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我骗了你

  陈放蹲在卧室门边的角落,身体缩成一团。

  脑袋里的画面定格在路识卿关上门前看他的那双眼睛,看起来好像很平静,可是平静下面又藏着汹涌的绝望,要把人吞没似的。

  陈放一不小心也溺了进去。

  他知道路识卿让他呆在卧室里,本意是想要保护他,不愿让他听到客厅里的对话。可是隔音效果不够好的墙壁门板,客厅里越发提升的情绪音量都在怂恿他犯错误,丝丝缕缕的声音传进耳朵里,很难不被下意识地理解。

  陈放觉得后背靠着的墙壁有些发寒。明明他并没有参与到这场对话中,可阵阵模糊的对话内容还是让他内疚得浑身难受。

  路识卿都知道了。

  他小心又努力隐藏着的伤,全都被路识卿看见了。

  或许那也是路识卿的伤,只是在过去的四年里,由陈放代替他忍耐疼痛,现在不过归还给属于他的一部分,可陈放早已经很习惯,连那些伤痕都要自私地据为己有。

  客厅的交谈声趋于缓和,然后平息,最后一声猝不及防的重重的关门,他们的谈话似乎伴随着某种联系的切断彻底结束了。

  陈放的心在变得有些压抑的静默中高悬起来,他隔着一道门聆听另一边的死寂,下意识觉得路识卿现在大概会有点难过。

  他稍稍直起身子,手试探着扶上门框,犹豫一阵子是否要开门时,门边的把手突旋转了很小的角度,门稍显无力地划开一个夹角,一双没来得及换的鞋子出现在陈放眼前。

  鞋子没有再挪动位置,陈放从跪坐的姿势站起身,不需要很大幅度地抬头便看到了路识卿有些低垂的脑袋,眼睛也跟着耷拉下来,晦暗得失去了神采,像是抽离了情感的没什么表情的雕塑,定定地被摆在陈放面前。

  雕塑不需要安慰,但人有温度,且感情复杂。或许陈放并不能很好地理解路识卿此刻的情绪,只是走上前去,用有些容量不足的怀抱原原本本地将体型稍大的路识卿容纳起来。

  似乎是被温暖和柔软拨动了脑子里紧绷的弦,路识卿恢复了感官,抬了抬手,抱住陈放之后用力收紧了手臂。

  “你怎么不去躺着。”路识卿的声音闷闷的,听起来筋疲力尽,“去睡吧。我好累,脑子好乱,也想睡了。”

  “好。”陈放答应道,但迟迟没等到路识卿动作。

  有些别扭的拥抱维持了许久,陈放才等到路识卿又含糊地动了动嘴巴说道:“我妈走了。可能她早就从我的生活里走了,可是今天她终于给了我离别的仪式,宣告我从今以后,真的没有家了。”

  路识卿的手臂又收紧一些,确认自己是否还拥有什么似的。他没有力气地把重量压在陈放肩头,很疲惫的模样,埋首进他的颈窝里沉重地呼吸,像是汲取生气一般,过了许久又缓缓抬起头,睁开眼睛,视线脆弱地投向窗外漆黑的夜幕。

  “天好黑。”他声音很缥缈地喃喃,似乎无力地拨开迷雾寻求过往,“我想回泽市,回北区,去跨海大桥看晚上六点的夜景。”

  “我陪你。”陈放摸了摸路识卿的眼角,把即将眼眶里溢出的晶莹液体藏进自己手心,“我可以陪你看夜景,也会陪你等天亮。”

  凌晨的时候,陈放闭着眼睛睡得很浅,感觉到床铺轻微晃动便立刻睁开眼睛,发现路识卿坐起身来准备下床。陈放下意识里有些紧张地抓住他的手,被路识卿捉着手臂轻轻放回被窝里,细心地掖好被角之后走出了卧室。

  陈放听到隔壁屋子传来的药瓶里丸粒晃动的声音,是路识卿放在书房抽屉里的安眠药。

  今晚或许在四年间无数个失眠的夜晚中略显特殊,却又无甚特别,因为路识卿早已经习惯。他能稀松平常地将安眠药连同即将困扰整个夜晚的心事一起吞下,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回卧室,重新躺回床上,轻轻吻了同样没有入睡的陈放的脸颊。

  虽然路识卿很注意地没有过分挪动身体,但躺在身边的陈放还是清楚地知道,路识卿似乎连安眠药的药效都习以为常,他只是习惯性地吃过药,并不在乎是否能够起效,然后平静地再度过一个几乎无眠的夜。

  他夹杂在呼吸声中的每一声叹息,陈放都有听到。

  无风无雨的夜晚,数着间隔不均的呼吸声度过,似乎变得格外漫长,以至于等待破晓成为了一种煎熬。

  路识卿在天色微明时再次起身,一直静默,似乎在床边站了许久才离开。一声轻且入耳的关门声后,陈放也忍不住坐起身来,呆滞着看向卧室紧闭的门,被空荡房间里的冷空气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路识卿走了。

  陈放伸手在胸口的位置按了按,还是无法缓解心脏那股憋闷的难受,连带着腺体一起火上浇油一般作乱地胀痛起来。

  或许是即将进入发热期的omega敏锐地感知到空气中的松枝味信息素逐渐变冷变淡,对alpha的依赖却反向变本加厉地增强,所以才会惶惶不安,他这样劝说自己。

  发热的症状逐渐显露出来,陈放决定未来几天尽可能不再出门,他打电话拜托徐谨把最近几天的时间空出来,然后呆在家里等路识卿回来。

  时间变得充裕,症状尚且可以忍受,陈放搜罗着冰箱里的食材,摒弃了过去四年里对待自己衣食住行得过且过的不端正态度,认真地搜索菜谱教程,在傍晚路识卿应该下班的时间,把一桌丰盛的餐食摆上崭新宽敞的木质餐桌。

  满桌热气升腾,陈放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很耐心地等。

  钟表时针转过完整的两个圈。

  清炒油菜的叶子蔫下去,浮在汤水上的鸡肉也有些风干,烫红陈放手指的碗碟边缘冷却下来,菜肴的香气逐渐消散。

  临近发热期的omega会本能性拒绝进食,陈放做菜时被灌了不少油烟,头晕恶心了好一会儿。现在那股恼人的味道淡去,他却并没有觉得更好受些,腺体反倒愈发感到肿胀。

  陈放皱着眉,伸手抓挠后颈的皮肤,企图把燥热转化为疼痛掩盖下去。

  昨晚划破的血痕刚要结痂,又被不算尖锐的指甲强行掀开,暴露的皮肤血肉像是为火山爆发打开了缺口,一股岩浆似的热度从腺体沿着血管蔓延开,在他的身体里逐渐燃烧起来。历经着一场即将失控的火灾,他感觉自己正在逐渐被烧灼穿透,浑身上下遍布空洞,源源不断地灌进来冰冷的水和空气,像是溺在沸腾的海水里一般,沉浮身不由己。

  周身空落落的,什么也抓不住,没有那股温柔炽热的松枝香来包裹住他,用安全感将他托举起来。

  对alpha松枝信息素疯狂的渴望,昭示着omega发热期排山倒海地到来。

  路识卿不在。

  如果没有重要的事,陈放几乎不在路识卿工作时间打扰他,路识卿也多半不会没有交代地无缘无故晚归,而现在……陈放不知道眼下的情况是否值得被算作重要的事情,只是他记得路识卿告诉过他,有事情一定要及时联系他。

  手机设置的紧急联系人号码很快被拨通,陈放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贴近听筒,斟酌过的字句还未说出口,话筒中回应的声音机械冰冷。电子女声冷漠地播报着用户关机的消息,留下一串忙音,一声一声,好像人在时间旅程里走投无路时匆匆摇响的终点铃。

  忙音锲而不舍地又响起许多次,腺体失控的恐惧最终燃尽了陈放再次求救的勇气。

  路识卿呢……

  陈放想起他早上走了,没有回来。

  他连背影都没有看到。

  是不是那样悄悄走掉之后……就不会再回来了?

  如果陈放的意识清醒,他应该警醒自己不该这样悲观敏感,可空荡虚无的恐惧感摇晃着他的方向盘,思绪像是脱离了轨道的车厢,像偏执地要往悬崖坠落一般,难以控制地偏离到最坏的方向。

  准确地说,从昨天看到路识卿的母亲出现在门口时,他脑海里残存多时的余悸便突然像涨破身体一样涌出来,凶猛的浪潮推着他,将他毫无还手之力地被推回到四年前的黑暗边缘,让他不可避免地意识到,原来自己依然是即将被踩入泥泞的一粒微尘,命悬一线,连心脏也不敢很重地跳。

  他埋怨自己不够勇敢,总是害怕,也总是无法自救地坠落,坠落到没人可以救他的地方,让遍寻不得的人失望。

  眼前变得迷蒙一片时,陈放恍惚着想到,那大概是眼泪,或是暴雨。

  都像极了四年前。那时陈放第一次知道,原来盛夏的雨也会冷得很刺骨,痛得很锥心,会让人浑身发抖,会推着追悔莫及的人无法回头。

  我骗了你。这是一句需要被曲解的真话。

  其实我好想要你的礼物。

  我不讨厌你。

  我爱你。

  别放开我。

  生日愿望,不要实现。

第81章 我骗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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