是人非。

  离婚?

  他休想掌握主动权!

  打开聊天窗口, 阮棠输入:“小熙,帮我拿回放在门口花池的杯子。还有,叫保安师傅赶走我的老公。”

  “???”小熙回了三个问号。

  阮棠不想啰嗦,回了俩字:“速度!”

  伫立窗前,她目睹小熙的一系列动作——走出大门, 拿起杯子,从车前绕到驾驶位,低头说话,重新走进工作室。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

  “进。”阮棠言简意赅,“杯子放茶几上。你抓紧时间订酒店,标准不能降,一律四星。”

  “明白。”小熙退到门边,却又走近办公桌,“阮总,江总有话托我带给你。”

  “我不想听。”

  阮棠抬手,不耐烦地指向门口:“请你出去。”

  “他向你道歉。”小熙冒着被炒鱿鱼的危险,语速极快地说,“他让我转告你,今晚七点,明华楼江城子包厢,不见不散。”

  “出去!”

  阮棠扬起手,恨不得把手里的无线鼠标砸向地面,但是就在情绪崩溃的一刹那,她的理智上线了。

  深深吸了口气,她把鼠标放回原处。

  “小熙,等到‘琳·棠’首轮推广结束,你就递交辞职信吧!谢谢你,给品牌发展提了这么好的建议。我会写一封公平客观的推荐信,希望你找到更适合你发展的平台。”

  小熙愣在原地。

  “阮总,我不想离开,我很喜欢颐棠,喜欢和大家共事……”

  “你是江铂言安插在我身边的眼线,我不能接受一个时时刻刻向我老公汇报我行程和日常的助理存在。”阮棠语气冰冷,“你提出辞职,我批准,这样大家脸上都不难看。”

  “阮总,给我五分钟解释,好吗?”小熙双手合十。

  “不。”阮棠失去耐心,“我怀疑你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可以骗取柳媴的信任,但你骗不了我。”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小熙备感煎熬,不得不自报身份:“阮总,我是吴天阆的妹妹。你不是一直在追查他的下落吗?”

  “你姓窦,他姓吴。”

  “我们是亲兄妹,而且是同父同母。”

  阮棠失笑:“你别告诉我你随母姓,也别说吴天阆的事情是从江铂言那儿打听到的。”

  “举家搬迁到燕都生活,是因为我爸爸继承了一笔遗产。对方的唯一条件,是我们全家改掉以前的姓氏……”

  “够了。”阮棠左手指尖抵住右手掌心,示意谈话停止,“我不想听。”

  小熙抬起头,目光平静。

  “阮总,这个故事有点长。五分钟肯定讲不完,你能多给我十分钟吗?”

  蓝牙音箱叮的一声,提示阮棠有新邮件。

  她点击查看,是夏琳发来的C位金婚老人婚纱修改意见。

  最小化邮箱页面,阮棠朝小熙点了点头。

  “十五分钟,不过不是现在。半小时后,你在街对面的猫咖6号桌等我!”

  -

  摩卡,蓝莓芝士蛋糕,阮棠下午茶的标配。

  小熙一向办事稳妥,今天也不例外。桌角摆着一碟对应明年流行色的糖果色马卡龙,是咖啡蛋糕之外的一抹亮色。

  “阮总,你尝尝,这些是店里力推的新品。”

  阮棠浅抿一口摩卡,舌尖的甜,迅速被满口的酸涩替代。

  “是无糖低卡的吗?”她问。

  “……不是。”小熙连忙往自己的方向拽拽盘子,“夹心馅料是莓果颗粒白巧克力鲜奶油,含糖量超标了。”

  “没关系,甜食正好调节心情。”阮棠拈起柠檬黄的那一枚,细细品尝。

  “好吃吗?”小熙惴惴不安,“是不是甜到发腻?”

  阮棠将马卡龙咬成新月形状。

  “你的手艺不错,开甜品店一定火爆。”

  正聊着天,一只英短蓝胖子跳上阮棠的膝盖,她轻抚它的后脑勺,它眯缝眼睛斜睨了她三秒,跳落地面慢悠悠走向其他客人。

  “做人诚实一点。亲手制作的马卡龙,没必要冒充是猫咖出品。”

  小熙低下头:“你的肯定,对我来讲是莫大的安慰。”

  “你和同事们分享自制甜点,有人往工作群里发了照片。”阮棠轻声说,“这是我第一次品尝你的手艺,不是敷衍,是真心觉得好吃。”

  小熙松了口气,习惯性地抬手整理前额刘海。

  “只要你喜欢,我就经常做一些给你送过来。哪怕以后不在颐棠打工了,我也想和你成为朋友,阮总,我说的全是心里话。”

  不答应,不反对。

  阮棠淡淡笑着,又拿起一枚蜜桃粉的马卡龙。

  “聊聊吴天阆吧。”她切回正题,“听说他高三得了很严重的心理疾病,辍学去了北方。”

  小熙双手交握,迎上阮棠探寻的目光。

  “上个月三号,我哥走了。”

  七月三日?

  当时阮棠人在巴黎,刚刚订好回国的机票。

  无论是委托调查公司,还是通过各种渠道打听,追寻吴天阆一直没有结果。小熙又是从哪里知道有人在找她哥哥的?

  阮棠若有所思。

  咖啡表面的拉花已经辨不清形状,她又端起来喝了一小口。

  “一场误会,是我搞错了。其实,我要找的人,不是吴天阆。”

  小熙忽然笑了:“你错把江总当成我哥哥,对吗?正是这个美丽的误会,才促成了你们的姻缘。”

  阮棠微微点头,算作回答。

  “阮总,不管怎样,为了找到我哥,你付出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停顿几秒,小熙接着说,“可能是错事做多了遭到反噬,我哥走得并不安详。”

  阮棠摆摆手:“换个话题。”

  “我没有别的意思。这些年,我们全家定居燕都,两处房产是继承的,而且一家四口都有收入,日子过得还算殷实。阮总,难道你不好奇,是谁找到我,邀请我回云城工作的吗?”

  “江铂言。我猜到是他。”

  小熙嘴角浮现一丝苦笑:“不止他一个。柳媴和林波也在四处打听我哥哥的下落。”

  “柳媴想要报仇,这我知道。”

  “不完全是。柳总心地善良,当她了解我哥得的病会导致行为不受控制,她对我说,以前的事就那样吧,追究下去没有意义。”

  阮棠问:“既往不咎,柳媴看得很开。那么江铂言呢?你们怎么认识的?”

  “我听说云城医科大学精神科出了一种新型疗法,就回来咨询医生。”小熙抬起头,“正巧江总向医生咨询他妈妈的情况如何医治,都是患者家属,聊了几句我们就互相留了联系方式。”

  “你说你是吴天阆的妹妹了吗?”

  “我主动说的。江总尊重别人的隐私,以他的为人,我不明说,他应该永远不会问。”

  阮棠心里讶异,面上却没表现出来。

  “柳媴当年被吴天阆欺负得很惨,好在她承受能力强,否则早疯了。”

  试想一下,做广播体操的大课间,一回教室,桌膛里突然出现各种各样奇怪的物品——卷成小卷的蟑螂粘板,变魔术用的假手指,长满霉菌的干馒头片,甚至还有被刀片划烂的学生证照片。

  更不用说,放学后做值日却被反锁在教室里,遭受言语侮辱和肢体暴力……

  “小熙,马上到十五分钟了,我问最后一个问题。”

  “问吧,阮总,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阮棠紧握咖啡杯,掌心沁出冷汗:“散布吴天阆出国留学谣言的人,是谁?”

  “我哥。”小熙忽然垂下脑袋。

  “他?”阮棠如坠云雾,半天才醒过神,“吴天阆怎么知道我就读了哪所大学?他在留学生论坛发帖,说要装扮成德古拉伯爵参加舞会,要找舞伴,必须找戴美杜莎面具的女生。”

  “高二那年,你去育才中学找柳媴,我哥见过你。他对你念念不忘,病越来越重,直到离开云城的前一天,他还跑去守在四中门口,盼着能向你表白。”

  阮棠如芒在背。

  此时此刻,仿佛一双眼睛正从背后紧盯着她。

  “吴天阆掌握了我的一举一动?”

  “是的。”小熙羞愧难当,“我爸拿走了他的电脑和手机,他就到网吧、或者借同事的电脑上网,每一天都要看你的社交账号动态。你的兴趣喜好,你晒的美食和旅行地照片,我哥牢记在心。他常常跟我念叨,所以我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阮棠倏然起身。

  “了解真相的感觉很糟糕。”她说,“不过,谢谢你告诉我实情。”

  小熙诚恳道:“阮总,我不想让你为难……要不,我现在就辞职吧?”

  “按照事先约定的,推广活动结束你再递辞职信。”阮棠释怀地笑了,“有人早早地为我撑开了保护伞,我却始终不领情。以后,我得对他加倍的好。”

  “江总是好人。”小熙深表赞同,“他是我见过的最宽厚、最有涵养的好人。”

  “我后知后觉了。”

  阮棠端起咖啡杯:“为了江铂言,和我干一杯怎么样?”

  碰杯的清脆声传遍整间猫咖。

  小熙说:“阮总,我祝福你和江总白首偕老,永远相爱!”

  -

  豪门夺产计划败露,景丽因敲诈罗予钦获罪锒铛入狱,邵玉玲无声无息地离开了云城。妻女下场惨淡,郑经理工作上出现严重失误,一方面自惭形秽,另一方面无颜面对老板同事,默默辞职走人。

  江城子包厢,新换了一位章经理负责。

  明华楼的创始人是个宋词迷。

  这一点,不仅体现在每个包厢的命名上,还体现在菜单里的菜名。

  江铂言约的时间是晚七点。

  阮棠提前一小时到达。

  章经理询问是否提前点菜,阮棠却说:“不用。等我老公来了再点。”

  转动左手无名指的婚戒,她心神不宁。摘下婚戒,她拿过一个白色浅碟,把戒指放了上去。

  这不是他们自己选的婚戒样式,怎么戴怎么别扭。

  阮棠从包包里取出两个小巧可爱的红色首饰盒,摆在面前。

  今晚,她要让江铂言帮她戴上新戒指。

  一切重新开始。

  从零开始。

  包厢门突然被人推开,一个身穿蓝色统一制服的小伙子手捧花束。

  “女士您好,请问您是阮棠吗?”

  “我是。”

  “这是江先生送您的花,请您签收。”

  黄玫瑰,花语是对不起。

  我不需要道歉。

  阮棠怀抱花束,低头嗅着柔和的淡淡清香。

  章经理敲门:“阮女士,还有五分钟七点,可以点菜了吗?”

  “不。”阮棠朗声说,“在我们家,我老公是负责点菜的,我只负责吃。再等等,路上有点堵车,他应该快到了。”

  “哦,好吧。”章经理悻悻离去。

  若在平时,五分钟是一眨眼的工夫,今天却是度秒如年。

  阮棠把手机屏幕显示设置成常亮模式,摘了手表与手机并排而放。一个数字跳动,一个秒针旋转,同时计时,看得更清楚。

  七点整,脚步声渐渐走近。

  她主动迎上去,拉开门的一刻却大失所望。

  “小罗?怎么是你?”

  罗予钦身后的走廊空无一人。阮棠不可置信:“江铂言呢?他想干嘛?你告诉他,放我鸽子后果很严重!”

  “嫂子,丙丙走了。”罗予钦不敢直视阮棠的眼睛。

  “哪家医院?”阮棠眼前一黑,连忙倚住门框。

  “不是那个‘走’,是字面意义上的走。”罗予钦说,“尚阿姨突然发病,伤了疗养院的护士,丙丙赶过去处理,这会儿在飞机上。”

  “说话不要大喘气行吗?”

  阮棠手捂胸口,坐进椅子,太阳穴血管突突跳个不停。

  窗外夜幕低垂。

  不远处的金融大厦楼顶高空障碍灯开始工作,红光一闪一闪,仿佛神祇的双眼凝视人间。阮棠的视线落回黄玫瑰花束,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

  章经理适时出现在包厢门外。

  “阮女士,点菜吗?”

  罗予钦刚要拒绝,阮棠先开了口:“点菜。你把酒水单也送过来。”

  “嫂子,丙丙叫我送你回家。”

  “不听他的,小罗。今天,我请你吃顿大餐!”

  “我哪有心情吃啊……”罗予钦一脸失落,“丙丙把臻爱婚庆交给我了,他可能要长期待在泠海市,陪尚阿姨看医生治病。”

  “我呢?”阮棠追问,“他是铁了心要和我离婚吗?”

  “嫂子,别怪丙丙,他完全是为你后半生的幸福考虑……”

  章经理送来酒水单,罗予钦收住话头,埋头喝茶。

  白酒、红酒、啤酒,一概不符合阮棠的心境。

  “老字号的饭店就是这样,你们为什么不引进鸡尾酒?年轻顾客就不配得到重视吗?”

  “店里有调酒师,不过是兼职的。”章经理连声解释,“他今天正好在一楼吧台值班,您喝哪种酒?我立马叫他调!”

  “长岛冰茶,五杯。”

  章经理愣了:“听说是高度数酒,您一个人喝?这位先生喝什么?”

  阮棠微笑:“他得开车送我回家,您给他来一杯鲜榨橙汁就好。”

  “好嘞,我马上帮您下单!”

  “你别走,长岛冰茶不要那么多。”罗予钦拦住章经理,压低声音,“她心情不好,不能喝酒,麻烦您找点颜色差不多的饮料代替一下……”

  “罗予钦!”阮棠高喊,“我的事不要你管!”

  章经理左右为难,僵立门口迈不动步子。

  阮棠说:“酒水我说了算。五杯长岛冰茶,如果你敢掺假,我砸了明华楼的牌子,说到做到!”

  -

  喝酒之前,罗予钦苦劝阮棠多吃菜。

  他手持公筷,夹了满满三盘,全部推了过去。

  “明华楼的厨师名不虚传,专业、敬业,一虾两吃的原料是挑过虾线的,这个好,嫂子你多吃点!”

  “小罗,你说实话,江铂言到底去了哪里?”阮棠毫无胃口。

  “泠海市。”罗予钦目光闪躲,“我也不瞒你了,尚阿姨在丙丙七岁那年发病,十七年了,治好的可能性非常小。”

  “今天的新闻你没看吧?”

  “没有。一整天我都在熟悉臻爱的业务,没空玩手机。”

  “医科大学附属医院精神科新收治了一位病人。”阮棠说,“她很有名,曾经是云城的骄傲。她的作品,至今仍在现代艺术馆展出。”

  谎言拆穿的一瞬,罗予钦并不慌张。

  他长长吁出一口气,表情极其认真:“嫂子,没错,江叔叔和丙丙把尚阿姨接回云城了。他们想通了,不再逃避,民间流传的那些英年早逝的传言,你随便听听,左耳进右耳出不要当真。尚阿姨这个病大概率遗传,丙丙不愿拖累你,他和你离婚,就是担心三十岁左右发病会误伤你。”

  “不愿拖累我?这个理由站不住脚。”阮棠眼中泛起泪花,“你转达的不算数,我要听他亲口告诉我。”

  “嫂子,何苦呢?你问丙丙,他说的还是同样的话。”罗予钦变换策略,“即使做不成夫妻,也可以做朋友。你从另一个角度关心他,我想他一定很感激你……”

第40章 第N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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