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漆黑湍急的河水,来回扫荡的灯光,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忽然一股力量猛地撞来,压着严吉后背,往河底深处下沉。缺氧中的严吉挣扎绵软无力,水从耳朵里流过,河水深处似乎有人在喁喁细语。

  不!

  严吉无声尖叫——

  我不想死!

  我不要死!

  我才不要变成半截!

  爷爷……爷爷怎么会死,骗人!骗人!爷爷那么厉害,才不会死!

  灯灯,那个人不是我!不是我!我是严吉啊,我怎么会忘记你!

  严吉内心嘶声怒吼,愤懑与不甘充斥她的内心,迸发而出求生欲让她挣脱书包,潜入河底更深处。

  “哗啦!”

  追捕而来的帕西人壮汉从水中抓起书包,目光扫视湍急的河水。落雨如瀑,水浪如墨龙翻滚,即便身手了得的游泳健将,也不敢在这种天气下河。

  远处响起生涩的波斯语,是位久居港岛的帕西人在询问:“阿尔塔,抓到了吗?”

  “掉进河里,去了死亡桥。”阿尔塔用同样生涩的波斯语回答。

  他的祖先早在千年前就迁离波斯,他的家族也已经在孟买扎根百年之久。不辞万里来到异国土地,一切都是为了伟大复兴。

  “好的,阿尔塔,我们快走,上游已经决堤。”

  “赞美阿胡拉,我们的兄弟太棒了。”

  “赞美阿胡拉。”

  阿尔塔离开不久,河水里冒出一个小脑袋。

  “呼呼!呼……呼呼……”严吉大口喘气,紧紧抓着芦苇杆,不敢松开半分,又不敢太过用力,怕拽断芦苇,被激流冲远。

  一点一点,慢慢靠近,当手指勾出岸边野草的那一刻,严吉兴奋地想要尖叫。指尖用力抠进淤泥,严吉奋力将自己湿沉的身体拉上岸。

  半个身体趴在堤坝上,严吉这才真正松了口气。

  “爷爷。”

  想到爷爷,严吉突然涌出一股劲,拖着两条腿,手肘匍匐向前爬,抓过阿尔塔扔在地上的书包。

  拉开拉链,一蓬水涌了出来,严吉的心瞬间凉透。

  “啵。”飞天烟花冒了个水泡。

  扔掉被水泡烂的烟花筒,严吉扯着芦苇杆站起来。河水、雨水顺着她的裤脚往下流,身体本能颤抖,人却没冷的感觉,极目茫茫夜幕,心中慌乱无措。

  逃跑?

  能去哪里。

  报警?

  来不及的。

  严吉跌跌撞撞的芦苇丛里蹒行,心里又慌又乱:我要救爷爷,救灯灯。我不想死,我不要别人替我活,颜霁是谁,反正不是我!

  我要去救爷爷救灯灯,救所有人,陆言,博物馆的小姐姐,不认识的阿姨,我不想她们死,我想所有人好好活着!

  严吉抬起胳膊一抹眼泪,从裤口袋里抓出奶片。湿透的奶片,没有用力捏就软成一滩烂糊,塞进嘴里,还好,还有甜甜的奶味。

  严吉深呼吸,一边抹眼泪一边加快步伐,握着脖子上的珠子含糊说:“你,你一定要保佑我呀。”

  严吉没有冲上水闸大桥,她知道自己是个小孩子,打不过那些人。唯一能够扭转战局的,就是记忆中到死也不知道什么来路的中年大叔。

  坏人都是一伙的,打坏人的人,肯定不会是坏人。

  不是坏人。

  当然就是好人。

  水闸大桥桥南是一条笔直乡道,路面3米宽,只能容一辆车通过。水泥乡道两边都有排水沟,连着大片水稻田。

  严吉记得大黑狗扑过来的时候,击毙黑狗的枪声从自己身后传来,那么中年大叔就是从南边这条路来的。她站在水稻田边朝乡道两边张望,桥上火光隐现,另一边雨幕浓黑。

  严吉抹了一把脸上水珠,揉揉眼睛。

  .

  .

  .

  “停下了?这些人搞什么鬼。”

  “你们□□人,不都是无神论者?”驾驶位上男人语气调侃,“施科长。”

  施则行皱起眉头:“说了,不要叫我的名字。”

  他放下夜视仪,不耐烦瞥了眼窗外电闪雷鸣的天空:“让我揽下这事来配合你们行动,就是监视几个帕西人搞邪教?帕西人不是英国人的狗吗?你们中情局给军情六处打个电话就能解决的事情。”

  后座阴影里高个子男人抬起头,露出一张典型的欧罗巴人种的脸,大鼻子深眼窝,白皮蓝绿色眼珠。他开口字正腔圆的汉语:“斑尾鹬先生,还惦记帕西人做鸦片起家的事?”

  施则行神情凛然:“是的,史密斯先生,就像你们美国人惦记珍珠港,无关民主党还是共和党。”

  史密斯打哈哈:“果然是严肃认真的中国人,抱歉,斑尾鹬先生,你应该明白你的重要性,正因为如此,我们才需要你。”

  施则行拿起夜视仪望向远处。暴雨如泼,雨帘层层,又不能离太近,只能看见人影幢幢,灯光闪烁。那群帕西人在桥上停下之后,突然苍蝇般乱作一团。

  史密斯权衡片刻,抽出一份档案:“斑尾鹬先生,看过这份机密情报,你就会明白前面那些人绝不是一般的邪教。这是一个荒诞而又可能影响世界的任务。”

  施则行自然而然地接过资料放在膝盖上,打开聚光手电筒,目光快速扫过——

  “西蒙中心发出追杀令,代号‘最后机会行动’,目标纳粹战犯阿利伯特·赫伊姆。”

  “阿利伯特出售琐罗亚斯德之杯,印度帕西富商费罗兹·瑙罗吉收购。”

  “7月,印度孟买豪雨成灾,超过800人死亡……”

  “8月,费罗兹·瑙罗吉请港岛帕西组织协助,寻找古经《阿维斯塔》伽萨篇。(MI6获悉情报)”

  “12月,伦敦,原港岛财政司郭伯伟爵士家宅失窃,遗失藏品文献若干。(CIA伦敦小组上报)”

  “1月,帕西组织请求MI6协助前往波斯寻找古文献专家。

  “2月,萨拉姆98客轮海难……”

  施则行目光一顿,他在2月份看过这则新闻,航行于沙特与埃及之间的客轮载客1400人,在红海遭遇海难,幸存者寥寥无几。因起火原因不明,且地区□□势严峻,他们的国安内部讨论倾向恐怖袭击。但这事没有任何组织出面承认,最后不了了之。

  施则行翻到前一页,手指捏在“印度孟买豪雨成灾,超过800人死亡”这一行旁边的空白处:“你们中情局认为,孟买暴雨天灾使得琐罗亚斯德之杯异常?帕西人又策划了萨拉姆98客轮海难事件?”

  史密斯耸耸肩膀,秀了一把中文:“的确匪夷所思。”

  施则行将资料递还给他:“史密斯先生,我对中情局的秘密不感兴趣。但如果真的,那这个任务太危险。恐怖分子搞献祭,可不单单只会准备几支枪。”

  史密斯接过资料,悄然收起□□。如果施则行追问CIA的事情,或者想要阻止帕西人的行动,他就会扣动扳机,让“斑尾鹬”成为死号。

  施则行似乎毫无察觉,着红外线望远镜密切关注远处帕西人的动向,突然他微微侧头,视线转到车前:大雨瓢泼黑夜,一个小孩站在水稻田边,怔怔看向自己,神情若有所思。

  施则行皱起眉头:“见鬼了。”

  藏在雨幕中的黑色轿车上,三个男人正为突然出现的小孩感到不可思议。暴雨中的严吉已经遵从内心意识,拖着沾满淤泥的双脚奔近黑色奔驰。

  施则行对司机说:“你下去,别让他过来。”

  司机伸手去拉车门,后座的史密斯开口:“让司机下车查看不合适。斑尾鹬,先生。”

  施则行一言不发地推开车门。

  “啪。”副驾驶的门关上。

  司机低声感慨:“不亏是当官的,脾气真大。”

  “小心说话,也许不用多久,他就会后来者居上,变成你的直属上级。”

  司机双手扣着方向盘,神情一僵。

  史密斯蓝绿色的眼睛微微眯起:“开个玩笑,这趟任务完成,你肯定会去佛罗里达州,躺在沙滩上看比基尼少女打排球,做神仙一样生活令人羡慕。”

  “还要史密斯先生多多美言。”司机强忍翘起来的嘴角,盯着车前的一大一小两人。

  严吉盯着高大人影走近,那张脸随着闪电若隐若现,似曾相识,仿佛梦境成真。

  “真的……居然是真的……”严吉喃喃,疾步走到施则行面前,“叔叔,你是警察吗?”

  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被监听,施则行毫不犹豫地回答:“是,我是警察。小同学,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听到肯定答案,严吉欣喜若狂,随即她冷静下来:“警察叔叔,你是哪个分局的?我能看看你的警察证吗?”

  “你这小孩怎么这么多事。说了我是警察就是警察。赶紧回家。”

  施则行抽出插在裤口袋里的手,不耐烦地一挥,顺势擦了擦脸上的水珠,他用变魔术的手法,在手背上夹了一张证件,正对着严吉。此时恰好电光闪烁,可以看清上面的国徽。

  施则行擦完脸,右手自然而然地垂在身侧,而那张证件卡已经不见踪影。

  火烧眉毛顾眼前,严吉没有理会施则行的怪异行为:“警察叔叔,前面有坏人,就在桥上。他们,他们要炸了大坝。”

  施则行口气更加不耐烦:“你确定?报假警要被抓起来的,赶快回家去。”

  严吉:“我确定,我同学被抓了!我要去救她。”

  施则行:“你的同学我们会去救,天黑很危险,说不定你身后就有坏人,快回家去。”

  严吉向侧前踏出一步,于是她、施则行、后面黑色轿车正好处于一条线。

  严吉:“叔叔,前面都是坏人吗?”说完,她做了个嘴型,指向施则行身后。

  施则行看着眼前浑身狼藉的小姑娘,被她的机敏震惊:“是,都是。那些是强盗小偷,会偷走我们家里值钱的东西,杀死他们认为没有价值的人。”

  ……

  当视野里看不到严吉的瞬间,史密斯的目光一沉:“我讨厌不在掌控中的一切。”

  话音未落,他推开车门。然而他的脚刚刚落地,施则行带着严吉走了过来。史密斯不动声色地将手插回口袋,拢拢风衣,压低帽檐:“这个孩子还好吗,这该死的雨太大了。”

  施则行快走一步,对他低语:“有点棘手,我做不了主。”

  严吉语气带着少年特有的天真烂漫:“你,您是国际刑警。”

  作为中情局在华间谍精英,史密斯认为国际刑警这个称谓自己当之无愧:“是的,要保密哦。”

  面对史密斯的询问,严吉回答得滴水不漏,因为她几乎没有说谎:“我要去救我同学,她是我的好朋友。那些坏人本来是要抓我的,结果抓错了人。他们有大狗,有枪,还有炸弹。”

  施则行的眼底闪过一丝庆幸。

  “他们要抓你?”史密斯抓住重点,“为什么?你有听他们说过什么吗?”

  严吉簌簌发抖:“我,我不知道。”

  史密斯大手揽过她的肩膀:“没关系,我们会保护你。你现在很危险,躲在后备箱好不好?这样就不会被他们发现。我们去救你的朋友。”

  严吉仰视史密斯,点头:“我会乖乖不发出一点声音。”

  史密斯摸摸她的头顶:“真是好孩子。”

  严吉爬进后备箱,侧躺在里面,望着史密斯,紧紧抿起嘴唇。

  后备箱轻轻合上。

  施则行压低声音:“你不会想把她带回美国吧?我刚才问过,她爸妈都是军人。我不会帮你的。”

  史密斯表情轻松:“高枕无忧,斑尾鹬先生。”

  施则行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不能让他们炸了水闸大坝。”

  “当然。”史密斯拉开车门。

  黑色奔驰骤然加速,冲上水坝大桥。不等桥上帕西众人反应,奔驰突然方向一转,轮胎碾过水洼,激起水花四溅,一个漂亮的甩尾之后横停桥头。

  忙碌献祭的帕西人猝然一惊,三个壮汉保镖立即暗中握住武器,分开扇形围了上去:“什么人?”

  话音未落,车窗玻璃落下。

  “砰!”

  一名壮汉保镖应声而倒,另两人反应迅猛,就地一滚躲到旁边,其余人立即举枪射击,对着黑色奔驰车砰砰砰十数枪,车窗玻璃稀里哗啦掉了一地。

  短促枪战后,水坝大桥归于沉寂。暴雨噼啪,雷声轰隆,突然而来的意外,让在场所有的帕西人暗暗心惊。

  两个保镖举枪小心翼翼接近黑色奔驰车。

  阿尔塔突然大喝一声:“小心!”

  话音未落,桥头两侧黑暗中同时传来枪响。

  “砰!”“砰!”

  两名保镖皆是头颅迸血,扑倒在地。

  史密斯挑了挑眉梢,不得不称赞一声,施科长的枪法不错,只比自己差一点点。听到身后的枪声,他心中又补充一句:上帝保佑他及时转移,不然我就要多花一分钟解决这些咖喱味的波斯人。

  后备箱里的严吉听见枪声,感觉一侧车身震动得厉害,赶紧将能动的物品都抵到那边,防止子弹穿过钢板,自己不明不白死在这里。

  她紧张地舔舔嘴唇,握紧手里的扳手,捅了捅尾灯位置。

  “碰、碰、碰碰。”

  刚撬开一条缝隙,外面枪声截然而止,吓得她赶紧缩成一团。黑暗逼仄的后备箱里,时间几乎凝固。汽车机油和塑料的味道,自己心跳和呼吸的声音,每一样都在压迫神经。

  ……

  阿尔塔紧抿嘴角,咬肌绷紧,方正的脸像一块铁板:“他们人数不多。”

  他的父亲,费罗兹·瑙罗吉颤抖着白色大胡须说:“如果他们是红色政府的人,那就麻烦了。”

  阿尔塔收起□□:“父亲,我们要尽快完成仪式。祛除死亡的胡姆神一定会为我们带来幸运。”

  老费罗兹攥紧手中的木匣,不住祷告:“祛除死亡的胡姆神保佑,将我们的虔诚传达给阿胡拉,祈祂审判降临,以便我们迎回属于波斯的荣耀。”

  这伙帕西人拥有好几辆车,横七竖八地停在桥上简直最好的掩护墙。施则行在侧边芦苇荡里换了几个位置,都没有挑到满意的角度。而对方人数和火力的压制,也让他不敢随便开枪,免得暴露位置。

  “砰!”

  史密斯那边传出一声枪响,子弹巧妙穿过破碎的车窗玻璃,探头张望帕西保镖仰面倒下,惊得众人胆寒。

  “费罗兹先生,不能再这样下去,我们会一个个死去的!”

  阿尔塔看了一眼父亲,大声喊道:“除了这两辆车,其他横成一排!把汽车排成一排!我不信他们能闯过来,快!”

  阿尔塔对几人低语叮嘱,四名魁梧壮汉猫腰爬上车。

  这边四辆汽车调转车头挪动,停在桥头黑色奔驰骤然发动,竟然飞速向后退去。

  阿尔塔心中大骂,没想到对方如此警觉。浓黑夜色和暴雨遮挡了他的视线,没有看到远处两道身影闪上汽车。

  阿尔塔招呼四辆汽车停止追击:“别追,肯定是圈套,排成一排挡住路。”

  “该死的混蛋,要是再敢来……”卷发的帕西人拉下倒车档,恶狠狠盯着桥头方向,眼珠突然一缩,猛地打转方向盘。

  黑色奔驰发动机发出呜呜的呼啸,左右车门大开,如同飞虎下山,沿着水坝大桥,不管不顾地扑过来!

  按这速度,撞车两败俱伤,撞人当初毙命人亡。帕西众人一面开枪射击想要逼停奔驰车,一边向两侧紧急避让。

  “砰!”“砰!”“砰!”“砰!”

  施则行和史密斯两人以车门为盾,见人杀人,弹无虚发。

  黑色奔驰车疾驰无阻,“轰隆”的一声撞飞祭火坛,施则行和史密斯几乎同时缩回车中拉上车门。阿尔塔带人举枪射击,而奔驰车已经冲到水坝大桥另一端,再次隐入黑暗。

第9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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