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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书先生语气一转,“可谁也不会想到,生子之后桑晚非就消失了,十六年皆未现身过。”

  “自那日之后,全城戒严,搜寻桑晚非,越寻越远,搜寻官兵甚至抵达边陲小镇,皆无果而归。”

  先生摸了把胡子,陷入了回忆里,“当年,据传宰相差点疯魔,难以进食,形销骨立,不成人形。”

  “半月后,宰相恢复平静,竟开始有意无意效仿礼部尚书,开义学堂,设善棚施义粥,且规模比之更为宏大。”

  她好像知道是为什么……

  生产前一天,顾栖儒陪自己出去逛的时候,恰巧看到了礼部尚书架的善棚。

  这礼部尚书与他不同,是个实打实的君子,表里如一的那种。

  她就像往常一样劝诫他:“一直让你学做君子君子,莫要作了坏榜样给孩子,看人家礼部尚书,你要是敢再因为一点小事就黑了心肝地折磨别人,当心我让你一个人带孩子,自己去逍遥快活。”

  当时就是觉得挺着大肚子极其不方便,顾栖儒平时又总给她舞剑,那灵活身姿既有锋利之锐气,又有观赏之雅意,导致她心里一直不平衡,也就趁机玩笑了两句。

  当时两人谁也没较真,哪曾想就在第二天生了孩子后,人真的消失了……

  “一年后,宰相终止效仿,突然变得手段狠辣,落入他手中的官员无一不被连根拔起,下场凄惨,一时让人闻风丧胆。”

  “再后来直至现在,宰相再次沉寂下来,也无人再提起当年的腥风血雨。”

  “不过,纵使宰相手段温和了下来,谁也不敢小瞧,宰相之子顾行之虽行事纨绔,胆大妄为,但因为总有宰相为其收拾烂摊子,所以也无人敢触其霉头。”

  她皱眉嗑瓜子,这顾栖儒带孩子怎么带成这样,这顾行之就是缺少了社会的毒打。

  “这不前几日,有一姑娘仗义勇为,打了一顿顾行之那帮公子哥儿,现在应该也是凶多吉少了。”先生叹了口气,状似惋惜。

  桑晚非默默低头看着茶水里的倒影,然后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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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归她自己的问题后,到底该用什么理由回去?

  仙女回娘家地上一日地下一年?

  算了,哪有不说一声生完孩子就跑的啊。

  被拐走了?

  不行,人间蒸发一样的,谁能逃脱顾栖儒的天罗地网啊。

  每个借口牵强就算了,还一听就跟胡扯的一样。

  桑晚非叹了口气,肚子饿了。

  算了,去吃碗馄饨再想吧。

  出了茶楼,到馄饨摊上点了碗馄饨,刚吃了没几个就听到一边聚一起的人说:“你知道吗,小阎王又去青楼了。”

  青楼?

  “啊?那肯定是魏公子在那了,明明魏公子跟他爹一样,是个大善人,小阎王偏偏总跟他作对。”

  “两人见面哪次不是要针锋相对打一架啊?小阎王不是最讨厌君子吗,肯定是因为魏公子最像君子了!”

  “造孽哟!”

  “唉!命好啊!”

  她放下汤勺,连馄饨也不吃了,就赶去青楼。

  她倒要看看这小混蛋能怎么欺负人,真是丢脸!

  青楼一般不接女客,但在门外都能听到里面顾行之的声音,她就直接闯了进去。

  “姓魏的,你老爹知不知道你为一个青楼女子一掷千金呐?”

  顾行之依旧穿得大红大绿,手里拿着刚抢过来的一个黑纹荷包,掂了掂笑嘻嘻说道。

  “请将荷包还给我,顾公子。”

  对面穿着黑衣的少年一脸严肃地看向他,身后躲着一个白衣姑娘。

  桑晚非一下就认出来了,这个姑娘就是上次被围堵的那个。

  “顾行之,你要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吗?”她阴恻恻开口,右手有点蠢蠢欲动。

  顾行之一听这熟悉中又带着诡异亲近的声音,连忙转头看到了她。

  “怎么又是你?我可没欺负那个姑娘,他们都看到了!”

  他指了指身边那群朋友,意图让他们作证。

  后面要把她赶出去的人见她与这小阎王认识,就悄悄又退了回去。

  她看向那个黑衣少年,眼熟,“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魏复。”他黑白分明的眼睛,明显传达出他在认真回答的感觉。

  “令君可是礼部尚书魏瑜?”

  她想起来了,可不就是跟一个月前在善棚见到的那张脸如出一辙吗。

  “正是家君。”

  顾行之见她一脸欣赏地看着魏复这个他不待见的人,气得跳脚。

  他手里捏着一张纸,挥了挥,说道:“魏复,你这酸不拉唧的情诗,你爹要是看到了,应该会很惊喜的吧!”

  “顾行之,你我恩怨为何要牵涉他人?”

  明显,这个脾气还算好的少年动怒了。

  桑晚非也是醉了,顾行之这么不要脸,太丢人了。

  “顾行之,你把人家诗扣下来做什么?”

  “做什么?当然是看看这个所谓的君子如何表里不一啦!”

  他得意洋洋,丝毫不觉得自己做的其实才是小人之事。

  这时候,谁也没注意门外进来个人,门口的小厮一见到来人,就要跪下,但是被身边的下属噤了声。

  她看着这小犊子笑得跟个智障一样,干着劫人情书的蠢事,差点给气笑了。

  “你爹没教过你这是小人之行吗?”

  现身

  门口身穿白衣的男子刚进门口就听到这声音。

  他脚步顿住,猛然看去,瞳孔一颤,眼睛死死盯着她的背影。

  无人注意到他的衣角在颤抖,而这还是他咬牙竭力抑制的结果。

  “我爹只告诉过我,君子永远斗不过小人。”

  这什么歪理?

  她绝对得趁这思想没根深蒂固把这思想掰过来,搁小说里这不妥妥反派角色吗。

  不对,也不一定,这货看着还没他爹聪明,指不定还只是个炮灰。

  “顾栖儒教的什么玩意?君子才应该是你的追求!”

  她皱着眉试图拨乱反正。

  “姑娘是对本相教育法子有意见吗?既如此,为何你不来教?”

  明明是如温酒般能够醉熏人的声音,却平地惊雷般炸在桑晚非的耳边。

  她下意识想跑,幸亏脑子在拼命控制她差点失控的腿。

  不能跑!这种情况下跑就完蛋了!

  但是,她还真不太敢转身面对他,他这话说得意味深长的,一下还真没琢磨懂到底是什么意思。

  所有人全都先后跪下了,就余有桑晚非和顾行之还杵在原地。

  顾行之疑惑又惊讶地看着她,佩服她的勇气,“你……怎么不跪啊?”

  跪个头,真跪了顾栖儒还不得弄死她。

  桑晚非看着对面小子拼命朝自己使眼色,有点欣慰,看这样还不算坏到家了,比他老子善良点,有望成才。

  顾栖儒看着她僵硬的背部,哼笑了声,眼神却全无笑意。

  顾行之第一次看见自家老爹露出这鬼畜的表情,立马低眉顺眼起来,眼睛都不带乱瞟一下。

  不能再逃避下去了,她转身对上了他阴森的表情,头皮一下子发麻起来,咽了口口水,她举起手摆了摆,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栖儒。”

  “是啊,好久不见了,十六年零三天了。”

  顾栖儒看着她依旧年轻的样貌,强忍着站在原地,仍有种不真实感覆盖在他眼前。

  桑晚非觉得他算得有点严苛,生行之时候是在下午,那天不能算作一天啊……

  但这话她不敢说,见他好像挺冷静的样子,她一时之间有个可怕的猜想:别是已经给自己立了个碑,碑上还刻了个亡妻桑式之墓。

  她控制不住发散思维,如果他又娶了妻妾什么的,自己跟着回去得多尴尬……

  共夫这辈子都是不可能的!

  他这样看起来不欣喜,也不生气的样子,她还真看不出是个什么情况。

  她僵硬微笑着跟他寒暄:“那个……你看起来成熟了点,挺好的。”

  桑晚非:嗯?我在说什么??说他老会被阴阳怪气地怼的吧?

  “十六年零三天,只眨眼间一般,谁能及你呢?”

  看吧,没说错吧,还是闭嘴吧,现在说什么都是错的。

  “行之,回去。”

  他冷冷抛下两句,转身便离开了。

  顾行之一肚子疑惑,一脸懵逼,也只能老老实实跟在父亲屁股后面回家了。

  还待在原地的桑晚非有点傻眼,这个顾栖儒是个什么意思啊??

  那么冷淡,那么镇定,好像不是很在意自己回来诶……

  也是,一直强调十六年零三天,可不就是在说时间这么长,再刻骨铭心都忘得心如止水了吗?

  太窒息了,她觉得自己真的很悲催了,要是还在管理局里,兴许还能匿名发个贴,问问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桑晚非一路朝着宰相府的反方向走去,路上摘了朵野花,随便蹲在了一个角落里,决定采取古老的办法,揪花瓣决定挽留还是放弃。

  但是谁能来告诉她,最后一朵花瓣被她揪碎成两半了怎么破?

  桑晚非又陷入死局了,她盯着脚边的蚂蚁排队爬过,万分惆怅直冲云霄。

  回家的路上,顾行之安静跟着父亲走着。

  今天的父亲不正常,明显压抑着什么一样,但他不敢问,直觉父亲情绪不大对。

  顾府门口,顾栖儒停下了,看向了身后,应是没有看到想见的人,脸色一下子阴云密布了起来。

  他快步走向寝室,一向不疾不徐的步伐凌乱了起来,门闭上,他也靠着门阖上了眼。

  少顷,弧度完美的嘴唇克制不住地细微颤抖着,胸膛的起伏也明显起来。

  他猝然睁开了眼,这双白日里总是平淡无波的眼染上了湿意。

  三十多岁依旧眉目如画的子珩公子,此刻也如平凡的少年人,难以自抑自己的情感而红了眼眶,崩溃流泪。

  所有的委屈,所有的爱恨交织,所有的绝望,所有的眷恋,都压不住了。

  他的脊骨弯了,无所不能的宰相大人他现在连自己泪腺都控制不住。

  身上的银纹白衣乃是珍稀锦布裁成,此刻也被坐在了地上。

  每次从外回来都要净手的顾子珩就这么靠在门边坐在地上,咬着自己的手不让抽噎流露出来。

  血与泪混合而滴下,场面有种凄艳感,又好像有一种染上了新生气的奇异感。

  长长的睫毛被泪水洗得更加明显了,眼睛也被泪水冲刷得黑白分明,下眼睑的红线至眼尾带出红晕,如凤濯浣之后浴血飞升。

  顾栖儒是美的,是俊的,从来没有人否认过他的相貌,哪怕是哭,也是动人心扉的。

  但没有人会看到宰相大人在自己居室的一门之隔后强掩声音在流泪。

  明明,宰相大人已过而立之年了,还有五六年就要到不惑了,该有何种深沉何种复杂的情感,才会这般……

  顾行之在门外寂静站了会,听到了父亲没有忍住的一声抽噎。

  他沉默离开了,坐在亭子里看着池中开得正盛的莲花出了神。

  自有记忆以来,爹一直是强大,冷冷淡淡的,可是九嗣哥哥说,爹以前是会笑会生气是有情绪的。

  每次闯祸父亲从不责备,只是不声不响地收拾了烂摊子,告诫我做事就要做绝,做得滴水不漏。

  父亲总说,他不可能一直帮我处理后续。

  其实我早就已经可以像父亲一样完美处理了那些,但我害怕父亲了无生气的样子,怕他跟我从未见过的母亲一样消失不见了。

  父亲好像不喜欢礼部尚书,不喜欢君子之风,那我也不喜欢魏复那小子,烧了那些所谓的君子之书。

  父亲从不让我知道母亲的长相,小的时候,我试图撬锁偷看画像,被父亲发现了。

  那是我一次受罚,跪在书房不得吃晚饭。

  他对我说:“那般心狠的人不是你的母亲,莫要再好奇。”

  那为什么不直接毁了那画像呢,我睁大眼睛看他,但我没有问出口。

  父亲是爱我的。

  我不知道对错,我只知道父亲给的,就是最好的。

  少嗣哥哥说,我的母亲是希望我成为君子的,可父亲却不再听她的了。

  我想从少嗣哥哥那了解母亲再多一些,可他总是闭口不言了。

  我不敢长大,不敢把父亲教得都用出来,我怕父亲认为我长大了,就可以累了。

  我宁愿要这样心里荒芜的父亲,也不想什么都没有,这是父亲教我的自私,一个君子不能自私。

  我不是个君子,是吗?

  父亲真的比我聪明,就一点尾巴没收好,他就瞬间明白了我的想法。

  但他只深深看了我一眼,不言不语。

  我果然没有父亲聪明,我看不出父亲的意思。

  可是,父亲这次为什么会哭得这般呢?

  这厢,桑晚非蹲在地上看了半天的蚂蚁,直到肚子饿了才叹了口气,站了起来缓了缓头晕,就又去吃馄饨了。

  翌日,又是茶馆一日游。

  与往日不同,她根本听不进来讲的内容,满脑子都是青楼里顾栖儒对自己的态度,她来回琢磨了好几遍他的话他的表情,不愧是老油条,根本看不出他的真实感受。

  不会他的真实感受真的是冷淡无所谓吧?

  她吧唧吧唧嚼着劣质小果干,放弃考虑了,怏怏靠倒在有后背的椅子上。

  “小阎王往这来了!”

  “见鬼,他怎么会来这?!”

  这个小茶馆里瞬间兵荒马乱起来,其中就数那说书先生跑得最快。

  她看到楼下那说书先生卷起铺盖就往后门跑去。

  嘿,这老头,溜得倒挺快。

  顾行之一进门,就四处搜寻,看到她后就奔了过来,一屁股坐在她对面。

  “吃吗?”

  她捻起果干塞嘴里,将果干盘推向他。

  顾行之见她神色如常,也拿起一颗吃了起来,刚嚼第一口就想吐,快速嚼了几下跟吞毒药一样咽了下去。

  他嫌弃地看向那盘果干,“这是什么?甜得发齁了都。”

  “来点茶吧。”

  为他倒了杯茶。

  他端起来一饮而尽,想冲掉嘴里奇怪的味道,结果一入口这茶水全是渣,一喝就是次茶。

  “说吧,找我干什么的?”

  这少爷,跟他爹一样精贵身子,吃不来粗陋零食。

  她端起茶杯喝了下去,品了品,没喝出不同,不都是茶味吗,她怎么喝不出三六九等?

  “我爹昨天回去好像哭了……”

  他想了一宿,还是想来验证自己的猜测。

  顾行之紧紧盯着对面女子的神情,想看出些什么。

  再次见面

  啥玩意?

  她一时不妨,被他语出惊人给吓到了,茶水呛进了鼻孔里,拼命咳了起来。

  好不容易平息下来,她怀疑地问他:“你爹哭了,能给你看到?”

  不能吧,顾栖儒那货不像是能在孩子面前哭的人啊。

  “我偷听的。”他老实说出真相。

  这种感觉,怎么说呢,非常的诡异,自己儿子偷听自己相公哭,然后跑来告诉自己……

  “那他为什么哭啊?”

  她统共也就见过顾栖儒哭过一次,还是在他以为她要死的时候。

  那时候在山上,拼了命地猎杀偷渡者,负伤后总算成功了。

  虽然当时看着奄奄一息的样子,其实有防护在开启,是死不掉的。

  没有气力开口告诉他没事,他当时急得脸色大变,抱着她就往山下医馆跑,跑得发冠都掉了,头发都散了下来,都顾不上注意到。

  边跑眼泪边滴了下来,眼睛哭得都红红的,还一直让她别死撑着,哭得可惨了。

  她本来挺心疼他的,一下给整得想笑。

  他那样子又可怜又搞笑,幸亏没力气笑,否则迟早得把伤口给崩得哗哗流血。

  到了医馆,他一眼不错地盯着大夫给自己包扎。

  也幸亏是女大夫,要是个男大夫,凭他的性子,怪不得大夫怪不得她,也只能一个人生闷气,非怄死自己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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