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太宰治从未想过自己会与恋爱这种东西, 或者说这种情感产生联系。

　　爱在不同的时代有不同的定义, 现今的话, 就是在各自内心形成的对对方最真挚的仰慕，并渴望对方成为自己终生伴侣最强烈、最稳定、最专一的感情。

　　无论怎么想, 都离他太过遥远了。

　　无数的文学作品描绘这种情感, 都仿佛带上了甜蜜而又酸涩的色彩，可是不管怎么说, 那都是美好的。

　　而“美好”这种东西，向来与他绝缘。

　　他知晓自己的内里已然腐朽，外表与内在全然不同。

　　可是，他却没有想到，在这片黑暗且瘠薄的土地上, 也能绽放出花。

　　等他意识到的时候，那朵花就已经在那里盛开了，并没有占据太多的地方, 只是静静的绽放着, 彰显自身的存在感。

　　港口黑手党毕竟不是个正大光明的组织, 枪械等各种违禁物一样不少。

　　这里的人也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像是太宰治这样, 年纪轻轻就爬到高层，深得首领信赖的干部极其少有。

　　既然是黑手党, 那么身边跟着几个女人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其实那些女人与他们手腕上的手表也没有什么区别, 不见得有几分真心, 只是个彰显身份, 或者说只是起到显摆的作用罢了。

　　与之相对的，太宰治就显得十分的……洁身自好。

　　他不是不会与那些女子**，那副样貌，再刻意压低的嗓音，说着似是而非的话语，轻而易举的就能够营造出暧昧的气息。

　　可是，他的身边从来不会跟着固定的对象。

　　太宰治这么年轻，又有能力，不是没有人打过他的主意，只要能够攀上这个高枝，往更好一点的方面想，甚至是能够控制住他的话，那今后岂不是不愁了。

　　有的女人的确是这么想的，想着他这么洁身自好，应当是对感情没有半分经验，怎么能够玩得过她们？

　　只不过到后来，也就只是想想而已了，因为这个人给人的感觉，实在是有些捉摸不定。

　　你不知晓他脸上的笑意到底意味着什么，也有可能背后蕴藏着冰冷，让人感到心惊胆战。

　　仔细想想的话，跟那名少女的初次见面，到底是发生在什么时候的呢？

　　太宰治自己也有些记不大清了。

　　当时情节还挺戏剧性的，他被一个敌对组织伏击，逃是逃出来了，只是被枪击中，身上的白衬衫都染红了一片。

　　然后当时甚至下着雨，气温很凉，他坐在一个小巷子里喘着气，努力挣扎了一下想要站起来，却失败了。

　　不远处就是街道，传来了喧嚣声跟暖光，可是他也不能就这么走出去，也不可能大声求救。

　　港口黑手党这种组织，还是不能够放在明面上给普通人知晓的，他现在的这种样子要是被路人看见了，那肯定是要引起恐慌的。

　　被送进医院，还要跟那些闻讯而来的警/察打交道，非常的麻烦。

　　所以他现在要做的，是在这里等着港口黑手党的人找到他，哦，当然，是要赶在他失血过多伤势过重昏迷过去之前。

　　太宰治不会就这么等死，他当然也是对自己的伤口做了一些应急处理的，只是仍然有些不够看。他能做的都做了，于是也就这么坐着，望着巷口来来去去的人影。

　　……啊，可若是真的就这么死了，其实也还行。

　　他几乎是淡然的这么想着。

　　可惜有句话叫“祸害遗千年”，太宰治到底是没有死成。

　　他被人救了。

　　虽然因为这个伤势，他的视线时不时的会变得有些模糊，但是他还是看清了救自己的人。

　　穿着一身印着金色纹样的和服，一头黑发柔顺的垂至腰间，少女撑着一把红伞，周身皆是古时京都特有的韵味。

　　那双眼睛在见到太宰治时，似乎是有些惊讶。

　　随后她又往太宰治的周边看了一下，然后走近了他。

　　太宰治也没想着说要立刻拔枪威胁对方或者做出其他一些，这种情况下的黑手党可能会做的事情，他只是看着少女靠近了自己。

　　……不过他也没有那个力气就是了。

　　不知为何，太宰治有种奇妙的感觉。

　　那就是，少女刚才的惊讶，只是因为看见这个巷子里有人在而已，并不是因为他那显眼的伤势，也对这件事并不好奇。

　　“你好，这位先生，”她柔声道，连谈吐都显得那么有涵养，咬字跟发音也似乎与一般人有微妙的差别，“请问你有在这边见到一只猫吗？”

　　“一只黑猫，并不是很大，腹部有伤口。”

　　太宰治被她的目光注视着，几乎要荒谬的觉得她指当然就是自己了。

　　他几不可闻的笑了一下，无力道：“……没有，这位小姐，我没有、看到什么黑猫。”

　　少女又看了他一会儿，然后道：“是吗，那打扰了。”

　　她非常有礼貌的道谢，然后便打算转身离开了。

　　太宰治就觉得这人也是有点意思的。

　　他并没有呼救之类的，只是觉得，一般人的话，看见自己这个样子，要是不被吓得逃跑的话，应该都是觉得害怕，然后伸出援手什么的吧？再不济，怕惹上麻烦，也会打个电话叫警/察或者救护车，可是他看着，眼前的少女那是完全没有想要这么做。

　　也挺好的吧。

　　他想着。

　　这就是他最后见到的人。

　　少女整个人都像是从古画里走出来的一样，能够再最后见到她，没有什么不好的。

　　眼前逐渐变得有些昏暗了，在太宰治彻底昏迷过去之前，他仿佛见到少女在巷口转过了身。

　　就这样，太宰治被救了。

　　没有等到港口黑手党那些人的援助，而是被一名陌生的少女带回了家里。

　　在刚醒来的时候，那周边的环境还让太宰治短暂的懵了一瞬，随后他很快就掌握了现状。

　　伤口被十分专业的处理好，并且用绷带整齐的包扎着，比起痛觉，他更多感受到的反而是饥饿。

　　下一刻身侧的拉门被推开，一名侍女出现在了门后，接着递上了还热腾着的食物。

　　太宰治得知，这一切都是那名名为爱乃纱的少女准备的，更多的，他就无法得知了。

　　因为伤重还没有办法有太大的动作，他在这屋子里待了三天，一直都没有再见过爱乃纱。

　　不过等他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也就知道得多了。

　　这里名为[碟屋]，位于红灯区。

　　爱乃纱可以说，是这里的招牌。

　　只不过她也不干其他的事情，只是静静的坐在场上，就有不少人就一掷千金的过来见她。

　　太宰治回想了一下那时自己见到的爱乃纱，觉得也难怪，那样的姿容，无人能不动容。

　　他一边收集着情报，一边联系上了港口黑手党，却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即回去。

　　其实就这么离开也没有什么问题的，那名少女跟他的交集也就这么一个小点，再多的就不合适了。

　　要道谢的话留封信件也是可以的，可鬼使神差，太宰治决定亲自去说。

　　毕竟也算是自己救命恩人了？

　　结果，就是这么一个念头，两条平行线的纠缠便开始了。

　　一开始也算不得熟稔，只是有时候工作完了，会到爱乃纱所在的那家店里坐一下，喝口小酒什么的。

　　爱乃纱是那家店老板的女儿，也不知是怎么培养的，居然能够出落成这样。

　　不过说实话，也的确是看着就感觉心情愉悦。

　　后来去的多了，说的话也多，关系自然而然的也就拉近了。

　　太宰治是单纯的觉得，待在爱乃纱的身边的话，心情会变好，能够得到从未有过的平静，可这到底是为什么，他也从未想过。

　　他跟爱乃纱越走越近，那种暧昧的气息，粘稠的仿佛能够拉出丝来。

　　要说亲昵到什么地步，那就是他在感到疲惫的时候，将头枕在了爱乃纱的双膝之上，感受着那双手轻柔的抚过他的发丝。

　　每当这个时候，他的内心就会涌起什么东西。

　　并不剧烈，就像是海岸被浪花拍打一样，一次又一次。

　　最终会汇集成什么东西吗？他自己也不知道。

　　有一天，爱乃纱这么对他道：“太宰，我们交往吧。”

　　先前做着那些像是在交往时才会做的事情，可是她如今却第一次这么提出来。

　　太宰治停顿了一下，然后笑道：“好啊。”

　　爱乃纱是这家店的看板娘，若是被那些人得知，少女对他说出了这种话语的话，怕是要嫉妒得不行。

　　不过他觉得自己的感情，跟那些文学作品中描述的恋爱情感，貌似有些不一样。

　　爱乃纱依旧待在店里，这种行为说是……抛头露面？

　　作为交往对象的话，自己应该是要吃醋的，可是太宰治在店里看着爱乃纱，就像是在看一件艺术品一样，就这么欣赏着。

　　后来，他离开了港口黑手党。

　　热衷的事物变成了自杀，还有找人一起殉情。

　　太宰治跟爱乃纱的这段关系应当是没有改变过的，他也依旧时常来这店里。

　　经过几年的时间，少女越发出落得亭亭玉立，不像是生长在这种区域的平民，更像是出身于某些古老贵族世家的大小姐。

　　对于太宰治喜欢找人殉情自杀这件事，她也只是笑着，并没有说什么。

　　没有不满，没有嫉妒，也没有其他的什么意见。

　　太宰治觉得这越发奇怪了。

　　可是仔细想想的话，这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说到底，正常的恋爱关系到底是怎么样的，他这样子对于他自己来说，又是否算是正常，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只是在一起，这就足够了。

　　“你想过跟我一起殉情吗，太宰。”

　　爱乃纱曾这么轻声询问过他。

　　太宰治思索了一下，道：“听起来很好啊！”

　　“不过我之前自杀都没有成功过，等我熟悉的掌握了自杀的方法，你再跟我一起殉情吧。”

　　“自杀也是一件难事啊，我又不喜欢痛。”

　　这么说着堪称荒谬的话语，爱乃纱却也只是微笑。

　　她道：“太宰是不希望我痛吗？”

　　“那是当然的，没有人会喜欢你痛的。”

　　太宰治答道，语调也不太正经。

　　然后爱乃纱脸上的笑意加深了。

　　“那么太宰，”她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让你选择的话，你是希望我直接死在你的面前，还是彻底消失不见？”

　　这种问题，怎么听都充满了不详的意味。

　　可爱乃纱的样子一如既往，看起来也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啊，自己那个时候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太宰治怔楞了一下，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追忆着过去的事情，时间已经过去许久了。

　　他看了一眼手中的电话，意味不明的笑了笑。

　　然后拨通了那个号码。

　　男人轻快道：“喂？请问归实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