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啪!”

  黄色火焰在跳动着,尹凡星看着,心里一振,他终于等到了这一刻!来吧,暴露出你的本性吧齐斐然,烧死我吧,你不是最喜欢玩火吗?纵火犯!

  齐斐然看着他的表情,讥讽地哼笑一声,登喜路金色打火机的盖子啪的一声被他关上,黄色火焰瞬间消失。

  他像吓唬小孩一样把打火机往前面一扔,掉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尹凡星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

  “找一个这样的仓库不容易吧?跟我多年前的案子里一模一样一的,”齐斐然左右看了看仓库四周黑灰色的墙壁、倒在地上的油桶,轻声笑道,“我不会跟你拼命的,我犯得着吗?他知道我有精神病也愿意跟我,这么多年还因为我而照顾窦齐……他这么爱我,我不会再让他失望的,不管你怎么挑衅,我都不会上当。”

  齐斐然说完转身要走,尹凡星颤声叫住他:“齐斐然!你找不到他的,你永远也找不到他了,他是我的,他已经是我的了!”

  齐斐然阴冷地抬起头,邪邪一笑:“说实话,我很好奇你有没有那个功能。”说完,竟然笑着上下打量他。

  尹凡星听到这话瞪大了眼睛,他毕竟在林时新耳濡目染下长大,是一斯文书生来着,从没听过这种话,面对这么个衣冠楚楚的无赖,他气得脸通红,鼻翼鼓动着:“你真他妈是个流氓,我哥比天使还天使,你是什么狗东西,也配得上他?”

  “我就算是个魔鬼,他也喜欢我。”齐斐然转身大步离开。

  他已经看出这是个圈套,恐怕仓库四周都安着监控器之类的,尹凡星他们学新闻的就喜欢搞那套,偷拍偷录什么的,自己在这里待久了,恐怕又会被栽赃嫁祸什么新罪名。

  齐斐然走出仓库,雨已经停了,空气里湿漉漉的,四周黑沉沉的一个人也没有,他上了车,准备先回康墅看看,也许林时新醒了自己就回去了。

  三个多小时后,林时新终于给他打电话了,那时他还在路上漫无目的地开着车找林时新。

  在市中心医院,尹凡星浑身被白布包扎着躺在床上,刚度过危险期,还在昏迷当中。

  仓库起了大火,烧成一个空壳,尹凡星全身上下20%Ⅱ度烧伤,还好仓库旁边就是焦东湖,尹凡星从仓库跑出来之后火人一样跳进了湖里,捡了一条命。

  “怎么会这样?我醒了之后医院把电话打到家里,说他掉进了湖里生命垂危,结果我来到医院一看,他竟然是烧伤!”林时新在病房里走来走去,急得不行。

  齐斐然在一旁站着,已经知道此时说什么都是错,所以一句话都不说。

  李松在各个诊室里来回跑着,手里拿着单子,他进了病房,对林时新说:“还好没烧到真皮层,不是深Ⅱ度,只是现在还在昏迷……”

  李松看见齐斐然,突然站住了,他质问道:“你还有脸来?是不是你干的?!”

  林时新一愣,看着李松:“你说什么?”

  “凡星说他要见齐斐然一面,见完就成这样了!”李松狠狠地推了齐斐然一把,“是不是你!你想烧死他,是不是你放的火?!”

  林时新去拽开李松:“你在说什么呢?他不知道,他一直在找我……”

  这时门口走进来四个警察,其中一位警察拿着一个透明塑胶袋,里面装着证物,他说道:“我们在案发现场找到了这个,怀疑是引发火灾的打火机,上面刻着Qi,你们见过吗?还有在焦东大桥路灯上方的监控器拍到的这几张照片,一辆车牌号京A88999的黑色幻影在晚上10点多从大桥上驶过,到了仓库附近停车,半小时后这辆车开了出来……”

  林时新全身麻木,仿佛晴天霹雳,像是被人从头到脚泼了一盆带冰块的水,堕入了无尽深渊里。

  他的眼睛瞬间红了,身子晃动,看向齐斐然,声音颤抖:“是你吗?”

  “……是我。”齐斐然平静地说道。

  警察没想到犯人如此嚣张,竟然还在现场,看了齐斐然一会儿,才进入紧张戒备模式,把他胳膊猛地反绑在身后,把他按得弯了腰,冰凉的手铐咔的一声拷到了他的手腕上。

  “早在多少年前,就应该把你抓起来了!齐斐然,你真是丧心病狂,他怎么你了,你竟然放火烧他,你怎么这么狠毒!”李松喊道。

  林时新仿佛不认识齐斐然了一般,看着他,喃喃道:“为什么?”

  齐斐然这才发现这个“是我”的答案有多么潦草,他连忙挣脱警察的束缚,说道:“我是说车是我开过去的,打火机也是我的,但是火可不是我点着的,我走的时候他还好好站在那里呢!”

  齐斐然被推搡到墙上,警察吼道:“你老实点儿,不要抵抗!”

  “……我没抵抗。”齐斐然有点想笑了。

  “拉回警局去,你,你知道内情?跟我们走一趟!”警察对李松说道。

  李松答应了,和押着齐斐然的警察们,一起出了门。

  “你看着凡星。”李松出去时对林时新说道。

  林时新嗯了一声,他知道齐斐然正扭过头看他,但他不想再看齐斐然一眼。

  尹凡星还是昏迷着,微微皱着眉。到底是怎么回事,齐斐然为什么要这么做?林时新心乱如麻,脑海里最后的景象就是齐斐然的手被手铐铐上了。

  他想起当年陈铭生给他看的齐斐然在美国狱中的照片,他被剃了寸头,身穿橘黄色背心,满脸是伤,狠戾地看着镜头,像一只被砍掉了爪子的困兽。

  林时新的心像被狠狠捅了一把刀子,伤得他眼眶晃动,钝痛不已。不,一定不是齐斐然干的,尹凡星对自己来说是个什么角色,齐斐然再清楚不过了,他不会那么做的,他不能待在牢里,不能!

  林时新像疯了一样往楼下冲去,追上他们的时候,身手极其利索地把齐斐然一左一右的警察都推到了一边去。

  “你干什么?你敢袭警?!”警察叫道。

  “没有没有,他们是想说两句话!”李松见状赶紧把警察拉到一边儿。

  林时新像小孩似的嘴巴一抿哭了起来,他使劲去扭齐斐然手腕上的手铐,仿佛要去掰断手铐,他反复说着:“你不能去那里,你不可以去那里!”

  齐斐然看他疯了似的扯着自己的手腕,只好转过头用身子把他抵到墙边:“哎哎,你冷静点儿,小心一会儿把你也抓进去。”

  齐斐然竟然还在笑,林时新抬眸瞪着他,眼泪簌簌而下。

  “不是我干的,你信吗?”齐斐然的额头抵在他的额头上,紧紧盯着他被泪水打湿变得一缕缕的睫毛,贴着他问道。

  “我信。”林时新抽了抽鼻子,红着眼睛说道。

  “证据链太完整。”方律师翻着卷宗,对齐斐然说道。

  贺明和方律师坐在齐斐然对面,给他看目前检方所上报提交的证据。

  “动机,时间,尹凡星和李松的证词,有你指纹的打火机,还有……”方律师翻看着档案,欲言又止。

  “还有我的纵火杀人前科。”齐斐然笑道。

  “是的,即使另一个案子发生在你少年时期,又在美国,但是对方律师一定会把两起案子扯到一起,说你是惯犯,”方律师说道,“我会不停抗议这一点,不让这条成为佐证。”

  “胜诉率多少?”齐斐然问道。

  “目前看,是30%。”

  “已经很高了。”齐斐然说道。

  “齐总,整个事情我最不明白的一点,”贺明皱着眉头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就是你的打火机为什么在现场?尹凡星不可能打得过你,抢走你的打火机……”

  方律师循循善诱道:“齐总,你要信任我就必须跟我说实情,打火机为什么掉在那里,是你……不小心丢在那儿的吗?那个打火机是全球限量款,刻了你的名字,它作为凶器,完美证明了你作案……”

  齐斐然知道,方律师内心是不信任他的,连贺明都在怀疑,也对,这件事怎么看,他都是唯一的犯人,证据确凿。

  他笑了笑,没有说什么。从小到大,他背的黑锅还少吗?因为自己长得凶,不爱说话懒得解释,又家世显赫,天资聪颖,这样的人不被排挤和诋毁、不被陷害和设计的话,简直是生活在天堂了。

  人间不值得,齐斐然几乎从没有得到过真正的善意,即使有人对他笑,他都漠然戒备着,因为用不了多久,就会证明不过是另有所图,伪善而已。

  除了林时新。等待审讯的日子里,齐斐然坐在单人牢房里面壁沉思,头靠在墙上,想的不是自己能否脱罪,是否有新的时间证人,父亲给自己聘请的律师团究竟给不给力,WF的股价会不会因此下跌,他想的更多的是分开时林时新犹如倾盆大雨的泪,他不知道二十几岁的男人还能哭得像蛮不讲理的小孩似的,他回想起来就笑,笑的同时又心痛得要命。

  尹凡星说,他是天使,你是狗什么东西,你也配?

  是啊,林时新少年时遇到自己,几乎就没有过几天开心的日子,自己一次次打伤他的朋友,误会他和窦齐,把他打成脑震荡,情事里把他弄得伤痕累累,仿佛这样,才是彻底拥有他。林时新越是沉默不语,自己越是焦虑,下手没有轻重,得寸进尺。对他而言,遇到自己,到底是幸还是不幸?恐怕林时新自己都说不出来。

  齐斐然觉得自己对他的爱如深沉的大海汹涌澎湃,而林时新对自己的回应却总是蜿蜒小溪一般少得可怜,还总是躲起来想逃,让自己受尽委屈。齐斐然越爱他,越是把自己的意志强加到他身上,越觉得林时新的回应太少,可事实上,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林时新给予他的竟然是源源不断的付出和细水长流的爱。

  齐斐然每次看到贺明和律师来,一开口都是先问贺明林时新的情况。

  贺明翻着白眼说道:“您说呢?他能好吗?一天天不睡觉,照顾着尹凡星,还要天天给我打电话,跟我见面,问案情调查得怎么样。”

  “他是信尹凡星……还是信我?”齐斐然问道。

  “齐总,林记者给方律师提供了一个思路,他怀疑是尹凡星设下的计谋,请你入瓮。”贺明说道。

  当天晚上,齐斐然在牢里吃了三碗饭,高兴得辗转难寐。他的宝贝儿是何许人也,脑瓜那么聪明,怎么会想不明白事实真相?他望着小铁窗,看着那悬挂在高空的一轮明月默默起誓:

  这次平安出去后,一定要敬他、爱他、小心翼翼呵护他,再也不自私霸道,再也不强迫他做任何事。

  齐斐然知道自己确实大男子主义,总想把他藏起来,总想压制他,让他听自己的。物竞天择、攻受有别,齐斐然总觉得自己身强力壮、既有城府、又有特长,就该养家糊口、遮风挡雨,林时新一弱鸡小受就在家里洗洗涮涮写写诗算了。可林时新一次次用实际行动告诉齐斐然,他是个风一样的男子,不是你齐斐然可以豢养在家中的宠物,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

  算了,齐斐然心想,以后林时新喜欢做什么自己就让他做什么好了,他就算要去做战地记者,自己也会为了他去冲锋陷阵。

  世上所有人都不信他,都因为他的病而怕他,只有林时新信他、要他。有君如此,夫复何求。

  齐斐然满足于30%的胜率,林时新却被放到火尖上炙烤着。自从齐斐然被抓起来,他每晚都睡不踏实,尽管贺明带来的消息是“他吃得好睡得好心情不错”,可林时新怎么想都不对劲,坐牢这么开心,难道他人已经傻了?

  下半夜三点多,他翻来覆去睡不着,起身给尹凡星换药。

  冰冰凉凉的药液擦拭烧伤的地方,尹凡星睁开了眼睛:“你怎么还不睡?都几天没睡好了。”

  “啊,我是不是弄醒你了,不好意思啊。”林时新说道。

  “没事,我刚好醒了,医生说换药勤,好得快,这些天真是辛苦你了,”尹凡星看着他熬红的眼睛和小心翼翼给自己擦药的手,叹道,“你别担心了,我伤得不重,他不会判太久的。”

  林时新动作一顿,抬头看着尹凡星,欲言又止。

  “你问吧,是不是有很多话想问我?这几天你一直这样看我。”尹凡星说道。

  “凡星,”林时新把他小腿处的纱布轻轻解开,把膏体抹到上面,“当时你抱我的时候,把我的手机顺走了吧?”

  “是的,我后来放你兜里了。”尹凡星答道。

  “你的魔术没有失误,我喝的那杯酒,是你的吧?”那一杯酒,是加了安眠药的。

  林时新没有抬头看他,可尹凡星知道他很紧张。

  “没有,你喝的就是你自己的。”尹凡星斩钉截铁道。

  他知道林时新想问的是什么问题,但是没有证据,他绝不会承认。林时新点到为止,不再问了,但俩人都已知道对方的心思。

  尹凡星沉默了一会儿后睡着了。

  当时尹凡星身上着火后迅速冲出仓库,跳进了湖里,烧伤虽然是浅表层,但红肿和水泡着实不少,还需要精心养护才能不留恐怖的疤痕,这些天尹凡星身上的药每隔三个小时就需要重新擦拭,尽管请了专业的护理人员和林时新、李松一起换药,但还是把林时新累得不轻。

  身体上的累不算什么,难熬的是心里上的担心,林时新觉得自己在崩溃的边缘了。

  其实齐斐然虽有着少爷的名份,但从母亲去世后一直就是被散养的状态,他喜欢好吃的、好穿的,但没有也不讲究,既不挑剔也不娇气。在山上露宿时,林时新发现他经验十足,一问才知道这些年齐斐然经常玩一些生存冒险的游戏,常常背着个旅行包就在深山老林里安营扎寨好多天,直到满脸胡须时才像个泰山一样出来。

  这样的齐斐然扔到监狱里蹲个一周其实不算什么,他块头儿大,一身肌肉,饭又吃得多,狱友们看到他躲都来不及,也不敢招惹他,所以他是一点苦都没吃着,还反倒因为作息时间规律,人变得精神奕奕。

  “别让他来看我,我不想看他哭。”齐斐然跟贺明交待道。

  贺明翻了个白眼,他看你现在这神采飞扬的样子估计想哭都哭不出来呢。

  还有两天就庭审了,林时新像热锅上的蚂蚁,已经原地打转、坐立难安了。尹凡星不接受赔偿,坚决追究其刑事责任,齐斐然也不愿意协商和私了,俩人是杠上了,一定要法庭上见真章。

  方律师说如果输了,刑期顶多1年半,表现好的话1年就可出狱,可林时新一天都不愿意让齐斐然多待着。虽然尹凡星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弟弟,可齐斐然与自己那么多年的相知相爱也不容抹杀。林时新不愿意扪心自问,到底是信尹凡星还是信齐斐然,说实话,他已经觉得两个人都不可信了,这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心,连他自己,都知道自己更偏袒哪一方。

  尹凡星一直害怕林时新会求自己放过齐斐然,可出乎他的意料,林时新一个字都没有说过。

  林时新坐在自己的床边,正在削苹果皮,他头发乌黑浓密,垂下来时,挡住了额头,堪堪露出侧脸完美的下颚线和半弧形蝶翅般的眼睫毛。

  “哥,你恨我吗?把你喜欢的人送进牢房。”尹凡星盯着他看了好久,问道。

  “不恨,如果是他做的,判他多久都算轻了。”林时新把苹果切块,把牙签扎到上面,递给尹凡星。

  你到现在,还是信他,对吗?

  苹果汁水酸甜可口,但尹凡星吃到嘴里,却全是苦涩。

  晚上十点多,林时新坐出租车来到焦东大桥上。案发后他经常来这里,一次次在心里复原当天可能发生的事情。

  冷风拂面,夜晚的湖边空余孤鸟哀鸣,肃杀一片。林时新走在这里,像是一个游魂儿一样注视着前面仓库的废墟。

  太像了,林时新想。齐斐然之前就在这样的一个仓库里被三个青年绑架并反杀,随后被诬赖纵火,毁尸灭迹。

  尹凡星为什么不挑任何一个其他地方与齐斐然见面,为什么偏偏挑了这里?齐斐然的供词说,尹凡星对他出言不逊,究竟说了什么内容,齐斐然却不展开说。

  俩人如果发生矛盾的话,齐斐然想动手,顶多揍他一顿算了,为什么一定要纵火?林时新与齐斐然在一起时,从没觉得齐斐然对“火”有什么偏爱或是执念。

  林时新蹲在被烧成空壳的仓库里,用手捻着地上的焦灰。这里已经被挖地三尺,什么证据也都化为无形了,他像是抱着最后的希望,又在这里徘徊与思考。

  手里的泥有一些铜屑,是油桶外沿的残迹,消防车来的时候把这里的火扑灭了,什么都没剩下……但打火机却完好无损,甚至连“Qi”字都没烧坏!

  不在仓库里!林时新突然想到了,打火机被尹凡星踢出了仓库,所以被保存了下来,也就是说这个仓库如果还能有什么证据的话,肯定被尹凡星转移了。

  林时新从仓库向外跑,沿着当时尹凡星的跑步路线,跑到了焦东湖边儿上。

  湖水深不见底,尹凡星是被晚归的渔民捞出来的,此刻这里静谧无声,一个人也没有。

  管他呢,如果找不到新的证据,长眠湖底算了。林时新把外套和鞋脱了,活动活动身上关节,毫不犹豫地跳进湖中。

第10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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