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番外一】初见
从郁肆记事的时候起,他就觉得他的妈妈不喜欢他。妈妈很漂亮，但是从来不笑。
看见爸爸不会笑，看见他更不会笑。
尤其是当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耳朵忽然冒出来的时候,妈妈就会跟见到坏人一样惊恐地瞪大眼睛，大声喊叫着把他赶走。
郁肆问过爸爸：妈妈是不是不喜欢我？
爸爸摇了摇头,抱着他说：“当然不是，小肆不要瞎想。”
“那为什么妈妈看见我从来都不笑。”郁肆的声音有些委屈，“妈妈讨厌我。”
爸爸摸着郁肆的脑袋说：“妈妈只是病了，等她的病好了,就不会这样了,她不会讨厌小肆的。”
郁肆吸了吸鼻子，觉得爸爸说得有点道理。
因为妈妈有时候对他还是很好的，会教他画画，会把樱花花瓣装到玻璃瓶里送给他,他的耳朵没有冒出来的时候,她偶尔也会抱着亲亲他。
但也只是偶尔。
他记忆中的妈妈一直都是一个人安静地坐在窗边，有时候能坐上一天。
他半夜从房间里跑出来玩的时候，有时会听到爸爸和妈妈的说话声，声音很大，他从来没有听过妈妈用那么大的嗓门说话。
“都是你！全都是因为你,我的人生全都毁了,为什么，为什么啊,为什么我会爱上你,为什么我会生下这样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记忆中妈妈的话只剩下这些零碎的片段,还有她呜呜的恸哭声。
妈妈没有生病，生病的是爸爸。
可是爸爸生病之后,妈妈好像真的生病了。
床上的男人终日咳嗽不止，脸庞逐渐消瘦，郁肆发现整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的妈妈的脸庞好像也瘦了。
他经常看到她一个人偷偷地抹眼泪。
那一天，郁肆特别开心，开心得一个人爬到了那棵耸入云端的樱花树的最高处。
因为妈妈说要带他出去玩。
这是妈妈第一次主动提出要陪他一起玩，还是去外面的世界玩。
“我们不跟爸爸一起吗？”郁肆仰头问妈妈，眼里闪着兴奋的光。
妈妈摸了摸他肉嘟嘟的脸蛋，声音温柔又无力：“爸爸身体不舒服，我们就不带他了。”
妈妈给他戴上了厚厚的毛线帽，盖住了他脑袋上的耳朵。
郁肆发现她给自己戴帽子的时候，手在抖，视线也移开了。
外面的世界很新奇，郁肆兴奋地瞪圆了眼睛，左看右看。
妈妈很奇怪，没有带他一起玩，只是拉着他的手到处游荡，就像飘扬在清樱谷的那些樱花一样，漫无目的。
但他还是很开心，他珍惜这样的时刻。
天气很冷，空气中飘扬着雨点般的小雪花，郁肆仰起头，鼻尖上落下了一片雪花，很快就化成了水。
他眨了眨眼睛，鼻子冻得红彤彤的。
四周人烟稀少，郁肆不知道妈妈要带自己去哪里，走到半路的时候，妈妈突然停下来了。
她抓着郁肆的手松开了，在原地站了几秒后，忽然丢下郁肆扬长而去。
郁肆站在原地愣了几秒，用脆亮的嗓音喊了一声：“妈妈！”
他有点茫然，呆呆地站在原地。
妈妈停下了脚步，慢慢转过了身。
下了雪，空气中雾蒙蒙的，郁肆看不清她的表情，也没有看到她眼角的泪花。
“妈妈。”郁肆又喊了一声，声音压在了嗓子眼儿。
不远处的人沉默了一会，忽然闭着眼睛吼了一声：“别叫我妈妈！”
郁肆一愣。
“我不是你妈妈，我也没有你这样的孩子！”妈妈说着连连后退了几步，带着颤音的声音消散在寒冷的空气中，“我不是你妈妈……我没有你这样的孩子……”
她捂住了脑袋，闭着眼睛踉跄着往后退。
妈妈是不是又生病了？郁肆心想。
“妈妈……”郁肆喊着追了上去。
妈妈转身跑了起来，她跑得很快，郁肆跟不上，只能跟在后面使劲地喊：“妈妈，别丢下我……妈妈……”
他的脸颊湿了，不知道是泪花，还是化掉的雪花。
郁肆抹了一把脸，没注意到脚下的石头，他被石头绊了一跤，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地面很湿，落地即化的雪水沾湿了郁肆的棉衣，他抬起脑袋，发现妈妈已经不见了，眼前是看不到尽头的路。
“妈妈……”郁肆的鼻子一酸，声音呜咽了起来，“别不要我……我会很乖的……”
手心有点痛，郁肆抬起手看了看，手心擦破了皮，渗出了鲜红的血。
他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转着脑袋茫然四顾。
那个时候的郁肆还不知道，他妈妈丢下他之后，就跳河自杀了。
今天天特别冷，沈非仰起头，看着满天飘落的雪花，眉头紧皱。
他最讨厌这种天气，就下那么一点小雪，落地就化了，比下雨还烦人，又脏又冷。
沈非提了提书包，走出了教学楼。
雪有点大，但不是干雪，落下来跟雨点一样，没一会，沈非的睫毛就蒙上了一层水雾。
“嘿，哥儿们。”有人搭住了沈非的肩。
沈非转过了头，又是这个人。
这个成天在他跟前晃悠的叫周兴的男生。
他刚转来三中没多久，虽然这人是他的前桌，但两个人也就是说过几句话的关系，也不知道这人哪来的闲情逸致整天找他搭话。
而且他脾气不好，话又少，很少有人搭理他。
眼前这个叫周兴的男生算一个。
“一会一起去游戏厅呗。”周兴很热情地搭着他的肩膀。
沈非肩一抖甩开了他的手，径直往前走，并不想理他。
“喂！”周兴追了上去，“一块去玩玩呗，我请你啊。”
“不用。”沈非头也不回地说。
“诶你这人……”周兴还是不依不饶。
“沈非！”响亮的女声在身后响起。
沈非和周兴转过了头。
撑着伞跑过来的女生叫钟晓雪，也是沈非他们班的，是沈非的同桌。
“雪这么大，你怎么没撑伞啊？”钟晓雪跑到了沈非身边，“我给你撑。”
一旁的周兴吹了声口哨。
“吹什么吹？”钟晓雪瞪了他一眼。
“不用。”沈非往外挪了一步，挎着书包转身离开。
这个女生对他有意思，他知道，平时表现得也挺明显的。
钟晓雪长得挺漂亮，在初二初三那些高年级的人里也很出名，属于那种在哪都吃得开的女生。
沈非本来就烦女生，这种女生就更烦了。
“你头发都湿了。”钟晓雪追了上去，“撑我的伞吧，不然回去都该变成落汤鸡了。”
沈非皱着眉没说话，一个劲往前走。
钟晓雪在后头跟着，周兴也追了上去。
沈非忽然停下了脚步，追在后头的两个人见状也站住了脚。
沈非的去路被几个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鸟的男生拦住了。
学校里的同学都是棉袄外面裹着蓝白校服，面前的这几个，亮皮棉袄下穿着T恤，还拉开了拉链，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里面就穿了件夏装。
领头的这个男生穿得最亮眼，紫色的亮皮棉袄，在这种阴蒙蒙的天气下，竟然还泛着一丝光泽。
二逼的光泽。
紫色亮皮看了看沈非身后的钟晓雪，说：“我说你怎么一放学就没影了，跑这来找沈非了？”
钟晓雪皱了皱眉：“有你什么事儿啊？”
“怎么没我事儿，我追你追那么久你都当看不见是吧？”紫色亮皮说着看了一眼沈非。
这人是初二的一个刺头，勉强算个校霸，沈非前不久才从以前的初中转到这里来，一来就抢足了风头。
沈非长得帅，又酷又拽，别人跟他说半天话都不带搭理一下的，这个年纪的女生都喜欢他这种调调的，包括钟晓雪。
加上沈非刚来的第一天，就把跟他收保护费的另一个三中刺头给揍得进了校医院，瞬间在学校出了名。
紫色亮皮的校霸地位岌岌可危，看上的女生又被沈非迷得七荤八素的，这能忍？
这不是紫色亮皮第一次来找沈非的麻烦了。
沈非并不想理他，绕过众人打算离开。
紫色亮皮拦住了他，朝钟晓雪勾了勾手指。
“张勤你有病吧？”钟晓雪骂了一声。
“他有什么好的？”张勤看了一眼沈非，“给他撑伞，哈哈，你看他领情吗？”
“我乐意，你管得着吗？”
周兴走过去推了张勤一把，冷冷道：“干什么，还想动手啊？”
张勤身后的几个男生围了过来，气势汹汹。
周兴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人，这种场面见多了，一点都不怵。
三中那几个比较出名的混混，周兴都认识，张勤他也认识。
张勤哼笑道：“我说周兴，人家妹子整天跟在沈非屁股后头也就算了，你一个大老爷们儿也拿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不嫌丢人啊？”
“关你屁事啊。”
“奉劝你一句，离这种人远点。”张勤说着意味不明地看了沈非一眼，问：“我记得你爸好像有暴力倾向吧？”
沈非看着他。
“这点事儿我们那片的人谁不知道啊。”张勤把钟晓雪搂到了自己身边，凑到了她的耳边，像是在跟她说，其实是在跟所有人说，“沈非他爸有暴力倾向，结果打他妈的时候不小心从楼梯上跌下去，摔死了，这事当时闹得沸沸扬扬的……”
他看了沈非一眼，提高了音量：“钟晓雪你当心点吧，万一他也有暴力倾向，到时候别人追到了，还得挨打，哈哈哈……”
钟晓雪愣愣地看着沈非。
沈非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倒是周兴听不下去了，气得要挥拳头。
“你他妈说什么屁话呢？！”他用力地推了一把张勤。
“怎么？想动手是不是？”张勤也推了周兴一下。
两个人剑拔弩张，沈非转身就走。
张勤见他没反应，又在后头喊：“他爸死了之后，他妈后来不知道上哪儿傍了个大款，他现在可是有钱人家的少爷。”
沈非停了下来，转过了身。
张勤挑了挑眉，继续作死：“也不知道那大款怎么看上他妈的，我记得人家之前的老婆好像死了才没多久吧……”
张勤话还没说完，沈非已经冲到了他面前，抬起胳膊在他的下巴用力地砸了一下。
张勤往后一仰，瞬间倒了地。
“你他妈的再给我说一遍？”沈非坐在张勤的身上，死命地掐着他的下巴。
张勤的脸涨得爆红，额头的青筋突起，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他手下的几个小弟见状纷纷冲了上去。
沈非抬起了头，眼神凶狠，他掐着张勤的脖子一字一顿地警告：“你们再往前走一步，我现在就掐死他。”
小弟们站在原地不敢动了。
钟晓雪吓得捂住了嘴。
沈非转头看着张勤，冷着声音开口：“我是有暴力倾向，我现在就能杀了你，信不信？”
张勤红着脸直摇头。
“刚才你说的那些话，以后再让我听到一个字，我就让你在三中永远消失。”
话音刚落，身后就有人趁沈非不注意扑了过来，周兴拦了一下，没拦住，沈非听到动静之后回过了头，被人推到了一边，掐着张勤的手也松开了。
失去了优势，沈非和周兴立刻变得被动，混战就这么开始了。
寡不敌众，沈非跟周兴脸上挨了几拳，还好后来老师赶过来了，不然他们还得吃亏。
“老师来了。”有人喊了一声。
混战的几个男生停了下来，面面相觑。
“操。”周兴骂了一声，拿起地上的书包，拉着沈非直接溜了。
“还去不去游戏厅了？”周兴喘着气问沈非。
沈非蹭了蹭嘴角的血，冷淡地回了一句：“不去。”
“你这人……我都帮你干架了，我这脸上都挂彩了……”
“我让你帮我了吗？”沈非背着书包往另一边走。
“那你作业借我抄抄。”周兴说。
沈非停了下来，迟疑了几秒，打开了书包，把写好的作业拿了出来。
“都要吗？”沈非问了一句。
“我靠，你都写好了啊？”周兴一脸惊讶。
“上课无聊写的。”沈非直接把书包递给了周兴，“明天给我带过来。”
“不容易啊。”周兴即将泪流满面。
沈非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什么？”
“终于跟学霸勾搭上了。”周兴感动地摸了一把沈非的书包。
这已经不是周兴第一次问沈非要作业抄了，这人之前从来就没鸟过他。
“神经。”沈非转身离开。
天上还飘着雪，沈非的衣服已经湿透了，快到家门口的时候，他看到花坛那边围了一群小孩，叽叽喳喳地不知道在干什么。
他走了过去。
“它是不是死了呀？”一个小孩儿喊了一声，在小猫儿的身上踢了一脚。
趴在墙角的小猫儿一动不动。
一个小男生蹲了下来，用力地推了推小猫儿的肚子：“死了吧？”
沈非往那瞄了一眼，看到那个小男生拿起脚边的树枝戳了戳小猫儿紧闭的眼睛。
沈非猛地一瞪眼，喊了一声：“干嘛呢？！”
小孩儿闻声抬头。
沈非快步走了过去，把这几个熊孩子轰开了：“滚滚滚！”
熊孩子见他凶神恶煞的，一个个吓得立刻跑开了。
沈非蹲了下来，小猫儿的肚子还在上下起伏，应该还没死。
他伸手摸了摸小猫儿的脑袋，小猫儿迷迷糊糊地睁开了一只眼睛，然后又闭上了。
沈非把小猫儿抱了起来，摸到一手的血，沈非一惊，忙低头看了一眼。
小猫儿的爪子受伤了，粉色的肉垫上都是血。
沈非皱了皱眉，拿校服袖子轻轻地擦了擦它爪子上的血。
可能是疼了，小猫儿有气无力地叫了一声，爪子往后缩了一下。
下着雪，小猫儿的毛湿漉漉的，一揪一揪地黏在一起，沈非脱下了自己的校服，把小猫儿包了起来。
他用手指轻轻地点了点小猫儿的鼻尖。
“喵……”小猫儿睁开了眼睛。
沈非看着它绿色的眼睛一怔：“好漂亮……”
小猫儿使出吃奶的力气爬到了沈非身上，沈非慌忙抱住不安分的小猫儿。
“喵……”小猫儿叫了一声，凑过去在沈非受伤的嘴角上舔了一口，然后又闭上了眼睛。
沈非抬手摸了摸嘴角的伤，愣愣的。
他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小猫儿，小猫儿双眼紧闭，肚子平缓地起伏着。
沈非用校服盖住了小猫儿，抱着它朝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