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番外(三)

  江水眠一皱眉:“什么意思,什么叫我就被人撬跑了。”

  卢嵇这样打人,在那边烤火的社团成员自然都看见了,连忙小跑过来,就听见卢嵇指着雷清,鼻子冻得通红,瞪大眼睛喊道:“你还没感觉出来!他刚刚说的那些话就是在勾引你!”

  江水眠:“……按说刚刚那些话应该不算勾引。主要是污蔑你。”

  卢嵇要气死了:“那你能忍?!”

  江水眠看他眼镜上都一层雾,气得人都在哆嗦,忍不住笑出来,又立刻收了笑容:“不能忍。”

  另外几个人正要上来扶雷清,听见什么勾引有夫之妇的话,也僵硬了一下,默默把手往回缩了一分。不过那年头的观念里,很多小年轻爱情自由高过婚姻,若是真的爱对方,就算结婚也可以争取,如果对方明确表示不感兴趣的话那再退出就是了。他们似乎觉得不论对象是否结婚,什么地位,只要是爱就可以说出来——

  就是说出来之后的这个责任,你也要自己承担了。

  卢嵇:“你都没打他!这还叫不能忍!”

  江水眠:“你不是打了么,总不好我再冲上去……”

  他正要心里憋火,却感觉江水眠一只手插到他外套口袋里,强行挤进他插兜的掌心里,不知道是撒娇要牵手还是要求他给暖手,总之在外套的小动作之下,她脸上表情还是略正经:“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卢嵇捏住她的手,眼睛还在蹬着雷清,他可不打算这件事儿就这么完,教训了他,非要登报斥责这厮一番不可。但江水眠捏了捏他的手,他只好回答道:“没有,我就忽然想回来过年。”

  江水眠:“可我刚到家才没多久,你怎么会这么快?香港到天津的船也不是每天都有的啊。”

  卢嵇微微勾唇:“我从广州登岸坐火车回来的。”

  她惊了一下,仰头看他,半天没合上嘴。就在卢嵇以为江水眠要被感动,要满怀爱意的夸他一句,然而她真是嘴里吐不出来好话,低头闷声道:“那你倔什么,早不如跟我一起坐船回来。我坐船几天,闷都要闷死了。”

  卢嵇跟她结婚几年,心里还是有数的,她嘴甜时都在求人,低声嘟囔时才是真的心有感怀,嘴里吐出来的刀子没有几把是要真伤人。

  卢嵇刚要开口,雷清忽然开口道:“眠!你不要怕他!不过是他在这里你就不敢说是了,如今女子也能撑一片天,你不要觉得他能拿捏你!”

  江水眠万没想到就这样,雷清居然还能插嘴。而且还坚信着她就是被强取豪夺进豪门的可怜小白花,坚信江水眠弱气的不敢在卢嵇面前大声说话,被他瞪一眼就眼泪汪汪的往后缩……

  这孩子是不是报纸上那些感情故事读的太多了。

  卢嵇气笑了:“你才认识她几个月啊,且不说我们结婚都快三年了,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才七岁,她爹是我朋友,我看着她一路长起来的,她几岁掉完牙,每年长多少个头,我现在都能说得出来,你又算什么东西!”

  雷清一昂脖子:“原来是旧式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不是什么人,不过是个敢于说爱的新时代青年罢了!”

  江水眠也笑了:“您也真厉害,爱这个字,我这辈子没说出过几回,您却满口就是了。也不知道咱们并不太熟,你怎么就爱来爱去的了。”

  卢嵇刚要说“还父母之命?你知道为了结这个婚我做了多久的的孙子么!”,但听见江水眠开口似笑非笑的嘲讽了两句,他心口也气平了几分。

  雷清陡然涨红了脸:“怎么是不熟了?”

  江水眠:“我是物理系的,您是文学系,就算是基础课,我也是学德语您学英语。唯一见面的时候,不过是我每周教四次武术课,您每周来上一次武术课啊。”

  其他几个戏剧社的人也面面相觑,他们确实也都不知道雷清和江水眠有多熟。

  雷清憋了半天,指向那个演范进的女生,道:“你和清雅是朋友啊!”

  江水眠:“……我确实来看过几次清雅排练。但你不是编剧么?我们应该也没怎么聊过吧。”

  雷清:“但是我们见过面啊!”

  江水眠:“您要这么说……”

  雷清感觉卢嵇对他眼神颇为奚落,也急了:“你还在武术课之后辅导过我,难道你忘了!好几次不都是你单独教我一个的么?”

  江水眠扁嘴:“那是因为你武术课成绩最差,还来求我说不想不及格啊。”

  那个演范进的清雅贴着胡子在旁边凉凉的补充一句:“她也单独辅导过我,我怎么就没爱上……”

  江水眠道:“也没别的意思,雷清同学,喜欢不喜欢是你的事情,跟我没有关系,只是你明知我们夫妻住在一起,还写信到我家里,不就是给我造成困扰了么?而且……刚刚说了那样的话,你让我觉得,很被冒犯。”

  卢嵇忍不住斜眼看她:这丫头怎么越大越脾气好了,要是几年前,早就两掌上去,如今还在这儿文绉绉的讲道理。

  雷清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咕哝道:“我只是想告诉你,现在新时代……你要是当初被迫……你其实也不用怕,雷家好歹也算在京津算些人物,你若心有此意,就不要怕他。”

  卢嵇心道:就你们那个清末之后就落魄的雷家?你也真会打肿脸充胖子。

  只是这话说出来,就更显得像是仗势欺人了,而且对方说不定更觉得是江水眠是怕他——

  卢嵇正想着要怎么说的又有气度又能让他自己知道丢人,就听见江水眠实在压不住性子,冷笑出声。

  她将披在身上的戏服脱下来,抛给清雅,抱臂冷笑道:“不知道雷同学以为我是什么人?我自己是天津一派武人,在武行里也算是有成就,我至于会被迫嫁人还害怕到不敢离婚?我也是个正儿八经的大学生,明年便要去德国,你接触的那些思想我就没接触过么?你读过的那些书,我就没读过么?你凭什么就觉得我是把握不住自己命运的那种人,凭什么就觉得我每日过的悲苦,还要靠你这个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人来拯救?”

  她如今倒是不动手,说话比巴掌打的还疼:“您要是那么喜欢拯救陷入婚姻泥潭的可怜少妇,就上马路上挂个牌子招标去!我若真不幸,也用不着您来如此大方的帮我,‘爱我’。更何况我过的好着呢。就且因他家世、相貌、成就皆比你强,你就自认为他一定人品不行,思想落后,读书很少。”

  江水眠想着雷清刚刚指责卢嵇的那些话,越想越气。有时候报纸上还总喜欢把卢嵇的事儿拿边角料弄出来说也就罢了,毕竟卢嵇以前为了不遭人嫉恨,总折腾自己名声,徐金昆倒台后虽然他不再是热门人物,但总有人喜欢把他拎出来轮一波。那已经让她心有不满了,这会儿有人当面说,不就是撞枪口上了么?

  江水眠穿着灯芯绒的长裙,冷笑道:“他决意为中国海事而读书的时候,是十五六年前,你还在牙牙学语呢!后来从英国转去德国读书,学一门新语言换一门专业,等他回国带兵、办厂、搞实业的时候,你怕是也就刚读高小吧。你今年也有23上下了吧,他二十三的时候早已学成归来为国家出一份力了,你又在这里拿着家里出的学费情情爱爱的,还瞧不起他,还自鸣得意起来。难不成别人都不会喜欢别人,别人的爱都不如你的值钱?还是说就你一个会分泌多巴胺!”

  雷清对江水眠的印象实在是跟这个毒舌的人天差地别……

  她总是很安静,偶尔一笑,不知道是疏离还是害羞,但总是不爱凑热闹。在武术课上打的极其漂亮,但张口说话还是娇软,指导别人的时候也很有耐性——可不是现在这样的。

  卢嵇被夸的脸都涨红了,伸手都想拽她衣袖,心道:别别别,别在人前这么使劲儿夸啊,回去你说,我写成大字报,贴在床头——

  要不然录张《眠眠夸夫三百句》的黑胶片,我愿意拿留声机天天循环播放。

  雷清愣了一下,江水眠冷的哆嗦,拽开卢嵇外套,把自己裹进他衣服里,贴着他胸口站着,道:“行了,别说了,你们排练吧。我来本来就是因为家里没人,既然他回来了,我还是要……嗯,贤妻良母总要照顾家里。”

  卢嵇替她脸疼:还贤妻良母……

  卢嵇本来就想二话不说抱着她就走,但想了想,实在憋不住道:“你凭什么说我们没有感情!她给我做的那些事,说出来,能吓死你!你觉得她天天不高兴,那是因为她跟你不熟,懒得跟你笑!我们结婚之前都定情好多年了,通信的情书比你写过的作业还多!而且——初恋懂么!我们是彼此初恋,她想嫁给我的时候,你说不定还没上初中呢!”

  雷清脸色发白摇摇欲坠,其他戏剧团的人也觉得有些尴尬,毕竟雷清是话剧社的人啊……而且因为别的恋爱的女孩子都会天天三句不离恋人,然而江水眠甚少提起卢先生的事情。有时候别人叫她卢太太,她还很不爱听,强调道:“我在学校是没有登记名字么?叫我卢太太是什么意思?这三个字里可连我的姓都没了。”

  大家便都以为她嫁人是不太开心的。

  再加上卢嵇每天都派车来校门口接她,她其实是要去中华武士会帮忙,但大家也都默认成她被管的很严,放学就立刻回家,不许出去玩。

  再加上有几次几个八卦的女生打探卢先生的事情,她就实话实说,说他出差去了,大家更是以为她婚姻并不太幸福。

  然而好多女孩子并没见过卢嵇,就算见过也是报纸上印刷模糊的一张脸,见了真人,也有点震惊——就长成这样,谁也想嫖啊……

  这般姿态,江水眠的冷性子跟他却如此亲昵,卢先生看到了雷清的情书又激动地冲到学校来,显然感情是很不错的。

  清雅和那个做导演女孩子笑了笑:“那眠眠你回去吧,我们年后,全校社团在一起还有聚会,就算不来我们这儿,武术团的活动也要参加啊。到时候学校祭典,很好玩的,卢先生也来啊。”

  卢嵇略略一招手:“嗯,抱歉打扰各位了,等你们这部戏真的上的时候,我一定捧场。不过眠眠也是过来帮忙临时演的,她说台词跟念大悲咒似的,你们要是还能找到别的演老母鸡的同学,就别让她上了。上了也是跌面啊。”

  江水眠隐隐咬牙,在外套里给了他一肘。卢嵇揽紧,要她动弹不得,拖着这个裹在他宽大外套里的人往外退。一些话剧社女孩子在校园里甚至都不敢牵恋人的手,看见卢嵇跟她这般亲昵,也有点脸红了。

  雷清转身跑走,江水眠也不甚在意。他两只手把她稍微抱起来一点,走出了积雪很厚的花园,才把她放在了花园外头的石砖路上。

  江水眠手贴着他的腰,暖着不肯撒手,道:“你真的刚到家?”

  卢嵇显得特委屈:“嗯……一回家就看到了某些东西。再一问,你来学校了,我能不急么?”

  江水眠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没说出温柔的话来,手却在外套里摸了摸他的腰,然后埋头抱了他一下:“你自己跑回来的,我可没要求。”

  卢嵇低头,把下巴放在她脑袋上,笑:“没办法,谁叫我特别贱呢。”

  江水眠道:“大年初一我们去京郊泡温泉吧,年夜饭热闹一回就好了,等到了大年初一,别管别人,我们跑路。”

  卢嵇一听“就俩人”“泡温泉”,这暗示,谁还不懂么,连忙点头,闷不住心里一阵偷乐:没白回来啊!

  卢嵇要把外套脱给她,她摇摇头:“不用,我就只有手冷,我要手放你口袋里。”

  他们沿着校园的路慢慢走,年前入校的人很少,江水眠穿着一双小皮靴,跟他在雪地上留下两串脚印,卢嵇忽然道:“你明年六月就要去德国了吧,听说手续已经办的差不多了。”

  江水眠垂头,半晌道:“嗯……柏林,到底是什么样的呢?我只记得你在信中给我描述过。”

  卢嵇想起了自己当年留学的日子,唯一的支撑就是江水眠和宋良阁的来信,只是那时候来回的信真慢,他等的几乎要过不起那个没钱的冬天。

  卢嵇笑:“到时候住好地方,租个小楼,或者找个大户人家投靠,不要住那些连炉子都没有的地方。最好离学校特别近,你来回也方便。到时候我送你去——”

  话虽这么说,但卢嵇最后因为忙,并没有真的亲自送她去德国。

  然而在去德国三个月后的开学季,江水眠居住的那栋小楼响起了敲门声,她呆若木鸡的望着门外摘下帽子的卢嵇。

  卢嵇笑道:“学妹,怎么着,不给你读博的前辈帮忙拿一下行李么?”

第144章 番外(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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