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那不一样啊，”唐乐面对他时虽然紧张，但依旧继续说了下去，“你们是对他而言特别重要的人，你们的话对他而言的意义是不一样的。”
“那我们让他好好念书不要乱来，他怎么听不进去？”
他的语气和声音刚直且威严，让人下意识不敢回话。
唐乐往后缩了缩，犹豫了片刻后，却还是忍不住小声答道：“他在还是满足你们要求好好念书不乱来的时候，你们也没夸过他呀……“
“他是这么和你说的？”夏镜生的母亲问道。
“……没有，”唐乐惭愧摇头，“对不起我瞎猜的。”
他说完自觉十分汗颜，低着头又不敢吭声了。
“小唐，”她的母亲又说道，“关于我们，他还和你说过什么吗？”
唐乐一时之间不知应该如何回答。
“我真的越来越不懂那孩子了，”她叹了口气，“他以前从来没有这样胡闹过。”
“阿姨，”唐乐咬了咬嘴唇，“我知道，你们其实很爱他。”
“天底下哪有父母会不爱自己的孩子呢。”她说。
这话和唐乐的母亲如出一辙，但她们却是如此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但是，就算他在你们眼中永远只是一个不成熟的小孩子，但和猫猫狗狗也是不一样的。”
唐乐说话的同时并没有抬头。他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声音虽小，却十分坚定。
“就算是猫猫狗狗，也是有自尊心，需要得到尊重的。”
“你的意思是，他做错事，我们还批评不得了？”夏镜生的父亲说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唐乐赶紧摇头，“我不知道怎么说……我知道叔叔阿姨也不是那么不讲情面的人，你们那么不喜欢我还是愿意坐在这里听我说这些……”
“我们没有不喜欢你，”夏镜生的母亲摇了摇头，“那天一起吃晚饭，我先生还和我说，觉得……”
她话说到一半，夏镜生的父亲又十分用力地清了清嗓子，声音巨大，彻底打断了她的话。
夏镜生的母亲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又说道：“如果你是个女孩子，那我们……”
她的话还是没能说完，因为一墙之隔的那个房间里突然传来了一声沉闷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猛地砸到了窗台上。
唐乐心口一紧，赶紧站了起来。
理应空无一人的房间突然发出不自然的声响，两位老人在疑惑之余多少也会有些担忧，于是相视一眼后夏镜生的母亲站起身来，打算过去看看。
但她才走了半步，唐乐已经冲了过去。
他有十分不好的预感。消防通道距离夏镜生房间的窗台其实并不算特别近，而且相比从那儿跳过来还有个立足点，消防通道窗框外侧是个四十五度角的斜坡，要过去很难借力。
方才那声响隔着门依旧能让人听得清清楚楚，唐乐一瞬间脑子里各种悲观猜测全冒了出来，也顾不上是否礼貌，抢在主人之前已经蹿过去打开了房门。
房间里空无一人。
夏镜生的母亲跟在他身后，也往里打量了一眼，再开口时语气十分疑惑：“小唐你怎么了？”
夏镜生的房间就如同他那半边寝室一样，十分整洁。一眼看过去窗门紧闭，也没什么能藏人的地方。
“刚才那声音好像是从外边传进来的吧，”夏镜生的母亲又说道，“把你吓到了？”
她这话才是真的把唐乐吓到了。
正当他急得就要冲进去趴窗台往下看，背后突然传来了门铃声。
在两人一同回身向门口望去的同时，夏镜生的父亲已经起身走了过去。他拿起了门口的可视电话听筒后看了眼屏幕，接着说道：“你还知道回来？”
他的语气十分严厉，但放下听筒后还是立刻打开了门。门外站着的果然是夏镜生。
唐乐终于把心从嗓子眼里咽了下去，一瞬间腿都有些发软了。
这个人无疑是刚经历了一场小型冒险，又从自己房间的窗口爬回了消防通道。刚才那一声响，十有八九是他想用踹的关上自己房间的窗门但力度没控制好。
一度杳无音信的儿子突然出现，夏镜生的母亲也顾不上细思唐乐方才反常的举动了，连忙快步向门口迎了过去。
“你回来啦，”与方才同唐乐对话时不同，她的语气带着明显的喜悦，“妈这几天发你的消息有没有看？啊呀，还好你爸身体不太舒服我们提前回来，不然锁换了新系统你没录入都进不来。啊呀你还愣着做什么，快进来呀。”
明明是自己家，夏镜生却看起来有些拘谨，进门后伸手指了指已经悄悄挪回客厅的唐乐，说道：“我来找他的。”
他的母亲闻言，一脸恍然大悟，接着苦笑着摇了摇头。
“那也先进来再说吧。”
原先一直站在一边的夏镜生的父亲板着脸皱着眉看着自己儿子进屋换鞋又关上大门，接着突然用力哼了一声，转身进了屋子，把门“嘭”一下关紧了。
在场三人都被那一声巨响吓了一跳。
“啊呀，”夏镜生的母亲在缓过来后立刻伸手去拉自己儿子，“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给你爸道歉呀。”
夏镜生站在原地，没动弹，也没吭声。
他脸上的表情唐乐能读懂，那是深深的无可奈何和疲倦，甚至还有绝望。类似的场景在他的人生中究竟出现过多少次呢？唐乐只是站在一边看着，都能体会到那种因为无力感而产生的心力交瘁。
他在一瞬间突然有些恍惚。
就在几分钟前，他还觉得这对父母或许没那么难以沟通。甚至还觉得他们就像自己母亲说那样，也是通情达理的人。他们愿意好好坐下和自己对话，礼数周到，不出恶言，言谈中能清楚的感受到对自己儿子深刻的爱。
但当夏镜生本人突然出现以后，一切好像全变了。
那个看起来严肃又刻板的老人家，瞬间闹起了脾气，而他温柔的母亲不假思索地认为夏镜生应该做出退让。
要类比的话，甚至有点像是一个长辈在对你说，“他还小不懂事，你就不能让着他点吗”。
他们在乎的可能并不是是非对错。即使是唐乐的存在，或许也有被包容的余地。但他们需要夏镜生低头，并且永远低头。
“妈，我今天不是回来和你们说这些的，”夏镜生终于开了口，接着向唐乐的方向走了过来，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我是来带他回去的。”
“回哪里去？”夏镜生的母亲语气难得的焦急了起来，“他回去，那你呢？这里才是你的家。”
夏镜生移开了视线不去看她：“等爸想开了我再回来。”
“你这孩子，真是，”她母亲摇头，“小唐都愿意坐下来和我们好好聊聊，你为什么面对我们的时候总是那么没有耐心呢？”
“是我的问题么？“夏镜生抬手指向紧闭的房门，“他这样，要怎么好好聊？”
“你去和他道个歉，不就好了么？”
“哈，”夏镜生突然笑了，“我去道个歉就好了。”
“那个……”一直不敢吭声的唐乐终于忍不住开口，“阿姨，不如我们现在先三个人，坐下，好好聊一……”
话还没说完，夏镜生拽着他就往门口走：“没什么好聊的，都是浪费时间。”
话还没说完，夏镜生拽着他就往门口走：“没什么好聊的，都是浪费时间。”
“学长你等等，”唐乐努力想把他拉住，“你们都冷静一点呀……”
两人拉拉扯扯之间，那扇紧闭的房门突然又打开了。
“你走，”夏镜生的父亲开口时声音比之以往都要大了许多倍，“走了就别回来了！我当没生过你这个儿子！”
夏镜生闻言不为所动，拉着僵硬的唐乐在门口十分利落地换好了鞋，接着用眼神催促唐乐别站着发呆。
“那个，叔叔阿姨……”唐乐一边磨磨蹭蹭换鞋，一边继续抬头冲着两位老人挤出僵硬无比的笑容，“我以后有机会再来看你们……那个，新年快乐……”
夏镜生的母亲一脸焦急地往他们的方向走了两步。但还没来得及等她开口，鞋带还没绑好的唐乐就被拖了出去。
大门终于在背后合拢的时候，唐乐觉得自己浑身都快脱力了。
“学长，”他单脚跳着摇摇晃晃跟着大步流星往前走的夏镜生进了电梯，“你等等我呀……”
夏镜生回头看了他一眼，接着顶着一脸不爽蹲下`身子，伸手帮他整理起了方才情急之下绑的一团乱的鞋带。
“你到底站哪边啊，”夏镜生低着头十分麻利地把他的鞋带松开，再依次绑好，“还新年快乐，你说你是不是傻？”
“我……”
唐乐还没说完，夏镜生又站了起来，继续说道：“那么大个人，连鞋子都不会穿。”
“……”唐乐强行咽下了一肚子吐槽，“对不起。”
被无端迁怒却还是老老实实道了歉，唐乐话音刚落，夏镜生表情就缓和了许多。他伸手把还有些委屈巴巴的唐乐搂进怀里，脑袋搁在了他的肩膀上，然后小声说道：“我是不是很过分？”
“没有呀，”唐乐用手缓缓地拍他的背，“是他们不讲道理，我要是你我也不高兴。我当然站你这边，永远都站你这边。”
夏镜生摇了摇头：“我是怕，自己总有一天也变成那样的糟老头子。整天板着脸皱着眉，莫名其妙对着身边的人撒气，还特别自以为是。”
“……那我也都站你这边。”唐乐说。
说完，两人愣了一会儿后，突然一起笑了。
那样的话，和夏镜生那对令人头痛的父母又有什么区别呢。
“你刚才其实直接从房间里出来也可以啊，”唐乐说，“我听到声音还以为你掉下去了，魂都吓掉了！“
“呃……”夏镜生看起来有点尴尬，“我那时候看你们好像聊的还行，想说能不能正面加入一下……”
“……”
“他们和你倒是能正常说话，”夏镜生摇了摇头，“一看到我又是老样子。“
“那你东西都拿了没？”唐乐怕他想多又不高兴，赶紧扯开话题。
“嗯，都在里面呢，”夏镜生拍了拍口袋，接着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这电梯怎么还没到？”
他说完，两人一起回头，接着唐乐十分鄙视地看了他一眼：“还说我傻，你那个大个人了连电梯都不知道按！”
回去的路上两个人看似有说有笑，但唐乐心里知道，那只是彼此都怕气氛过于沉重，才强撑着想要掩饰。
一阵嘻嘻哈哈，接着冷场，然后其中一人再努力憋出下一个话题，反复循环。
直到终于到了唐乐家楼下，夏镜生突然长吁了一口气，说道：“其实往好的想，我爸既然这么说了，以后应该不会再来学校烦我了吧。”
“那你……”唐乐有些小惊喜。
“我爸妈都不要我了，要是再惹你生气，我不就真的无家可归了？”夏镜生笑着看他。
“不会不要的，”唐乐摇头，“他们那是在说气话。”
“那我爸可能一辈子都在说气话。”
“要不，我们打个赌吧，”唐乐说，“你一直不服软，到时候他就算表面上不说，心里还是会后悔的。等到那时候，稍微给个台阶他说不定就会下了。”
“我爸像那种人？”
“……有点像啊，”唐乐点头，“我觉得他其实有点小孩子脾气，就是……很幼稚的那种。”
“……”
“就是，可以表面上道歉，但实际得寸进尺的那一种，”唐乐伸手挠了挠下巴，“你妈妈一直默认希望你道歉，也许只是出于生活经验。当然啦我不是在说她做得对。”
“……”
“啊呀，就是就是……可以阳奉阴违的那一种。”唐乐认真点了点头。
“……我怎么觉得你意有所指？”夏镜生皱眉。
“没有这回事，”唐乐大声说道，“你到底敢不敢和我赌？”
许多天生皮肤特别白的人，晒多了也只会发红，再严重一点可能晒伤脱皮，并不容易被晒黑。
但唐乐就很特殊。他在一年里的绝大多数季节都比同龄男性白一个色号，可一到夏天，就会光速变深。就算只是日常通勤，都能让他暴露在外的皮肤黑色素激情增长。
好在最炎热的那几个月过去以后，新陈代谢旺盛的他又会立刻白回原来的样子。
这样神奇的变化夏镜生亲眼见证到第三次，面对色号最深的那个版本依旧不太能适应。
“大清早睁开眼就被吓一跳，心想‘我去这是谁啊’的感觉，你能理解吗？”他坐在咖啡馆角落的餐桌旁，一脸心有余悸，“但他就是死也不肯打伞，说什么没有男子气概。害我都想逼他每天上班穿着裙子去。”
“哈哈哈哈哈，”小橙猛拍桌子，形象全无，“有件事不知道他有没有和你说过？去年也是差不多这个季节吧，店里突然又有人辞职，木子想找他过来帮几天忙。他刚过来，木子看了一眼又让他回去了！哈哈哈哈哈哈！”
“噗，”夏镜生笑喷，接着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啊，他应该也是直到现在才知道是这个原因吧？。”
说完，这两人一起转头看向桌边那个一直保持沉默，现在脸蛋黑里透红的人。
“……今天叫我过来就是为了吐槽我吗？”唐乐委屈巴巴的，“我也不是故意变黑的呀。”
“等一下，”小橙有点疑惑，“木子也有叫你过来吗？”
“哪有，他自己非要跟来，说是好久没见想你们了，”夏镜生笑道，“木子就叫了我。对了他人呢？”
他话音刚落，背后突然传来一阵清脆的铜铃声响。训练有素的服务生小橙立刻站起身来：“欢迎光临~！”
他念完后看清来人面貌，立刻坐了回去：“你好慢呀，他们都等你好久了！”
“哇靠，”木子入座以后第一句话就是对着唐乐说的，“你怎么又……”
“你们烦死了，”唐乐用胳膊遮住脸，“早知道我就不来了！”
“对哦，”木子的回应极度不给面子，“你为什么会来？”
唐乐欲哭无泪，没法作答，只能黑着脸抬头看天花板。
“他当然是舍不得我陪我来的呀，”夏镜生笑着伸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这家伙最近忙着实习，每天加班到半夜回来倒头就睡，好不容易休息一天我还要出门。你约人也真是不会挑日子。”
“什么工作那么惨？”小橙一脸同情，“还不如来我们这儿打工呢。哦不对……你现在太黑了……”
唐乐悲愤交加：“能不能别说这个了。”
他整个暑假都在一家老师推荐的动画公司实习，和一批同他差不多年纪的小实习生一起遭受惨无人道的剥削压榨，画得神志不清。但这已经让他很感恩了。去年暑假他被同学拐去另一家小公司，同样辛辛苦苦忙活两个月，被嫌弃画出来的东西不能用，最后一分钱都没拿到还倒贴了车费伙食费。
现在这家公司虽然辛苦，但好歹正规，不会故意找借口克扣薪水。倒也不是真稀罕这些钱，但至少心里过得去，忙得不憋屈。
生活艰难，不提也罢。
“你今天找我过来到底什么事？”夏镜生直接打断了这个让唐乐悲痛的话题，说起了正事。
“我有一个独立的品牌你们知道的对吧。我现在想开一个线下门店，”木子表情很认真，“希望装修能特别一点，一眼看过去就很高大上那种。”
唐乐刚知道他真的是一个独立设计师时其实吓得不轻。更可怕的是，他那套让在座所有人无法理解的设计理念，居然还真有一批受众，深受追捧。唐乐去围观过他的线上店，基本都空荡荡的，似乎是因为每次上架都会光速被抢售一空的缘故。
每次想到这件事，他就忍不住感叹这世上的审美可实在是多元。
“你又想找他去刷墙？”唐乐指着一边的照片墙问道。
店里照片墙背后那当初他第一眼就觉得十分吸引人的背景图案，就是夏镜生若干年前刚来打工不久时帮着画的。在唐乐看来，这实在是大材小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