摊牌

  “我们谈谈吧。”樊殊的父亲说。

  我还能说什么?我当然只能说可以。不过我没敢进樊殊父亲的车, 他也不在乎,说就在这里谈就行,简直君子坦荡荡到了极点。

  樊廉殷如同鹰隼一般看着我,而我等着命运的宣判, 瑟瑟发抖。

  “说吧, 什么条件才能让你离开樊殊?”

  哦不对, 他没说这句言情标配,事实上, 在等待了几秒之后,樊殊父亲终于说出来的话是:“说吧, 什么条件才能让你说服樊殊, 让他同意回家继承家业。”

  我石化了好一会儿都没反应过来:“啊?”

  樊廉殷皱皱眉头:“樊殊这么喜欢你,说服他对你来说,应该是件很简单的事。”

  “可是, ”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樊叔叔, 您之前不是还希望他在文艺学腾飞, 成为当代福柯吗?”

  樊廉殷没有笑,播音腔很是浓郁:“那只是两害相权取其轻。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他能回家。他会是很好的继承人。”

  没想到樊殊的父亲还挺承认自己儿子的能力的。我有点与有荣焉, 之前警钟大作的脑子也松弛了许多,心想我家樊殊就是很厉害……

  不对,林册, 醒醒。

  他说的是两害相权取其轻,他的意思是在为家族做贡献上,在文艺学腾飞好歹还能有点助力,比完全不听使唤好点啊!

  你不要听话就听半截啊!

  我定定神。虽然很害怕, 但我还是想帮樊殊说说话:“樊叔叔,这件事,我说了不算,您说了也不算,还得樊殊说了算。我觉得,我们应该尊重他的意见。”

  “林册,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会过来吗?”

  樊殊父亲突然抛出一个新的话头,让我有些接不上:“您……我不知道。”

  “本来是想跟樊殊谈的,给你说也没什么差别,”樊廉殷朝着樊殊所在的楼层看去,旋即收回了视线,“你觉得,他的意见会是什么。”

  “我觉得……”我深吸一口气,“会是继续学习文艺学。不是将文艺学作为个人名誉的源泉,而就是因为喜欢而学习文艺学。无论他以后会不会回到俄罗斯,他都是真心喜欢文艺学的。”

  “天真。”

  我愣住了。

  樊殊父亲冷笑,和樊殊很像的脸上写满了嘲讽:“你以为,他真的喜欢什么文艺学吗?不过是逃避罢了。”

  “可……”

  “很多年前,大概是樊殊高中的时候,我给他们姐弟俩弄了一个家庭比赛。”樊廉殷说,“规则很简单,一只正在涨的股票,同样的小额金额同时建仓,他们则需要在合适的时间抛出离场。时间选择最精确的、眼光最精到的,将会成为我的继承人。”

  “樊殊输了。澜笙在峰值前三天离场,算是拿到了次峰值。樊殊则拖得太久,他犹豫不决,一直到暴跌的时候才仓皇出仓,几乎血本无归。”

  “我以为他在这上面并没有天赋,又太摇摆,太懦弱,所以当他说自己热爱文学要去学习文学的时候,我也没有太管他,算是随他去了。后来他要回国,也行。我并没有干涉他。”樊廉殷说得很坦然。

  我嘴角抽搐。

  樊殊的爸爸是不是对不干涉有什么误解?

  所以不干涉就是断了所有费用支持不管不问吗?虽然说对于已经成年的人来说,父母并没有义务继续供给,但……

  但我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啊!

  但你不还是在全程监视着他吗!

  “但最近,有人给了我一份新的资料,这让我改变了对他的看法,并感觉,自己有必要逼他一把,让他走回自己该走的路。”

  “孟家小子的对头在查他的时候,发现了一些有意思的聊天记录,以及孟家小子的建仓记录,并将它们打包发给了我。我才知道,原来当时孟家小子也买入了那支来势汹汹的股票。他当时急需用钱,而樊殊给他提供了建议出仓时间。孟家小子按照樊殊的建议出仓成功,他出仓的时间,就是峰值当天,分毫不差。”

  我愣住了。

  樊廉殷说:“我终于明白,为什么高中时期还对公司事务并不反感,甚至相当投入的樊殊会突然爱上了文学,并且死活不肯再碰半点跟公司有关的事务。”

  “我当时告诉他们姐弟,樊家的继承人只能有一个,赢家才能通吃。樊殊自从十岁回到家里,就一直很亲近澜笙,而澜笙一贯表现着强烈的进取心,对家族事务也非常热心。他是故意的,他根本就没有那么喜欢文学,他只是想要逃避。他害怕竞争让他们姐弟的关系四分五裂,所以他说他喜欢文学。”

  “林册,”樊廉殷转向我,沉声道,“现在的你还觉得,学习文艺学是他的真实心意吗?”

  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

  但又好像,其实一切早有预兆。

  比如樊殊的经济学知识出奇地丰富。当时读《资本主义文化矛盾》的时候,对于里面的知识性错误,他能非常敏锐地指出来。又比如在日常聊天的时候,他对各种复杂经济形势的变化都能一针见血。而之前去找孟子义的时候,孟子义也隐约提到过,樊殊在投资上嗅觉奇佳……

  “可是,”好半天,我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樊殊是因为爱才选择离开的。那么,就算他真的如您所说,兴趣并非在于文艺学,我想他也不会愿意回去的。这是樊殊的选择,我们就要尊重他。”

  “哪怕他会从此就只不过是一个穷书生?”樊廉殷似乎要看透我的眼神,他的眼睛凌厉地让人害怕,“你要知道,如果你说服了他,你将会过上非常好的生活。樊家虽然平平,其财富到底也是你无法想象的。”他语带诱惑地说。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啊!樊叔叔,”我无奈道,“我只知道,无论樊殊想要做什么,我都会尊重并无条件支持他的选择。所以我觉得,樊叔叔,您应该直接去找樊殊谈。”

  是的,虽然我也在替樊殊抱不平——如果樊殊父亲说的是真的话,那樊殊简直是惨透了。他为了让姐姐得偿所愿,故意输掉了比赛,放弃自己的兴趣,说服自己去做另一件事;为了让姐姐能够心安理得地拥有到手的东西,他还和家里闹掰了,一点退路都没给自己留。好好的一个大好青年,居然被自己给饿晕了……

  结果他姐姐居然过来指责他逃避家族责任,要求他学术腾飞,“勇敢地履行对家庭的义务”。这到底是给家族尽义务,还是给她自己的未来尽义务啊!

  可是,我还是觉得,樊殊的意见永远是第一位的。

  无论他怎么想,只要是与原则无关的问题,我都应该尽我所能地去理解他、尊重他。

  樊廉殷沉默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再一次开口:“你比我想象中要好很多,林册。”

  “那么,既然你不愿意,就帮我带一句话吧,”樊廉殷叹了一口气,“告诉他,他即使回来,他的姐姐也不会失去已有的一切。樊家的继承人从来都可以不只一个。”

  “……我记得您刚刚才说……”

  “我后悔了。”樊殊的父亲摇摇头,这一刻,他就像一个普通的父亲一般,“这一次,我反悔了。他毕竟是我儿子,我不想他因为我的一句话就委曲求全。”

  “其实,我并没有委曲求全。”

  我猛地回过头,发现樊殊正披着衣服,虚弱地站在那里。

  樊殊渐渐走近,脚步虽然还是有些凌乱,却很坚定。面对着自己的父亲,樊殊直视着他的眼睛,平静地说道:“您说的,有部分是对的,有部分是不对的。”

  “我的确是故意输掉的比赛,我也的确对家族事务并不反感。我对经商、投资,也确实有着不小的兴趣。但我,”樊殊道,“也是真心热爱着文学,以及它的分支学科,文艺学。兴趣不是非此即彼的。”

  樊殊的父亲皱起了眉头,但他没有打断樊殊的话。

  “姐姐是真的很喜欢经商,这是她唯一的兴趣,而我,又喜欢经商,又喜欢文学。我们谁更应该承担什么样的人生角色,我想一切已经一目了然了。”停顿了一下,樊殊坚定地说,“爸爸,我会研究文艺学,并将继续研究下去。纵然是我最终碌碌一生不过庸人,我也愿意承担如此选择带来的结果。所以,您不需要为我清除什么竞争对手,或是在周围为我造势。须知学术并非你死我活的敌我矛盾,而是细水长流的执着不悔。它应该是单纯的。”

  “……可是,”樊殊的父亲看了我一眼,“你愿意潦倒,难道你也忍心让林册潦倒吗?”

  “爸爸,您是不是太小瞧我了,我是天才,天才无所不能,”樊殊大笑,这一刻,他袒露了自己所有隐藏在胸中的傲气,“我不可能让林册潦倒的。无论我选择什么样的人生,我都有把握,”

  他握紧了我的手,像是在回答自己的父亲,也像是在对我承诺,“让她喜乐一生。”

  “……那个,”我感觉自己脸上很烫,但还是硬着头皮说,“我也不会让樊殊潦倒的。我工作能力还行的……”说到最后我自己都心虚了。

  在两个天才面前自我吹嘘,压力实在太大了。

  我以为樊殊的父亲会嘲讽我,可是没有。沉默了一会儿,他说:“我知道了。”他转而看向我,“那么,明年到莫斯科过年吧。”

  “啊?”

  “今年樊殊就拜托你了。小册。”

  这是樊殊父亲坐上车飘然而去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师兄,刚刚你爸爸叫我什么?”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樊殊笑了笑,捏了一下我的手:“老头这次态度还不错。”

  “你的意思是……”

  樊殊说:“他已经认可你了。”他弯下腰,想要刮一下我的鼻子,结果一个没站稳,差点摔倒,“……早知道不喝酒了。”

  我心疼地扶着他往回走:“你到底醒酒没有啊!”

  樊殊摇摇头:“赵二哥说看到你在楼下和人聊天,把我喊醒了。我洗了把冷水脸就出来了。”

  怪不得樊殊同学这晚如此气吞山河,霸气侧漏,和平时人设完全不符合。

  樊殊睡下了,但是狗师兄又打来电话了,他说有些设备不知道该怎么放,还得我回去弄。我朝着主楼飞奔,虽然觉得很累,但心情却越来越好。心中仅剩的阴霾一下子被驱散了,就像是今天的月亮一般,亮澄如泉。

  我看向天空上的那抹银白。没有星星,帝都一向看不见星星。整片天空除了光污染,就只剩下无穷无尽的黑暗。偶尔也能看见北斗星,但都是残缺不全的,从来集不齐七颗。

  但是月亮依旧亮着。星星看不见,但也依旧存在着,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存在着。大家都在,生活虽然总有不如意,有时甚至操蛋到了极点,但还是有很多很多的爱。

  叶卡捷琳娜永远喜欢可爱的伊万。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大结局 后天大后天放番外,这篇文总算是要完了

  最后一part就为了这一章。总算是把樊殊的经历写完了。都说言情小说一般表白在一起后就没人看了,但是想了想,给人物一个交代吧。

  没有这一段,樊殊就不是完整的。

  快要完结了,很伤感。我记得当时刚开始想写这篇时,脑海里首先跃出的就是一个背负了太多的少年,在不被所有人理解的情况下,决定做一件看上去很没有意义的事。

  我记得最初开这篇文的时候,很多人,无论是现实中还是网上,都在问我,为什么男主不出国呢?为什么他要来BN大读书呢?男主是不是有病?为什么他要学古代呢?为什么……

  樊殊没有那么多为什么。他不权衡利弊,全看心情。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他就是要做他想做的一切事。樊殊其实是一个任性的人,他小心翼翼地任性着。

  我觉得,充分考虑了后果,并能为此承担,然后还愿意坚持自己选择的人,所拥有的自由,才是最大的自由。

摊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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