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番外篇 陈恒

　　宁康帝生而体弱, 挣扎过病疼的童年和少年时期，直到娶妻之前身体才算调养的略有起色。若是不做皇帝，只是每日风花雪月的生活, 或许他能多活上几年。可惜, 造化弄人, 在宁康十八年秋，五十三岁的宁康帝陈恒终究是沉珂难愈，自觉大限的已到的他，招来太子与百官，想趁着自己还清醒, 当着群臣的面, 宣读传位诏书。

　　太子陈雍跪在父亲的病榻前, 握着宁康帝瘦可见骨的手, 泪已在眼圈里打着转, 却固执的不肯让它落下来。

　　宁康帝慈爱的看着儿子，轻声道：“小七, 阿爹已经给你选好了顾命之臣，就是你的养父陆离。你放心, 长离会替你守好江山，待你成年之时, 还政于你。还有, 你阿娘是个再聪明不过的女子, 你有什么难处，心中有什么委屈，都可以去跟她诉说。将来要娶皇后，也可以听听你阿娘的意见。”

　　他说一句，陈雍便点一下头, 到最后他忍不住哭出声，“阿爹，你一定会好的。”

　　宁康帝笑着摇了摇头：“阿爹这次是真的撑不下去了，小七，这万里江山、亿兆百姓，就都是你责任了。”

　　陈雍用力抹去脸上的泪，大声道：“阿爹放心，小七明白。”

　　“小七一定会是个比阿爹好得多的皇帝。”宁康帝吃力的抬起手，再次摸了摸儿子的头，“去吧，把大臣们叫进来，趁着阿爹还明白，把该交待的都交待了。”此刻屋内只有他们父子两个，陈雍抹了抹泪，起身去打开门，让朝中重臣并宗人令入内。

　　宁康帝早就写好圣旨，叫中书舍人取来玉玺，把几张圣旨都用了印，取出其中一封交给儿子，“小七，记得我说的话。”

　　陈雍知道这道圣旨是给他娘的，用来压制皇后，他忍着泪跪地双手接过。

　　其余几道圣旨，是由总管太监四喜当众宣读的。一道是传位诏书，一道是令几个儿子在新皇登基之后动身就番的诏书，并且规定了就番的几个皇子，只收取一定税银的权利，不可干涉地方军政之权。最后一道便是任命梅清与陆离为顾命之臣，辅佐新帝。

　　圣旨当着群臣的面宣读后，不到半日，宁康帝便与世长辞。太子陈雍在群臣的拥护之下，执传位诏书在梓棺前登基，是为大秦立朝以来的第六位君主。

　　对于陈恒来说，在他闭眼的那一瞬间，有无数的记忆涌入脑海。等他全完消化之后，才发现自己已经变成了阿飘。对，就是阿鸾对于鬼的特殊称呼。

　　陈恒神色复杂的看着扶棺痛哭的新帝，到也不算懊悔，毕竟小七是阿鸾养大的，算是她的第三个儿子。这一世他的帝位虽没能传给他们的亲生子，传给她养过的孩子也不错。

　　只是……陈恒怒视着身着孝服的谢媛，恨不能立时就还阳掐死她。若非这个女人，他与阿鸾怎会各自嫁娶。他这一生的幸福，都葬送在这个女人手下。

　　还有陆离，陈恒对他的感情是最复杂的。没有恢复记忆时，他觉得陆离是他这一生的知己好友，而他也确实是个再合适不过的朋友。但是……为什么，是他娶了阿鸾！这会儿再想起曾见过的他们夫妻间的恩爱，陈恒就想吐血！这种郁闷到极致的心情，他两辈子也没有尝到过。说起来，鬼不是没有什么感觉么，他怎么觉得自己心口上就像压了一整座泰山似的。

　　陈恒头七天时，并不能离开自己的梓棺太久，等到七日过后，新帝扶棺入帝陵时，他才想起一件事来。艾玛，他不要谢媛这个女人跟自己合葬。活着的时候没办法，死了后，他不想自己身边出现别的女人。

　　或许是陈恒的怨气太重，他居然真的入了儿子的梦境。不过，时间太短，他只来得急再三告诫儿子，别把皇后跟自己合葬，就被踢了出来。

　　陈小七醒来之后，摸着自己的脑袋，想着梦中父皇的嘱托，略有些迟疑。昨天晚上，真的是父皇给他托梦了么？

　　少年天子有点迷茫，他在阿鸾入宫后，悄悄拉着母亲的袖子诉苦：“阿娘，我昨天晚上梦见父皇了。”

　　阿鸾好脾气的揉揉少年的脑袋，含笑问道：“圣人跟你说了什么？”她完全不知道，他们话里的皇帝就站在她的身后，目光灼灼的盯着她看。

　　陈小七左右瞧瞧，发现两人身边没有宫人，才压低了声音道：“父皇说，不要跟太后合葬。”

　　“呃……”阿鸾没法接下去了。帝后合葬算是惯例，但是也有不合葬的，那就要给太后单修陵。无论那一点，都不是她该讨论的。这个，得小七自己拿主意。“阿衍，太后身子硬朗，你父皇所说之事还要好多年呢，你不用现在就苦恼。”依她看，皇帝入帝陵之后，帝陵入口就会被封住。若是谢媛挂得太慢，说不准真得另建后陵了。

　　陈小七连连点头，“嗯，我知道了。”他依恋的贴在阿鸾身边，撒娇道：“阿娘，我一个人在紫宸殿住，有点害怕。”

　　“要小四来陪你么？”阿鸾可是太知道这小子的想法了。小七与小四两个从小一起长大，说真的，在小七登基之前，他们几乎就没分开过，那怕是小七被封为太子，他也是在陆家住得时间多。若是回东宫，小四也会跟去。这次，小七登基后就一个人住在宫里，难免会不习惯。小七再早熟，也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半大少年，又才失了亲父，阿鸾相当心疼他。

　　陈小七一下子就笑开了，“好。”

　　“咱们说好了，小四一个月里只能在宫中住上半个月，好么？”阿鸾虽说心疼小七，却也得顾着自己的儿子，还有朝臣们的意见。

　　陈小七也明白，痛快的同意了。反正后半个月，他可以跟着小四回陆府住。反正，他是皇帝他最大，谁也不能说什么。

　　陈恒一直跟在阿鸾身边，看她言笑晏晏的哄着小七，嫉妒得眼都绿了，恨不能以身相替。只是看看自己现在，他沮丧的低了头。等到阿鸾被小七拉着，一起去御园时，他又忍不住走在阿鸾身边，想像着现在就是一家三口在逛御园。

　　御园内，谢媛也在，陈恒眯着眼睛恨恨的看着阿鸾给谢媛行礼，他就想掐死谢媛，顺便也掐死那个愚蠢的自己。为什么会同意父皇的话，把谢媛娶回来了呢？

　　谢媛恨恨的看着母慈子孝的阿鸾与新帝，她这会儿是太后了，没有了丈夫在头上压着，新帝还是她名义上的儿子，整个大秦就是她最好。现在，所有看不顺眼的，她都可以直说：“五妹，皇帝已经登基，不再是那个跟着妹夫学习的太子，你这么随意进宫好么？再说，你入宫报过殿内省了么？本宫怎么没有看到？”

　　阿鸾淡淡一笑：“我身上有先帝御赐的腰牌，许我随时可以进宫的。这腰牌，还是先帝当着姐姐的面儿赏下的，姐姐怎么就忘了？”

　　谢媛还真怕这事儿给忘了，不过没关系，她可以让谢静姝不许再入宫。“五妹，依本宫看来，皇帝已经大了，为了避嫌，你以后还是莫要入宫的好。”

　　阿鸾抬眼看去，见谢媛眼中的愤恨几乎都要喷涌而出，她起身端端正正的行了个礼：“遵懿旨。”

　　陈小七早在阿鸾给谢媛行礼的时候，就气得鼓鼓的，再听谢媛这么说，就想冲过去替阿鸾出气。阿鸾眼明手快的扯住了他，默默的摇了摇头，转身走了。

　　陈小七想跟着阿鸾离开，却被谢媛温声唤住：“皇帝……”

　　“我去送师娘。”陈小七硬邦邦的扔下一句，头也不回的走了。他好后悔，刚刚就应该跟阿娘呆在紫宸殿，为什么要来御园，弄得阿娘要给这老女人行礼，还要被她训！难怪阿爹不要跟她合葬。陈小七这会已经打定了主意，等这老女人死了后，他就让人随便修个墓把她葬进去，才不要让她跟阿爹合葬。

　　不只陈小七气坏了，阿飘陈恒也气得暴跳出雷。在他看来，皇宫就是阿鸾的家，她若高兴住进来都行。谢媛她是偷来的人生，凭什么敢把阿鸾赶出去。而且，他现在出不去皇宫，阿鸾再不入宫，以后想见她都难。

　　气得几乎失去理智的陈恒冲去找谢媛算帐，正好碰到她在哪里边摔东西连骂阿鸾，恼恨之下，他冲过去挥手就给了谢媛一巴掌。但是没用，手穿过谢媛的头，并没有对她造成任何伤害。

　　愣愣的看着自己的手的陈恒怨气浓重的几成黑色，在夜晚谢媛熟睡之后，他发现自己居然可以随意出入她的梦境。在梦中，终于可以一泄怒火的他，揪着谢媛一连踹了好几脚，几乎用上了自己全身的力气。还好，在梦中他可以打到这个女人，还能把她踹得哀嚎出声。就算这样，他也不解气，直接掐上谢媛的脖子，厉声质问道：“你不是要嫁你表兄么，为什么反悔了？”

　　谢媛在梦里几乎要被浑身冒着黑气的陈恒掐死，她挣扎着醒来之后，还心有余悸。等她回过神，才发现梦中被踹过的地方生疼，还有被掐过的脖子。但是，她身上明明没有一点伤痕啊？谢媛害怕了，想到梦里的一切，她再也不敢睡觉，一直睁眼到天亮。

　　就这样，一连过了五日，每次只要她一闭眼，就会梦到陈恒，而且每次在梦中都会被打，再在濒死之前醒来。这种体验太过骇人，她还不敢跟别人说。或者说，她没法说，连续被掐脖子的关系，她已经说不出话来了。甚至，现在躺在床上，脸上满是青灰之色。

　　太后病了，而且病得极重。太医院的御医轮着出手，也只能将将保住病情不再恶化，做不到让太后恢复如常。好在，这个病虽然磨人，但是好好照顾的话，还是能活上挺久的。身为太后，谢媛自然不缺人照顾。而且这样的她，也是皇帝刷名声的好道具。

　　谢媛都病得半死不活，她的那条禁令自然就没有了。阿鸾被陈小七拉进太后宫中去探病，谢媛嘴歪着眼斜，呈现出的是明显中风的症状。阿鸾探过之后，暗暗告诫自己，可以好好保养，千万别像谢媛那样，可就太痛苦了。

　　说来也奇怪，谢媛病倒在床，并且余生都不可能再爬起来时，陈恒莫明觉得自己就要走了。他挣扎着一直留到见过阿鸾最后一面，虚虚自她身后将她与小七环在自己怀中，陈恒面带着微笑，身影越来越淡，“阿鸾，若有来生，咱们再结夫妻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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