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 心折

　　林城，冬。

　　随着十一月的渐渐临近，林城的冬日也悄然而至。往年到了这个时候，这座位于西北内陆的城市已逐渐显出一派萧索之态。而到了今年，却呈现出些许非凡的景象。尤其是位于城市东南角的西大校园，一眼望去，更是异常热闹。

　　过去两三个月里，西大讨论最热烈的，莫过于管理学院季明远季老师的骤然离职。季明远是谁？这个名字，放在这所以工科和管科出名的学校里，怕是无人不识。

　　单从履历上看，这人已经足够优秀——美国藤校博士毕业，归国后先是在顶尖学府清大任讲师，后调任西大管理学院任副教授一职，主持过多项国家及省部级基金项目，国家杰出青年基金获得者，研究成果多次获得国家奖励，领域内国内外主流期刊发表论文50余篇——这样的科研经历，哪怕是在拥有诸多杰出青年和院士的西大管院也已足够显眼，更何况，这人本身不过是一个刚满32岁的青年学者。用一个未来可期，再确切不过。

　　放大到整个校园来看，季明远也颇受欢迎。西大一直以来就开设有公共通识课，说是课程，其实就是系列讲座。涉猎极其广泛，其中管理科学一项，是由管理学院主讲。在季明远来校之前，这个课程一直是由管理学院的教师们轮着来讲的。而在季明远来校之后，这个课程可以说是由他包揽了。无他，别的课程大家可以说是冲着学多一点知识去的，唯独管理科学，是冲着季明远本人。

　　在西大内部论坛上，有一项是专门给主讲老师打分测评的，每学期结束，会有一个评比。在公共通识这一门课程下，在诸多主讲人中，季明远永远高居第一，地位岿然不动。这其中固然有季明远丰厚学识的影响，但更多的，是为他本人的人格魅力多折服。

　　在西大，有个说法就是上季明远的课不用带笔和本。并非是因为课后会下发课程ppt，而是因为上他的课光听就够了，根本分不出神来记笔记。在人才济济的西大，不乏妙语连珠和幽默风趣的优秀老师，但能顶着一张俊脸，以一种极其自然和闲适的态度将原本生涩难懂的内容用最通俗易懂的方式讲出的老师却不是很多。这种人，他本身就是逼格所在，偏偏又如春风化雨，让你感受不到一丝的智商碾压和高高在上。对于这种人，你能做到的除了佩服，就是折服。

　　高山仰止，只堪心折。季明远，就是这种人。

　　每学期始西大开放选修课程的时候，季明远开设的管理学一门都是诸多学子的选课修罗场，是对选课系统、网速、手速和人品运气的多重考验。然而今年当大家打开系统准备开始新一轮的厮杀的时候，却发现管理学的主讲换人了，至于季明远，翻遍全网居然找不到他的课程！这可奇了怪了。

　　一阵骚动过后，校内论坛上流传出季明远辞职回了燕城的消息。许多人先是不信，继而在锤到不能再锤的时候，相继发出哭嚎——神仙季老师，你怎么就走了！你快回来！

　　*

　　管院教研室内，此刻是一片寂静，众人都在自己的机位前，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或是赶项目报告，或是在写paper。这是这个教研室的常态，每个人都隶属或大或小的课题组，手里有着看不完的文献，做不完的课题，以及写不完的文章。只有如此拼命，才能赶在毕业前发出一篇中文或英文核心来，以此来获取毕业答辩资格，顺利拿到学位证。这就是一个硕士生忙忙碌碌三年的日常生活，与本科相比，已有很大的不同。

　　许佳宁赶在四点前将写好的综述发到了翁娜的邮箱里。临近年底，又到了写基金本子申请课题的时候，翁娜作为学院的青年教师骨干，对此自然是当仁不让，早早就开始准备了起来，让手下的学生搜集文献，用做前期准备。往常这样的任务都是落在同门孙同身上，但自许佳宁来了之后，翁娜多把这样的任务交给她。文献综述听起来简单，不过是将前人的研究做个汇总，但实际操作起来，其实是个相当繁琐和细致的活儿，而且在整个课题之中发挥着基础和基石的作用。综述做的好，后续选择研究方向、方法和写结项报告的时候会省事许多。相比孙同，许佳宁一个女孩儿要更细心和认真一些。而且除此之外，她的英文也非常好，看外文文献可以说是毫无障碍，比孙同一段段谷歌翻译下来，效率高了不知凡几。翁娜体会了一番，就觉出这个学生的好来，凡是遇到此类任务，不作考虑，全都交给了她。

　　第02章 校园男神

　　果然，翁娜那边很快就回复过来了，一个good外加一个大拇指，显然是非常满意。许佳宁抿唇轻笑，关闭网页，一阵浓浓的疲惫感袭来。翁娜是个急脾气，要的东西都非常急，为了赶这个综述，她已经好几天没有休息好了，全靠咖啡撑着，现下交了任务，后劲上来了，许佳宁揉揉沉重的眼皮，简直想立刻趴下睡一觉。

　　然而却是不能，这毕竟还是在教研室呢，时不时会有老师来巡场，所以许佳宁考虑过后，准备收拾东西先回宿舍。趁开饭前，稍加休息片刻。

　　“许佳宁！”

　　刚走出教研室的时候，就听到身后有人喊她，回头一瞧，正是同门孙同。他梳了个锅盖头，带着厚厚的镜片，看见许佳宁停下脚步等他，小跑着走上前来。

　　“你把综述发给翁老师了？”

　　孙同问，见许佳宁点了点头，他不太好意思地推了推眼镜，“每次都要辛苦你，真是太不好意思了。下回你分一半给我吧，外文文献不行，但中文我还是可以的！”

　　许佳宁一笑，并排跟他往回走。

　　“没关系的，各有所长，你数据做的好，这一点我是不及你的。”

　　孙同本科就是西大的，修的数学与经济双学位，尤擅数据挖掘和实证建模。在当下这个凡事都靠数据说话的时代，各项科学研究都向数据看齐，连食堂里吃饭人数的多少都恨不得搞一个模型做个影响因素研究，更别提他们这种自诩高大上的管理学科了。孙同虽然英语不好，但每次一遇到跟数据相关的问题的时候，本事就显出来了。所以但凡遇到这类问题，翁娜就交给他处理。不得不说，翁娜对于手下的学生还是相当了解的，集各人之所长为她所用，也难怪课题做的是越发风生水起，年纪轻轻就评上了教授。

　　听到许佳宁的话，孙同抓了抓头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对了，佳宁，这段时间你看校内论坛了吗？”想起什么，孙同忽然问道。

　　“没有，怎么？”

　　“没事，就是今天我偶然上了下，发现本科的孩子们还在那儿讨论季老师呢。我想着你之前不是——”孙同随口说着，见许佳宁向自己看过来，立马住了口。无他，只因她逼近的眼睛，太过明亮。

　　“他们在说什么？”许佳宁问。

　　孙同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啊一声，说：“也没说什么，就是在说季老师怎么突然回燕城了。你也知道季老师在咱们学校的人气，好多人对他念念不忘呢。”打量了下许佳宁的神色，他小心问道，“佳宁，你以前是跟季老师的，这件事他提前跟你提过吗？”

　　按理说，身为季明远手下的唯一一个研究生，导师要走这件事，许佳宁应该差不多算是比较早知道的。然而对着孙同，她却摇了摇头。

　　“没有。”许佳宁说。

　　孙同愣了下，紧接着又啊了一声，笑了下，说：“可能是走的比较急吧。”

　　即便是走的急，该说的也得说一声呀。孙同觉得古怪，却没有再多问了。

　　*

　　因为忽然提到季明远，两人之间的气氛一下子淡了下来，一直到许佳宁的宿舍楼前，两人都没再聊些什么。还是快分别的时候，孙同又想起一件事，叫了她一声：“佳宁，翁老师说过几天在林城大酒店有一个学术交流会，让咱们都去听听呢。我一会儿把会议日程发给你，你到时候别忘了。”

　　“好。”

　　许佳宁看着他点了点头，孙同这才笑一笑，挥手离去。

　　许佳宁等到他彻底消失不见了，才进了宿舍楼。

　　西大的研究生楼，一律都是建于六十年代初的五层小砖楼，且还都是四人间，这与其他许多学校为研究生配备的豪华两人间相比，着实算不上好。然而学校也是没办法，随着逐年扩招，涌进来的学生是越来越多了，但校区位于市中心，又不好大肆扩建，所以只能暂时委屈下学生，留待以后慢慢改善。

　　因为没有阳台，女孩儿们不得不将洗好的衣服晾晒在走廊里。在一片小雨滴沥中，许佳宁快步回了宿舍。

　　宿舍里空无一人，除她之外都在教研室或者实验室干着活。许佳宁简单洗漱了过后，就爬上了床，盖上被子小憩。

　　窗外不知道何时真的下起了雨，正是最静谧的时候，许佳宁却睡不着了。睁眼透过承尘蚊帐盯了会儿天花板，许佳宁翻出手机，打开了校内论坛的app。

　　如孙同所言，里面果然正讨论的火热，排名第一的hot贴，就是在争论除季明远之外，谁还能担得起西大校园男神这个称号。许佳宁看了一会儿，默默退出app，摁灭了手机。

　　三个月。他走了三个月了。果真如他所言，这一走，就再也不会联系她。许佳宁早就知道自己会有梦醒的一天，可当这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没想到居然如此难以忍受。好几次，真的是好几次，她按捺不住地想要买高铁票去燕城见他。但最终，还是忍下了。

　　他不会见她的，她知道。

　　许佳宁苍白一笑，闭上眼。就在这时，手机叮咚一声，提示进来一封邮件。

　　有心想等醒来再看，但许佳宁还是习惯性打开了手机。是孙同发过来的会议日程，许佳宁打开之后匆匆浏览了一番，正要关闭的时候，扫过了一个名字，停在了那里。

　　她生怕自己看错，打开台灯，凑到那下面又确认了一遍。

　　会议日程显示，第二天上午会议的主发言人是——季明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