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拧上发条

　　6时6分5秒

　　我喜欢人们的笑脸。

　　―

　　“――你是梦，是光，是我的lucky star。”

　　风声弥远清澈的流淌里，他将我视为星辰。

　　“对你而言，明亮的存在，不只是我吧？”立花背靠着桅杆，以此撑着自己浑身的力量，好让自己看起来脊背笔直，不至于失态，“你是个很好的人，把一路而来的旅途中，每一个存在的瞬间，都视为明亮的星星。”

　　“你说得对。”少年的眼角漾开笑意，“因为遇到了很好的人，所以想要永远记住。”

　　“这是最珍贵的东西，无论重来多少次，我也绝对不会遗忘。”

　　立夏的背影非常的孤单，他周围没有任何人，也没有英灵，只有他的影子还在浅浅晃动。

　　加拉哈德在很远的地方看着他，心怀那个人类少年的理想，和无尽周目轮转的悲愿。

　　最后这一切都变得坚定了起来，成为他与名为玛修的人造人少女共同的心愿。

　　只有这个人，是绝对不可以忘记的。

　　只有这个人，想要一次又一次的和他相遇。

　　只有这个人……只有这个人……

　　“我，想要永远陪在前辈的身边。”

　　加拉哈德的目光依旧清明而坚定，耳侧碎发被气流卷起，他身侧的浅紫色发少女一身深色的铠甲，面颊和眼泪无比柔软。

　　他们，都在看着那个人。

　　立花看着他孤零零吹着风的背影，心里陡然升起了一个念头。

　　如果能够出其不意的扯住立夏的衣领，将他从甲板上拽下来。然后就以力量的惯性与他错身而过，俯视星河，与风一起离开。

　　如果能够成功，立夏就会活下去，再活得更久一点。

　　他会一直都在，用更长的时间，去看一看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上，还有好多的东西。

　　习俗信仰各异的国家，叫不出名字的美食，夏日祭夜空里绽放的烟火……这么一来，还有什么理由不去深爱？

　　涌上头颅的热意激昂，这个想法从细微被无限催化。

　　立花将情绪仔细的收敛好，眼底金色澄明，她一边和立夏说话，一边不动声色的接近着他。

　　“立夏夏。”她轻轻的喊了他一声，“在无尽的轮回之中……你为什么不会后悔呢？”

　　“唔。”少年似是对立花的接近一无所察，他瞧着腕部仅剩记录时间这一个用处的通讯装置，沉吟片刻后说道：“立花花还记得吗？”

　　“什么？”少女的鼻尖处微微冒汗。

　　她正小心翼翼的挪动着，拉进与立夏之间的距离。

　　立花想要救他，尽管这在外人眼里看来，可能这并不是什么聪明人的做法。

　　为了救一个不会真正死去的人，而选择了自己的生命作为代价。

　　只是这个世界上，总有那么几个人是不能辜负的。否则就要后悔余生。

　　在这一点上来看，他和立花，都不是什么聪明的孩子。

　　少年背对着她，背对船上的一切，唇角噙着的笑意，像悲伤一样温暖。

　　“立夏夏……？”他听到立花愈发放轻的声音及催促。

　　他深呼吸了一下，吐出一口浊气，“这个世界上只有一种成功，那就是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度过一生。”

　　“……是？”立花有点犹豫的应了一声。

　　立花眼见着，他在高高细细的栏杆上站起，迎面而来的风，是他摇摇欲坠的身影。

　　不能再拖了！

　　发色明亮的少女，咬着牙，极速冲了上去。

　　她第一次跑出了这样的速度，快的不可思议，肉眼中只剩残影。

　　她来到了立夏身后，向他伸过手去。

　　“不可以哦，立花。”立夏站在最危险的地方，单脚跳着避开，转身面向了她。

　　少年挑眉，向她露出一个略显戏谑的笑容，带着恶作剧成功的满意和孩子气，鲜活又真实。

　　立花还想再做出一次努力。

　　但是……

　　她身前燃烧起熊熊的大火。

　　黑漆漆的，冷冰冰的，在立夏的影子里漫延而来，其势汹汹。

　　漆黑如夜色的火，流淌成天堑般的长河，将两人阻隔。

　　“谢谢你，爱德蒙。”少年眼底的笑意，如水一般清淡远阔。

　　复仇鬼难得没有回应少年，他沉默的用手扯了一下帽檐，阴影盖住自己金底十字的眼睛。

　　他们之间的距离似乎变得非常遥远。

　　藤丸立夏在无尽星光里，奔赴向注定的，这一周目的终结。

　　藤丸立花则浑身被漆黑之火束缚缠绕，匍匐于漆黑永夜之中。

　　岩窟王爱德蒙·唐泰斯，则站立于两人之间，像一道永久的划分。

　　他是距离藤丸立夏最近的人，却又真实的存在着无法消除的沟壑。

　　“爱德蒙。”立夏笑道：“我的共犯者，下一次，也拜托你了。”

　　“不只是下一次。”伯爵微眯着眼睛，金色中冷冽的十字，准星一般瞄准立夏，“别妄想让复仇鬼忘记什么，那不现实。”

　　“……我知道。”少年直视着复仇者，与之四目相对。

　　［忘却补正］

　　人类是健忘的生物，但复仇者绝不会遗忘，无论爱恨。

　　身为岩窟王的共犯，监狱塔内曾共同度过的日夜，魔神柱下点燃的香烟。

　　爱德蒙·唐泰斯，会随着藤丸立夏人生中无尽的周回，代代转轮。如影随形，随行如影。是为，忘却补正。

　　复仇鬼厚重的披风下延伸出黑色火焰，凝结成细小的手，分出的五指紧握，与少年十指交握，永不分离。

　　“我们是共犯。”伯爵看着他，“无需疑虑。”

　　“是，今后的日子里，也请多关照。”少年粲然一笑。

　　藤丸立夏是一个像星星一样的少年。

　　他身上，有着RPG幻想式的理想主义，是现实主义无法想象的存在。

　　少年衣摆烈烈，迦勒底制服的纯白上泼了天河之水的猩红，在星辰汐能的风暴中点燃诀别。他仍然，对立花笑着。

　　立花被凝实化的复仇之火紧紧缠绕，无法挣脱，无法出声，只有拼命睁大的眼睛，在无声的愤怒着。

　　“听过一首歌吗？”伯爵眯着眼睛，看不出情绪深浅，只能定义为空白。

　　那片空白里，少年的身影，如同无翼的鸟。

　　身为复仇之火的掌控者，他自然知道，此时的藤丸立花无法发出声音。

　　于是伯爵自顾自的，继续说了下去：“机械师和太虚鸟。”

　　英灵的目光，难得落拓失意。

　　他向这位与藤丸立夏极为相似的少女，说出了那个少年的一生。

　　洁白的乌鸦如是说道――你被选中了。

　　去拧上世界的发条，直至‘终结’来临。

　　第一次的终结是突然的，我甚至没能与你做出道别。

　　死去的川上富江与来自太古的魔物融合为一，活得无限新生的权能。

　　他在海水和尘埃里归来，却只看到了年少之梦里的友人，在白纸化的碎片里死亡。

　　拯救了世界的少年，死在世界被拯救的那一天。

　　第十次的终结是苦闷的，我们试图与命运做出抗争。

　　但是，就算被少年拯救的人们，对他所怀有的情绪只有善意和深信，却也只能得到这个人‘死亡’的结局。

　　或许是雨天湿滑的一次摔到，可能是游乐园设施的一次故障，或者是带来各种看似巧合却引发起一串接连反应的一阵微风……他死的无比轻率又蹊跷。

　　第百次的终结是琐碎的，仅是毫无感动的日常。

　　他终于还是失去了对于死亡的畏缩，一次又一次的书写着不为人知的传奇，取回所罗门灵基的碎片，将记忆里的那个人一点点拼凑。

　　终结，即为开始。

　　只是为了下一次的相遇。

　　他无法放弃这个世界，更无法放弃罗曼医生。于是少年与世界，在最开始就立下了无尽循环的誓约。

　　因此从“开始”直至“终结”为止，少年是被必要的。

　　法则没有思维，没有情绪，只是按照既定的规则一直运作着守护人类侧，或者是星球侧，就如同精密的机械。

　　但是，像这样的存在，也曾有瑰丽如梦的生命诞生于其中。

　　那个比任何星辰都更耀眼，比任何光辉都更瑰丽的人类少年，永远停留在了那一天。

　　其实，明明可以不用活的那么辛苦。

　　发条在他的手中，世界意志将一切选择的权利，放在了少年的手上。

　　只要把发条丢掉就可以从无尽的循环中逃脱……但是，他从拿到‘发条’的一开始，就放弃了其余的可能性。

　　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他会迷失在无尽的循环里，内心毫无波动，甚至不再计算究竟是第多少次的轮转。

　　但是，这些都与现在的立夏无关。

　　“世界可是将几十亿的生命托付给了我啊。”他一边思索，一边打断伯爵的诉说，笑得无奈又包容，“生命是最伟大的奇迹，怎么能够置之不顾？”

　　黑白二色的乌鸦，一为‘思维’，一为‘记忆’，也代表了人类少年于那位北欧主神不为人知的因缘会际。

　　他付出全部的深信，将自己的记忆与思维托付给了奥丁，乌鸦的存在便是证明。

　　那是奥丁的象征，是神的权能，也是承载了某位人类少年思维和记忆的容器。

　　正因如此，他一切的记忆，就算忘记也只暂时。

　　“立花，我会一直记得你，一直等待和你相遇。”少年眉眼柔和。

　　“可是……没有人会记得你。”立花艰难的，挤出一句话，“一次睡眠，或者一次神游天外的短暂时间里，有人突然宣称自己‘拯救了人理’，我们能得到的……”

　　不会被人知晓的经历，不会被记录的传说，只会以‘书’的形式，被座上的英灵们阅读。

　　立花实际上一直都明白这一点，但是正如立夏的‘不问’一样，她不说。

　　因为――

　　世界将几十亿的生命，托付给了他们。

　　“我知道，这些都非常沉重。但是我喜欢人们对我露出笑脸。”少年爽朗的笑，明快的飘来，“所以，我就为此付诸一生。”

　　虽然沉重，但是为了熟悉或者陌生的生命，他们愿意背负。

　　“立花花是个可爱的小姑娘，她笑起来像是太阳。”立夏说着，想起了最开始遇到立花的时候。

　　浅笑霜花，灿若云霞。

　　她说她是序列48位的藤丸立花。

　　她叫他……

　　“立夏夏。”少年学着立花的口吻，念出了自己的名字。

　　他向少女挥手作别。笑容如若冬阳，温暖了整个早春。

　　少女目光的尽头，是藤丸立夏。

　　那个像是星星一样的少年，此时却如同一只无翼的鸟，从星宇坠落，飞向破碎的大地。

　　控制着立花行动的黑炎，在这一刻猛然消散。少女踉跄着向前奔跑，身体倾斜，远远的伸长手臂。

　　但是，已经太迟了。

　　甲板的阴暗处，陡然蹿出一只机敏的兽。

　　他是富江，他是利维坦，他是黏在藤丸立夏身侧有着一双金眸的黑猫。

　　身受重伤，在这一刻醒来的猫，发出一声似人非人的呜叫，身形灵动的黑猫，以比人类迅敏不知多少倍的速度，爪尖勾在了立夏的领口上。

　　他很小心，没有对人类温热的皮肤造成任何伤害。

　　而立花向少年而去的指尖，擦过黑猫细长的尾巴，她掌心落了风，眼前徐徐卷过黑猫柔软的毛发。

　　最终，还是没能抓住任何东西。

　　伯爵宽大的手掌拍了拍少女的肩头，用法语的浪漫音调道别，化为一道迅疾的夜影，疾驰而去。

　　他将再次归入藤丸立夏的影子之中。

　　脉脉星空里，无翼之鸟在光子里穿息，不断下坠。

　　灰败枯槁的陨星碎片与他擦肩，明明还是太空，却能呼吸自如，也可以坠落无尽之渊。

　　这或许就是存在于无数人幻想里的，人神共存的时代。

　　至高的幻想，荒谬而美丽的现实，打破后世常人所不能想象的瑰丽恢宏。

　　燃烧的黑火追随而来，少年脚踏的细影，渐渐凝实。

　　“你来了。”少年在疾风劲流之中开口，嗓音模糊。

　　他们会像过去时一样，复仇鬼和他的共犯一起相互陪伴，再度过一次无尽流转的岁月。

　　猫咪伏在少年的领口处，温热的小脑袋埋进他的肩窝。

　　立夏费力的抬手，挠了挠黑猫的耳根。

　　“立夏……立夏，笑笑……呜。”阴戾低哑，却又带着猫叫尾音的甜腻。

　　不难分辨出，其中有着属于富江的声线。

　　年少之梦的亡者，在海水和尘埃里归来。

　　一百张一样的脸，一百次的追寻，一百次的喜欢着同一个人。

　　名为藤丸立夏的少年，仿佛希望与理想的化身。

　　他说喜欢人们的笑容，并愿为此付诸一生。

　　猫咪喜欢他的笑容。

　　如果立夏能笑一笑，黑猫就能再一次追寻着他的身影，一直一直轮转下去。

　　“立夏什么时候回来？”

　　黑猫，川上富江，深陷沉眠的利维坦……借由化形出的无害外表，发出同样清澈的疑问。

　　等你回来。

　　如果等不到，那就去寻找，直至终结的来临。

　　“什么时候回来呀……”立夏如他所愿，露出笑容，“等大学的结业式，等你成为优秀的人，藤丸立夏就回来了。”

　　“立夏，立夏笑笑，立夏什么时候回来呀。”黑猫无法理解人类的语言，即使不知为何能够口吐人言，来来去去也只有那么两句话。

　　那么，被他声声呼唤的藤丸立夏呢？

　　他融化在光里，融化在夜影星辰里，融化在无尽的理想里。

　　地上洪水汹涌，堆叠着粼粼的，模糊的光，如若星霜。

　　少年发出最后一声叹息，安然的瞌上双眸。

　　耳畔有洪水泛滥汹涌的澎湃，和黑猫的呼唤――

　　立夏笑一笑，立夏回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