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夏知蔷这天过得很混沌。

  顶着颗勾过芡的脑子, 她愣愣地听长辈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商量自己的人生大事,还被冯家奶奶和舒家爷爷捏住手一通夸, 随后稀里糊涂地跟着冯殊去了民政局,拍了张呆头呆脑的合影, 再在某张纸上签了自己的名字, 最后,花九块钱领了两个红本本回来。

  在人为加快的进度中, 夏知蔷来不及思考什么,跟个提线木偶似的按着某人既定的方向往前迈脚。

  婚宴这天是农历八月初六, 距离冯殊出发北美只剩半个月。

  日子是夏胜利找人算的,虽说时间上略有些仓促,但双方长辈都很重视,请了很多亲戚来做见证, 隆重而盛大。季薇薇提前一天从大洋彼岸赶了回来, 跟孟可柔一左一右护在人身边,又当伴娘又当“娘”的,什么事都帮夏知蔷考虑到、安排好,就差替她把婚给结了。

  典礼前, 夏知蔷随着冯殊站在门厅迎客,对着一波波认得不认得的亲朋假笑道谢,累得脸都僵了。

  不速之客孤身到来。

  “临渊哥?”

  看见这人, 夏知蔷瞌睡都惊醒了——叶青不是说季临渊人在国外,不能出席么,怎么又来了……

  季薇薇似是早有预料:“就知道你会来。”

  来自找不痛快。

  然后她在心底庆幸, 还好冯殊亲自带着医学院的老师们入座去了,不在这儿,不然多尴尬。

  不搭理季薇薇,风尘仆仆的季临渊只是认认真真地盯着一身白纱的夏知蔷,眼神是从未有过的柔和,倒是很符合来送嫁的“哥哥”该有的情绪。

  似乎又不止这些。

  他忽然开口:“这样也好。”

  夏知蔷不太习惯他这幅样子,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叶阿姨和我爸坐在舞台右边的主桌,你要不要跟他们一起呀?”她问,作势要带人去入座。

  季临渊面色瞬间恢复成一贯的漠然:“还有事,就不吃饭了。”然后跟季薇薇去一旁讲了几句话,转眼不见。

  真真是来去如风。

  等仪式结束,夏知蔷换敬酒服,三个女生挤在化妆间里边忙活边聊天。

  “你这是欠了多少瞌睡?能不能打起点精神,”见她换装时一副马上要睡着的样子,孟可柔忍不住捏了人一把,“早上那化妆师五点多就来了,快七点才把你从被子里拖出来,要不是‘代嫁’难度太高,我真恨不得替你上场。”

  季薇薇也笑:“平时贪睡又迷糊就算了,今天不能够啊,刚刚在台上我真怕你打出个哈欠来。”

  想揉眼睛又怕弄花了妆,夏知蔷只能掐了把自己的大腿提神:“我只是觉得,怎么跟做梦一样……”

  “别说你了,我都感觉很不真实。还以为最快最快,你也要25、6才结婚的,”孟可柔感叹,“结果现在书都还没读完就成了人家老婆,夏叔叔也是舍得。”

  季薇薇接话:“没办法,对方诚意这么足,还‘搬’了两个泰山来,夏叔叔很难不被打动的。”

  先不谈冯殊家里的经济状况,就凭提亲当天来的都是上上一辈,以及冯老太太那句“往后有了孩子,姓夏姓冯都由年轻人决定”,就够让旁人瞠目了,这意思差不多等于让冯殊来夏家当上门女婿,姿态摆得相当低,给足了夏家人面子。

  况且,结完婚冯殊就要飞美国,夏知蔷务必要在娘家继续住两年,比起先订婚、回国再领证这个方案,实质上没有区别,形式上却稳妥郑重许多,正好打消了夏胜利原本的那些顾虑。

  左右是久留不住女儿的,他自然不会再钻牛角尖,落个里外不讨好。

  聊着天,夏知蔷的敬酒服也换好了。

  这条礼服裙不是常规的大红色,面料在不同光线条件下会呈现出一种介于洋红与玫瑰红之间的绮丽色彩,刚好跟简洁的剪裁互补,更衬得她肤白胜雪,面若娇花。

  化妆师拿出几对耳坠在她脸颊旁边试了又试,想看看哪个效果最好,还让其他人帮忙出主意。

  季薇薇没给建议,而是从包里取出季临渊刚才交给自己的小盒子。

  里头装着的,是一对拍卖得来的鸽血红宝石做的耳坠。

  这两颗宝石剔透莹亮,颜色纯净又热烈,像火焰像血液,也像盛放期的红蔷薇,拿手里沉甸甸的,从尺寸到净度,都极好极好。

  这么稀罕的珍品,季临渊明明该自己送出手,偏要拜托给妹妹,也不知道是怕人家不收,还是什么……

  季薇薇心疼得不行,嘴上却刺激哥哥,说也不见他送自己这么好的东西。

  季临渊只答:“等你结婚了,也有。”

  “一碗水端得倒是平,”她无理取闹,“那如果我跟知知都掉水里去了,你救谁啊?”刚问出口就后悔了。

  怎么选都是错的一道题,光想想都觉得残忍……

  当时的季临渊说了句“无聊”便走了。

  此时此刻,季薇薇正欲将这对耳坠转交给夏知蔷、让她戴上搭配这身礼服试试,冯殊推门而入。

  他进门先跟屋子里其他几人微笑示意,随后,将一个装满小点心的盘子放在了夏知蔷面前:“垫垫肚子。”

  “等会儿吧,我还没弄好呢。”夏知蔷指了指桌上的几对耳坠,“你觉得哪个好?”

  冯殊先将它们一一拿在手中掂了掂,摇摇头:“都不好。”

  “啊,为什么?”

  “太沉了。你之前不是最怕戴这些么,总说戴久了耳朵疼。”

  “今天不一样嘛,沉点就沉点,我能忍。”

  “今天没有什么不一样的,还是怎么舒服怎么来,”他声音低了些,“你这样已经很好看了,其余的都是多余。”

  冯殊又去问化妆师:“有没有准备平一点的鞋子?敬酒要走不少路,她穿高跟鞋太累。”

  化妆师说有的,立刻找了双中跟的备用鞋出来。

  理所当然地接过鞋子,冯殊让夏知蔷专心吃东西,自己蹲下身去帮她更换。中途,化妆师提醒道:

  “新郎新娘可能需要快一点,外面宾客们还等着敬酒呢。”

  夏知蔷立刻加快了进食速度,冷不丁,碎屑呛进气管,吭吭哧哧连咳了好几下。冯殊轻轻拍着她的背,让人慢点,再看向化妆师,温和又果断地抛出四个字:

  “让他们等。”

  见状,化妆师识相地拉上孟可柔和季薇薇,好给人腾地方。

  季薇薇默默跟上几人,顺势将装着红宝石耳坠的盒子又放回了包里,心里一阵释然。

  它们是很美,美丽、昂贵且有分量。

  可惜不适合夏知蔷。

  这边,夏知蔷挑挑拣拣地吃了三四个点心下肚,可算恢复了点精神,但还是忍不住掩着嘴打了个哈欠。

  冯殊用指腹擦去她嘴角的点心渣,问:“昨天没睡好?”

  “嗯,”夏知蔷皱皱鼻子,“有点紧张,然后就失眠了。”

  “这样啊……”

  冯殊牵着他的小新娘慢慢往会场走,快到宴会厅门口时,忽然躬身附在人耳边说:“抱歉。”

  “嗯?”

  “你今天晚上也睡不好了。”

  *

  宴席结束后,冯殊将哭得快背过气去的夏知蔷领回了临时充当婚房的一处物业。

  他只请到了几天假,大后天便得把人全须全尾地送回夏家去,可夏知蔷还是抱着夏胜利结结实实地哭了一场,好似要久别多年。

  怎么看,都是个还没完全长大的小姑娘。

  见她如此伤心,冯殊不由有些愧疚,愧疚于自作主张地将人早早“拐”进了围城,圈养在私有的花园里。

  但冯殊不后悔。

  他柔声哄着夏知蔷去洗个热水澡,也许心情会好一点,她听话地照办,还傻乎乎地、抽噎着说:“要、要不你先用?我很慢的,会洗很久。”

  冯殊说不用,去了另一个浴室,洗完后在卧室等了有半个多小时,才听到门轻响一下,被人推开。

  确实挺久的。

  若不是他不想将两人的初次放在床以外的地方,夏知蔷这个澡只怕还会洗得更久。

  拍拍床沿,冯殊说:“过来。”

  夏知蔷挪着步子,慢慢地走近,想了想,坐在冯殊身侧半臂远的地方。

  床垫太厚,她人坐着,脚踝却悬空,纤细的小腿一下一下地前后摆着,幅度和频率都很机械。

  她紧张了。

  冯殊难得戏谑:“还以为你趁洗澡的时候,逃婚去了。”

  “我没有想逃……”她垂着头,睫毛颤动的样子莫名乖巧,“就是,有一点点不适应。”

  今天的夏知蔷保守得不合时宜,白色欧式睡衣长及脚踝,泡泡袖和高腰下摆将身体线条遮了个完全,洗过的长发一边别在耳后,一边散在肩头,散发着温热绵柔的馨香,安分又纯洁,好似教会里最守规矩的小修女,不动凡心。

  冯殊知道她不是。

  没有任何预兆,他忽然将手绕过她身前,箍住肩膀,轻轻松松将人推倒在蓬松的床褥上,然后俯身压倒而下,四肢形成一种包围侵略的态势。

  夏知蔷在躺倒的瞬间,喉间溢出一声惊呼:“啊!”

  轻而柔。

  这声音犹如一尾小小的鱼儿,经由耳朵潜入脑中,在里头周游逡巡,钻进每处沟壑与缝隙,将冯殊敏感的神经崩成一条直直的钢线。

  无法再靠它思考,他身上只余本能。

  他有些急躁地拉住夏知蔷的手,将其按在自己的腰带上:“解开它。”

  夏知蔷顺服地照做。

  经验为零的她,无知无畏,自然是不晓得害怕的,只有点点羞赧,以至于动作拖拉得很,手上又轻又慢。

  做完这些,她枕在自己那头缎子似的密实黑发上,眨着眼,像个无辜的小傻瓜,等着冯殊下一步指示。

  “知知真乖,”赞赏完他的羔羊,冯殊伸出手解开夏知蔷的睡衣绑带,“现在,该我帮你了。”

  他脱起来可就利落多了。

  所有皮肤都暴露于空气中的前一秒,夏知蔷颤巍巍地轻启双唇,提出了请求:“关灯……”她害怕他看清自己的不完美。

  诉求正好相反,冯殊挺想毫无遗漏地将夏知蔷的每一寸刻进脑子里,但还是依了她。

  两人都低估了这夜的月光。

  夏知蔷的眼睛很快便适应了昏暗,她看清了冯殊不同于往常的潮湿双眸,里头浸润着浓郁不见底的念与想,执拗得像是失了焦。

  不小心就对视上了。

  似是被对方的眼神烫到,她慌忙将移开自己的目光,然后,无意识地瞥见了什么。

  其实只是个大概轮廓而已。

  在夏知蔷眼里,并不比冯殊紧实有力的胸腹肌肉显得更清晰。

  可她还是倒抽了口冷气,忍不住就将双腿并拢了些,出于本能地选择用这个姿势保护自己。

  她不明白孟可柔为什么要拿口红和它对比。

  完全不是同一个量级。

  误会大了。

  将夏知蔷因惧怕产生的抗拒被毫不留情地镇压,冯殊的膝盖压实了她不听话的腿,单手撑住自己,另一只手则裹住她的肩头。

  银辉之下,夏知蔷的骨肉皮肤起伏像细密蜿蜒的沙丘,转折巧夺天工;光影将它一唱三叹的曲折和凹凸,描摹得惊心而动魄。

  冯殊眼里写着四个字。

  爱不释手。

  而这片肥沃丰饶、潋滟潺潺的处女地,将任他开采。

  *

  同年,圣诞节前一周。

  夏知蔷所乘的飞机要下午才到,冯殊跟教授告了假,驱车前往旧金山国际机场。

  斯坦福这边的培养制度遵循严进严出的规则,冯殊刚开始通科轮转阶段,假期并不长,圣诞节当天就得回去,好填补本地医生的空缺。

  好在季薇薇也在旧金山,到时候夏知蔷就归她负责了,玩个几天就可以结伴回国过新年去了。

  冯殊提前一小时到了接机大厅。

  听夏胜利说,这是夏知蔷第一次独自乘坐洲际航班,哪怕买的是最好的舱位,十几小时的航程也够折磨人了。

  他想,今天自己务必要克制些,得给人留出休息的时间才好。

  大厅里人潮熙攘,地砖光洁得好似镜面,反射着天花板上整齐排列着的射灯。

  冯殊的目光延伸至远方,忽地,想起昨夜那个梦。

  他梦见自己如现在一般来机场接人,只是,梦里的他身处德国,在凌晨的空旷大厅里等待了好几个小时。

  冯殊在孤寂的梦境中等来了夏知蔷。

  奇怪的是,她见到他以后,并没有蹦蹦跳跳地冲上前,或是拖着音调撒娇似的来一句“累死我啦”。

  梦里的夏知蔷是那么地客套疏离,她不停地说谢谢,一会儿谢谢冯殊替自己拿箱子,一会儿谢谢他递来的水,她还说对不起,为航班延误让对方等了很久而抱歉……

  他们是夫妻,怎么能生疏成这个样子。

  碎片一样的场景在冯殊眼前接连滑过,他看到自己和夏知蔷相敬如宾地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后来开始不停地争吵,和好,再争吵;他惹她哭了,还在人试图接近时推开她,甚至亲口提出了离婚……

  冯殊在分不清现实虚幻的梦境中心痛得几乎要窒息。

  好在,这些都不可能真的发生。

  只是个梦而已。

  站在国际到达的通道外,他低头翻看着手机里聊天信息。夏知蔷发来的最后一句话是:【您的老婆已到达浦东国际机场,装运中,请注意查收=3=】

  怪可爱的。

  身边有人用口音浓重的国语问:“小伙子,你也来接人啊?”

  冯殊侧头,是一位穿着棕色夹克的华裔老人,身板瘦小,从口音判断祖籍应该是江浙某省。

  他温和地笑笑:“嗯,您呢?”

  “接我的老姐姐,”老人颤巍巍地攀住栏杆,往出口处眺望,“30好几年没见啦,怕是都不认得了。”

  他又打量了冯殊几眼:“在这边读书?”

  “嗯。”

  “学什么的?”

  “学医,在斯坦福。”

  “学医老好的,悬壶济世,治病救人,”老人家端详着冯殊,眼神里全是满意,“我孙女也在斯坦福念书,功课很好,就是朋友不多,你们可以认识认识的。”

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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