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卫昭回府次日,李淮下旨召见。

  彼时侯府正在搭设卫儒卫暄的灵堂,府邸上下一片纯白。卫昭一身缟素立于灵堂前,恭恭敬敬的上了香。然后淡淡道:“走吧。”

  前来宣旨的小邓子见卫昭仍是一身缟素,并没有换衣服的意思,便提醒道:“三公子,入宫面圣,不好失礼。”

  卫昭笑道:“本公子替父兄守孝,这是孝道,皇上不会怪罪的。”

  小邓子有苦难言,只得硬着头皮将人请进马车里。谁知这人好端端的车不坐,偏要自个骑马。

  “我在边关呆久了,一日不骑马便觉浑身不舒坦。我不舒坦,别人也就别想舒坦了。”

  小邓子暗暗叫苦,心道这祖宗果真是个不好伺候的。

  此时正是街上最热闹的时候,卫昭骑着马慢悠悠的从繁华闹市穿行而过,一身缟素尤为抢眼。

  随着卫昭麻衣过街,朔北的风也刮到了盛京城。文人笔墨字字铿锵,句句泣血,读者无一不为其所感染,感念镇国侯之忠勇。

  与此同时,李淮也收到了朔北的线报。得知整个朔北都落在卫昭手中时,他反倒愈发平静了。虽然那身披麻戴孝仍让他觉得无比刺眼。

  他看着眼前的卫昭,脸仍是那张隽秀无比的脸,可目光中透出的寒意和死寂却在告诉李淮,他已不再是从前的卫昭了。

  “朕知道镇国侯府底蕴深厚,只是没想到侯府的势力竟如此骇人。”他自嘲的笑笑:“朕是不是该庆幸,庆幸镇国侯手下留情,没把朕从这张椅子上拉下去。”

  卫昭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皇上召我来就是想说这个么?”

  李淮忽地蹙起眉头,用手捂着胸口,咳的撕心裂肺。每咳一声都拖着长长的气,要断不断,像是随时都能晕厥过去。

  卫昭进殿时便见李淮形容枯槁,面色苍白,人也消瘦了许多。想到崔家借郑嫔的手给李淮用了不少香料,想必李淮的身体已经油尽灯枯了。

  剧烈的咳嗽过后,李淮声音有些沙哑,他道:“朕已知道崔家的野心,也知道朕的身子不好了。”

  他抬眸看向卫昭:“禁军统领已被崔家收买,一旦崔家得知朔北状况,必定会逼宫篡位。朕被熏香所控,常常神志不清,崔贵妃趁机矫作圣令,调走了东大营兵马。元勐将军又被朕派去淮中。如今崔家已对雍州军动手,只怕盛京宫变,雍州军也不会勤王平叛。”

  李淮又咳了起来,他断断续续道:“朕,召你归京,勤、王!”

  卫昭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皇上召一个叛臣贼子入京勤王?我看皇上果真是糊涂了。”

  李淮喘了几口粗气,死死的盯着他:“卫昭,朕还卫氏清白,你保李氏江山,如何!”

  卫昭却道:“凭卫氏如今的实力,大可推翻了李家自己坐上那皇帝的宝座。至于造不造反,谁又敢置喙什么。哪个开国皇帝不是造反得的皇位。我卫氏鞍前马后替李家夺江山,可结果呢,我兄长含冤而死,我父亲力战身亡,到最后还不是被安上了谋反的罪名。你李家如此待我卫家,我又凭什么继续保你李家的江山!”

  “就凭一个名正言顺!”

  李淮激动起来,他脸色涨红,沉沉说道:“就算卫氏篡位做了皇帝,能堵住天下悠悠众口么。那些学子们现在拥戴你,以后呢!当你们利益相悖的时候,卫氏曾谋反就足以让世人诟病。就算你不在乎,你的祖先会不在乎么!他们堂堂正正,难道也要因你之执拗而背负骂名么!”

  “这都是因为你!”卫昭厉声道:“是你强加了罪名给卫氏,现在又想施舍仁义?你当我卫家是什么!”

  李淮薄唇紧抿,好半响,他缓缓吐了口气,赤红着眼睛道:“朕会下罪己诏,会向天下人承认朕的错误,会告诉天下人朕冤枉了卫氏!朕会给卫氏,一个公道。”

  说完这句话,仿佛连精气神都被抽走了。他是一个帝王啊!

  李淮目光有些涣散。他笑了笑,沉声问卫昭:“你敢保证卫氏果真就没有造反之心么。”

  卫昭居高临下的看着李淮,他道:“卫氏不会置天下黎民于不顾。没错,我承认,我爹和韩庆,和慕容氏关系匪浅。针对北燕的战争是三方合力的结果。但你想过没有,我爹打下北燕,最终得利的又是谁。如果你肯信任我爹,就不会酿成今天这个局面。”

  “如果我爹要反,只要淮中和宁州封闭盐道,你以为齐国能撑多久。如果我爹要反,他会拼了命的守住北关城,不让北狄破关么!一旦北狄长驱直入,就凭崔奉能挡得住?你李家的江山被蛮夷踏破,你还能安稳的坐在这富丽堂皇的宫殿里颐指气使么!”

  “李淮,卫氏不会反。”他看着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男人,道:“因为你将不再是帝王。”

  他转身离开宣明殿,孤身一人走在长长的宫道上。这巍峨皇宫的庄严和肃穆都被他踩在脚下。这一刻,卫昭忽然品尝到了权势的滋味。

  酣畅中带着苦涩——

  翌日早朝,李淮突下圣旨,册封皇长子李霐为皇太子。猝不及防,众臣哗然。

  陆鼎一直拥护皇长子,如今皇长子成了太子,众臣都忍不住向陆鼎道贺。毕竟很少有臣子能像陆鼎一样,扶持了当今皇帝,拥戴的皇子又成了太子。如无意外,太子继位,陆鼎依旧是重臣。

  然而陆鼎心里却很不是滋味。因为没人比他更清楚,他最初拥戴皇长子是为了对抗卫氏。而后来拥戴皇长子不过是想将他握于股掌间,成为扶持七皇子上位的垫脚石罢了。

  他不由想起昨日通正殿前那个一身缟素的孤寂身影,原来他一直都小看了皇长子,更小看了卫昭。

  只是箭在弦上,他若不发,必受其害。

  宋茂礼微微笑道:“相爷想好了?”

  陆鼎拢着袖子,抬头看了眼阴沉下来的天色:“暴雨欲来,谁都挡不住。”

  宋茂礼道:“相爷也不用这么悲观。雍州军将领早就归附于我,我让崔家接触雍州军,不过是提醒咱们这位皇上,他已是孤立无援了。”

  “可他召回了卫昭。”

  宋茂礼捏着手里的棋子巴望着棋盘,从容淡定的落下一子,道:“那又如何。卫昭纵然占了朔北,他此时还不是只身在京。朔北尚未完全平定,他敢调动大军么。仅凭他带过来的五千兵马,就妄想勤王?笑话。”

  “卫家军擅兵。卫昭既然敢带五千兵马回京,想必已有所准备。我们还是小心为上。”

  宋茂礼就道:“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所以相爷不妨底气足一些,往往背水一战都会收到意想不到的结果。我们逼宫成了,同朔北分庭抗礼,分这齐国半壁江山,徐徐图之,日后未尝不能成就大业。若不成……也不过是损了一副身骨罢了。”

  陆鼎哼了一声:“宋先生倒是想得开。”

  “我若想不开,早在二十多年前我就已经死了。我活着,能看到卫儒死了,这就够了。”

  “本相倒是好奇宋先生为何如此恨卫儒。”

  宋茂礼执棋的手一顿,他缓缓说道:“太久了,我忘记了。”

  陆鼎看着他:“是忘记了复仇的本心吧,人总会被权力和欲望迷住双眼。”

  秋风乍起,陆鼎伸手接下一片落叶,吟道:“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

  宋茂礼微微阖目,不再言语。

  宣平十年十月初三,微雨。

  禁军统领围了皇宫。

  李淮想起当年他篡位时,也是如这般景象。他带人围了宣明殿,逼死了武帝,谋夺了皇位。

  “只要皇上改立七皇子,本宫倒可留皇上一命。如若不然……”崔贵妃抬手一指,禁军便将那宫妃拖了出来。

  “如果不然,本宫就一个一个的杀,杀到皇上同意为止。”

  宫妃们都怕了,谁愿意去死呢。这种时候也顾不得什么尊卑贵贱,纷纷求皇上应了崔贵妃。

  反倒是几位已经生过皇子的宫妃一脸淡然。因为无论如何,她们都不会活着,她们的儿子也不会活着。

  眼见着殿内乱成一团,冯贵妃起身呵斥:“皇上还没死呢,你们这是做什么,想造反不成!”

  那宫妃平素倒是怕冯贵妃的,这会儿刀都架在脖子上了,谁还当你是贵妃,便忍不住回嘴:“造反的可是崔家,同我有什么关系。你若真为皇上着想,那就让太子让位,让七皇子当太子,大家不就都能保住性命了!”

  冯贵妃怒目而视:“蠢货!”

  她走到殿中央,裙裾摇曳,华贵的衣饰愈发趁的她美艳动人,饶是年过三十,仍旧风姿不减,如明珠压海棠。

  李淮目光沉沉的看着她,依稀竟从这美的张扬的女子身上看到了一丝淡蓝浅笑的身影。

  她一向是张扬跋扈的,可此刻她的跋扈却风华万千。

  他看着她伫立在众人眼前,抬手指着崔贵妃,高傲的扬起下巴,牵着一抹冷笑:“你以为逼宫造反是那么容易的么?你以为收买了禁军统领就可以为所欲为了么?戚武何在!”

  铿锵有力的声音传遍大殿,随后传来一道沉稳坚定的回应。一个副将从殿外走来,殿门打开的瞬间,浓重的血腥味随风灌入殿内,宫妃们抬眸看去,便见殿外遍地尸身,血流成河。

  那副将大踏步走进殿中,单膝跪地:“臣戚武参见贵妃娘娘!”

  他说的是参见贵妃娘娘,而不是参见皇上。

  李淮嘴角挂着一丝苦涩,他好像不认识她了。

  崔贵妃双眸倏地瞪大,她颤着手指着戚武:“你,你你怎会……”她慌张的望向殿外:“禁军统领呢!”

  戚武道:“原禁军统领密谋崔家造反,已被殿下擒获。臣奉皇太子之命保护皇上和贵妃娘娘。”

  萧美人美眸一转,低声对谢贵妃道:“适才被吓住了,都没注意太子殿下不在殿中呢。”

  谢贵妃手握佛串,看着大殿中央的冯贵妃,心道今日的主角恐怕是这位吧。至于那位崔贵妃,不过跳梁小丑罢了。

  “这不可能!”崔贵妃声音尖锐,仿如市井泼妇。“还有雍州军呢,你们就不怕雍州军兵临城下么!”

  冯贵妃拨弄着指甲上的丹蔻,浅笑道:“果然无知的人才最无畏。崔贵妃连敌我双方的状况都没有摸清楚就敢逼宫篡位,也是可怜。”

  “你胡说!我大哥在朔北掌军,我爹有大半朝臣的支持。对。”崔贵妃像是终于抓到了可以刺痛冯贵妃的刺,她笑道:“还有陆相,你以为陆相会支持一个毫无权势的太子么,陆相早就和崔家站在一起了!”

  冯贵妃摇头叹道:“我娘说的对,不要和傻子论短长。戚武,将这位崔贵妃娘娘好好看押起来,贵妃身上还担着另一桩案子呢,咱们日后再算。还有这几位意图谋害皇上的妃子,也都关起来吧。免得她们发疯,会伤害皇上。”

  几位妃子见事情急转,根本来不及反应,忙呼天喊地的求饶。

  冯贵妃凤眸一厉,喝道:“拖下去!”

  一切发生的太快,也结束的太快,就像是一场闹剧。

  李淮双目微阖,语音微弱。不知是对冯贵妃说,还是在对自己说:“朕已立霐儿为太子,不会更改,你这又是何必。”

  冯贵妃却道:“皇上此言差矣。卫三公子只带五千精锐归京,他将全部兵力都投入皇宫之中,与戚武里应外合,这才拿下禁军统领。”

  她指着殿外,道:“血气未干,皇上应该能想象得到适才经历了怎样一场血战。没错,当初戚武因护国寺保护皇后不力被削官,臣妾之弟冯遇替他求了情,自那之后,戚武便同我冯家交往甚密。”

  “我知道皇上力保霐儿为太子,无非是因为冯家根基弱,威胁不到皇上的君权。但这并不代表冯家就不会寻求庇佑。如果不是卫三公子之计谋,恐怕此时得逞的就是崔家了。这难道是皇上想要的结果么。”

  李淮按住眉心,只觉身心俱疲。他忽然理解了卫昭的话,他说卫家不会反,因为卫家早已暗中将筹码押在了李霐的身上。这个皇宫也早就不是他的了。

  “朕想知道,卫昭会用什么办法阻挡雍州军。”

  冯贵妃回眸道:“楚末因漕运而覆天下,今时今日,齐国会借漕运以安天下。”

第2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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