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交心

  两人回到凉州刺史府,元徵已经苏醒,巫医开出的那副方子见效很快,他除了略感乏力,再无其他不适。

  元徵听说了她与谢晗去迦叶城求药的事儿,心里感动,又有些愧疚,“瑶瑶,并非我有意相瞒,以当时的情况,如若我告诉你们,只怕阿晗会折回京中索要解药。”

  他与元瑶的父亲是生死之交,怎可能会为了一己之私毒害义女?

  再者,他十分清楚,被带到宫中那一刻起,李太后从来没想过要给自己活路,所以压根就没有所谓的解药一路随行。

  “义父身子恢复了便好,过去的事,不必再回想,往后我们长住凉州。”元瑶喂他喝下一勺参汤,又道:“义父,我想和他成婚,想请您做我们的证婚人。”

  先前谢晗当着他的面提过想求娶元瑶,作为长辈,他自是认可,却又担心元瑶对皇帝旧情难忘,一时之间无法接受谢晗。

  如今听她当面说起,元徵欣慰地笑道:“瑶瑶,阿晗他是个好孩子,定会照顾好你。”

  元瑶道:“他说想给我换个新的身份,城中有位姓钟的老儒生与他交好,可以托在他家门下,称我是钟老夫子的孙女,将来也好入女学谋份教书的活计。”

  她顿了顿,才道:“义父,我这样做,谎称是钟家女,你与阿爹阿娘会怪我么?”

  元小娘子毕竟是元将军的女儿,她这般擅自做主改名换姓,委实有点儿不太好。

  元徵却道:“瑶瑶,你父母离去多年,我将你送去兖州不久,便去游历山河,从未尽到照看你的责任,眼下你有了好的归处。我们都很高兴,至于换身份一事,无须在意,你永远都是元家的女儿。”

  元瑶点头,眸中微微盈着泪光。

  元徵与她说:“这些时日我虽未苏醒过来,却有神识,阿欢每日从早到晚地陪在房里,辛苦这孩子了,你快去看看她罢。”

  去到廊下,元欢立在庭院里背书,宋老将军近来为她请了一位夫子,眼下正赶功课。

  觑见她的衣袂,元欢立时欢喜地道:“阿姐。”

  元瑶摸了摸她的发,牵着她往自己屋里去:“我带了一些礼品给宋将军夫妇,烦请你转交给他们。”

  宋家夫妇收养元欢,视若己出,她很是感激,却因义父身中蛊毒,一直未能登门拜访这对善心的夫妇,当面道谢。

  元欢抱着东西,听见长姐问自己,“阿瑀呢?他怎么没有和你一起?”

  阿瑀平日常与她一块儿厮混,形影不离,今日却不见踪影,着实有些奇怪。

  元欢道:“他被谢侯爷带去书房了。”

  元瑶忽想起,阿瑀曾说过,此次随谢晗来凉州是为了寻访亲生父母。一切皆有了着落,大抵也到了将身世秘密告诉他的时候。

  书房内,博山炉吐出袅袅白雾,谢晗从书架顶层的暗格中取出一封信,递给阿瑀。

  良久以后,阿瑀紧紧攥着发黄的花笺,骨节泛白,“我不信,谢侯爷,定是和师叔合起伙来骗我,找不到我的父母,便伪造了这样一封信。”

  谢晗温言道:“这封信,的确是你生母绝笔,她心中有愧,临终之前将所有事和盘托出,记在信中。至于了空法师,按照辈分,你合该唤他一声舅父。”

  阿瑀摇头,泪珠大颗大颗滚落,打湿花笺。

  谢晗一向不擅长安慰人,更何况面前还是个半大的孩子,他轻轻拍了下阿瑀的肩,“我答应了你舅父,今后会照看好你,你若愿意,可以视我为师,为兄长。”

  阿瑀抬手揩去泪,男儿有泪不轻弹,自己也觉得很是害臊,却还是忍不住呜咽道:“你们都骗我,把我骗来凉州。”

  谢晗一怔,正欲出言安慰,这孩子却扔下信笺跑了出去。

  他俯身拾起尘封多年的旧信,微微叹了一口气。

  阿瑀穿过庭院,一路小跑至后苑池水边的八角小凉亭,泪意汹涌,哭了一阵,才觉得心中好受一些。

  照看他的师叔是他的亲舅父,平生素未谋面的先帝是他的亲生父亲,而他的母亲,生下他不久便撒手人寰。

  知晓此事的人都心照不宣选择相瞒,命运何须捉弄他至此。

  微风拂来,他慢慢收住泪,忽然警觉地回头,元欢抱着一摞锦盒,正站在不远处。

  “你果然在这里。”元欢浅浅一笑,朝他走来,望见他眼底的泪痕与红红的眼睛,“你怎么啦?是不是谁欺负你了?”

  阿瑀摇头,说不出话来。

  元欢将锦盒放在石桌上,牵着他的衣袂,“你别怕,我告诉阿姐去。”

  阿瑀哑着嗓子开口:“阿欢姑娘,我不想让元娘子知道。”

  元欢遂作罢,与他并肩坐下,静静陪着他。

  过了好一阵,阿瑀再度开口,“阿欢姑娘,有个问题,我想请教你,若你不愿意回答,也无妨。”

  “你说。”

  “如果有个人,生来便被遗弃,他一直努力寻找父母。当有一天,他终于得知父母都已不在人世,自己孑然一身,又该怎么办?”

  “他还有朋友呀。”元欢认真地看着他,“好啦阿瑀,我猜到你说的是谁了,我们永远都是好朋友对不对?”

  “我会照顾你,阿姐和谢侯爷也会,还有元伯伯,他也很喜欢你,你不是孤孤单单一个人。”

  元欢不由分说将他拽起来,往他怀里塞了几个锦盒,“阿姐让我给宋伯伯他们送礼物,我一个人拿不下这么多,你便帮我这个忙好不好?”

  见他没拒绝,元欢又道:“那待会儿留在宋家吃晚饭,宋伯母特地做了红烧肘子,你一定要尝一尝。”

  闻言,阿瑀大惊失色,“阿欢姑娘,我不能开荤。”

  元欢睨他一眼,“你已经不是小沙弥了。”

  两人各自怀抱锦盒,说说笑笑,往宋家去了。

  起初谢晗还担心这孩子钻牛角尖,无法接受身世,当晚,阿瑀便主动找到他,先是为白天的冲动道歉,而后又说,他决定放下前尘过往,今后就待在凉州,可否请谢侯爷帮忙谋一份差事。

  顾及他年岁还不算太大,今年甫满十三,谢晗与他说,先随着元家二姑娘一块儿念书,等过几年,再为他打算。

  阿瑀应允下来,再三道谢。

  谢晗笑了笑,道:“你不必与我这么客气,今后有什么需要,直接说便是。”

  若无先帝提携,便不会有今日的他。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他愿化作利剑守护北境,守护大梁疆土,同样,守护这个承袭了恩人血脉的孩子。

  端午过后的第三天,元瑶与谢晗去了趟城外,为他的母亲祭扫。

  城南向阳的一片山坡上,谢晗带着她在小小的一座孤坟前停下,取出香烛纸钱。

  母亲生前遗愿,身后事从简,故而没有立碑。

  元瑶执清香,行过三拜之礼,将香插在小香炉里。

  谢晗对她道:“瑶瑶,你先去那边等会儿,我稍后就来。”

  元瑶知晓他有话要对母亲说,便去了不远处等候,抱膝坐在草地上,俯瞰凉州全貌。

  一片片街坊次第坐落在城中,街道上行人车马川流不息,视线再往北去,越过那高高的城楼,隐约可以望见一队乘骆驼的商旅向北城楼行来,是过来做生意的塞外胡商。

  凉州,比她想象中要繁华许多。

  很快,谢晗便提着竹篮回来,牵起她往山坡另一侧行去。

  元瑶轻声道:“接下来要去哪里?”

  “去看望从军时结识的兄弟们。”

  越过山坡,进入一片山谷,元瑶望见连绵的坟茔,此处专用来安葬阵亡将士,石碑上记载了每个人的生平。

  风拂过山林,笔挺苍劲的松柏直指青天,一如长眠地下的英烈。

  谢晗道:“当年我们结义时,约定好了,将来无论谁成了亲,都要记得带新妇来看望故人。”

  他眸中掠过一丝哀戚,勾了勾唇角,想笑,却笑不出来。

  而后,轻轻握住元瑶的手,带她往前去,“谢夫人,走吧。”

  隔着漫长的十年时光,他来践诺了。

  宁安元年,仲夏,永安宫内置了冰块降暑,比起旁的宫室要凉爽不少。

  赵琛端起一盏清茗细品,耐心等待李太后。

  终于,珠帘晃动,李太后徐步走出,衣袂间沾染着淡淡佛香气息。

  赵琛道:“赤影卫打听出来,谢晗找到秘药救回元氏的义父,现下元氏父女还在凉州刺史府里。”

  “元氏这位义父,倒是重情重义,宁肯自己身死,也不愿对她下手。”李太后慢里斯条抚弄染了蔻丹的指甲,“罢了,他们既然回了凉州,木已成舟,便随谢晗去罢。”

  缓了缓,又道:“冯氏献上此计,奈何计谋未成,她知晓得太多,不该留。”

  洛京人人皆以为元昭容病殁在了清羽峰,真正清楚元氏随谢晗离京的人并不多。她原本想用冯氏的计策,致使元氏的义父杀了元氏,现在元氏非但没死,还安然留在谢晗身边,这桩丑闻若是传出去,岂不丢皇家颜面?

  赵琛沉吟:“朕知道了。”

  李太后心中微微有一丝不忍,却还是道:“琛儿,她服侍母后多年,记得给个痛快。”

  当夜尚宫冯氏失足落水身亡,李太后为此伤心了一场,缠绵病榻好几日。

  不久,皇帝下旨,册立英国公嫡女为皇后。

  宫中上上下下都为立后大典忙碌起来,冯氏之死背后的秘辛,很快便被淡忘,再也无人提起。

  宁安元年,六月初八,帝后大婚。

第45章 交心

-/-

上一章 下一章

更多好书

权臣的失忆白月光[穿书]最新免费+番外章节

正文卷

权臣的失忆白月光[穿书]最新免费+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