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豆浆

  这个家只有两间房,沈晗原先的房间被安排给了宋斯年,他就只能睡沙发——如果换个人也许还能接受拼一晚上,但宋斯年的防备心太重,他也不想扰人清梦,便索性抱着被子去了客厅。

  好在这个沙发他也睡惯了,以前他爸妈一吵架就分房睡,他要是周末回家正好赶上了,大多也是睡客厅的结局。

  就是木制沙发躺起来有些硬,又逼仄,得蜷着身子,第二天起来难免腰酸背痛。

  沈晗默默地屈起腿,把自己摆弄成个有些拘束的姿势,枕着胳膊漫无目的地刷手机。

  他们家隔音不好,他从小就知道,以前晚上能听见父母压低的争执声,现在听到的就是房门那头传来的,宋斯年玩游戏的声音。

  应该快打完了。

  他这么想着,打开微信,看着置顶联系人发来的消息,慢慢敲回去一句“好”——附带一个比ok的狗狗表情。这个账号其实只有一个好友,就是宋斯年。

  再说得具体一些,这是他为了宋斯年创的小号。

  五分钟前宋斯年给他这个账号发来消息:“等我一把,很快,乖”。

  沈晗轻手轻脚地翻了个身,点开宋斯年的朋友圈,慢慢地一条一条往下划拉——加他之前对方的朋友圈其实是仅自己可见的,后来受不了他的软磨硬泡,才终于给了他权限,让他看半年内发过的东西。

  雷打不动的一天一条,只有一句话,通常是“今天写了xx张试卷,用时xx”或“考试科目xx,得分xx”,偶尔也有“休息一天,看看最近上课讲了什么”,像个没有感情的学习记录机器,成绩又总是漂亮得不可思议,几乎让人怀疑是不是某个平庸学生的异想天开。

  但沈晗知道不是——宋斯年的成绩一直很好,从三年前第一次“认识”起,他就知道这件事。那时候宋斯年应该才刚上初三,正是他母亲陈琴画和他生父闹得最僵的时候,他也自暴自弃得厉害,对他这个网友无话不说……

  考了满分告诉他,爸妈吵架告诉他,连回家路上看见只三花猫都要告诉他,在微信还不常用的年代给他发qq,一天能聊几百条消息,像个全心全意依赖他的小朋友,一点也看不出后来冷漠又充满防备、几乎像个自闭儿童的模样。

  以至于他高三毕业后第一次在现实里遇见宋斯年,朝夕相处了两三天,却偏偏没有认出来。

  后来……就这么错过了三年。

  手机提示音突然响起,把他从漫无目的的神游里拉回来。沈晗看着屏幕上跳出的“好了,上号”,勾起嘴角,笑意却有些苦涩。

  “来了宝贝”,他回复道。

  这个夜晚新奇也寻常,他们隔着一扇门,同在一个屋檐下,却要通过游戏里的文字来交流——已经不是三年前刚成为网友的时候一起玩过的那款游戏,换成了另一个时下流行的竞技游戏,名叫《星城》,宋斯年应该玩了很久,带他一个机器人似的新人也丝毫不成问题。

  甚至把他平平无奇的新手账号和自己绑在一起,以游戏情侣的名义挂在首页——仗着这层玩笑似的关系和他说早安晚安,暧昧得不可思议。

  他会像从前一样,挂件似的跟在宋斯年的角色背后,陪他玩到零点,准时说晚安,催他早一点睡,然后借着暧昧的戏码玩笑似的说一句“爱你”。

  有时候也会像寻常的情侣似的,说过了晚安却还是舍不得放下手机,又天南地北地聊上几句,就不知不觉到了一两点——他会哄着宋斯年入睡,直到屏幕那头的小朋友彻底安静下来,才放下手机。

  沈晗听着不远处房门那头传来的,隐隐约约的游戏音效,缓缓叹了口气。

  第二天早晨。

  宋斯年看着眼前的青年,被他严严实实挡住了玄关的行为气得一哽,皱眉道:“让开。”

  “真凶,”沈晗习惯了恶声恶气的反应,笑意不减,“上学去啊,走吧,顺路,我送你……”

  “不用。”

  “不行,我爸让我送的,不送他揍我,”沈晗走过来勾他的肩膀,往他怀里塞了一袋还冒着热气的早饭,“赶紧的,吃完上路。”

  沈思学那副一只手都能撂倒的书生相,还揍得动人呢。宋斯年无话可说,也懒得再跟他掰扯,只好在这人嬉皮笑脸的注视下换了鞋,率先走下楼梯。

  包子油条,还有一袋热豆浆——宋斯年吃惯了几个月如一日的冷面包冷牛奶,还有些不习惯,拆开塑料袋慢慢地咬。沈晗就坐在他身后的楼梯上,懒洋洋地伸开两条长腿,再拿手机拍六点半的天。

  宋斯年抬头看了一眼,阴天,也不知道有什么可拍。

  楼道也是灰扑扑的,鸟鸣正盛,他脚下的墙根里有一小簇野花,正缓缓舒展开叶子——身后那位生了一张讨人喜欢的皮相,笑起来明朗又帅气,看不出说起话来能这么讨人烦。

  宋斯年默默地想着,一边把吃完的塑料袋团成一团,接着喝豆浆——他走向垃圾桶的时候,身后那人也跟着站起来,走到废弃车库边的花坛旁,动作自然地推出来一辆黑色电瓶车。

  然后同样自然地迎上宋斯年茫然的视线,拍了拍车后座,解释道:“电瓶车怎么了,我有车有驾照,还不是骑电瓶车……等你上大学就知道小电驴的好了,过来,上车。”

  宋斯年默然,只能克制地翻身坐上去,尽可能避免跟这人发生肢体接触。

  然而对方像是洞悉了他的意图,带着调侃意味的提醒下一秒就传进耳朵里:“抱紧,现在不抱一会儿有你好受的。”

  说罢还嬉皮笑脸地补上一句:“不就是搂个腰么,男孩子嘛,害羞什么……”

  男孩子嘛,害羞什么。

  不合时宜的暧昧记忆猛然涌起,又被记忆的主人强压下去。宋斯年有些不自然地轻咳一声,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只好不甘不愿地伸出手,搂住了对方的腰。

  青年的身材不像看起来那么无害,隔着两层衣服都能感觉到劲瘦流畅的线条,似乎还有腹肌。

  “坐好没有?”

  沈晗说话的时候他甚至能觉出对方身体的伏动,和偏热的体温一起传进他的臂弯——宋斯年一愣,皱眉道:“赶紧开。”

  对方却不急,伸手摸了摸他的腿,确定他坐好了才收回去,拧钥匙发动。

  很快他就明白了对方那句“一会儿有你好受的”是什么意思——这人大概是卡着限速的线骑的车,硬生生把电动车骑出了机车摩托的感觉,耳边只有汹涌的风声,除了本能地抓紧沈晗的衣服,他甚至做不出别的反应。

  这样一边在心底里咒骂,一边又不得不伸手抱紧对方的感觉,就像是一场相依为命却并不你情我愿的逃亡,三月的清晨风还很冷,他循着本能低下头去,额头抵着对方的后背,也许是吊桥效应作祟,往常令人排斥的肢体接触,这一刻居然让他觉得有些温暖。

  下车的时候宋斯年站不稳,还晃了一下,有些晕。

  “头疼啊,”始作俑者还大尾巴狼似的伸手过来,给他摸摸脑袋,“让你熬夜打游戏。”

  宋斯年有心抱怨是他开太快了,还是懒得说,点点头转身要走,又被沈晗叫住了:“等等……”

  “什么事?”

  “以后就睡我房间吧,”沈晗说,“我也就是昨天情况特殊回来住一晚,一般都在学校待着,不会妨碍你的。”

  “知道了,我走了。”

  青年却还不肯放他走,踏出半步了又拽着书包带把人拉回来——宋斯年终于被他弄得烦了,先前身体相贴留下的微末温度荡然无存,语气不善道:“干什么?”

  标准答案是“干你”。沈晗被自己莫名其妙的想法逗乐了,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又憋回去,看着对方面无表情的脸伸出二维码伸,正经道:“加个微信吧。”

  宋斯年看弱智似的看了他三秒,掏出手机扫了个码,转身走了。

  过了几秒对方的好友验证发过来,是个漠然的句号。

  沈晗看着那个叫“算了”的微信名皱了皱眉,若有所思。

  虽然两个月前就知道了答案,但真看到这个名字、面对面加上好友的时候,心底的愧疚还是不讲道理地涌上来,来势汹汹地淹没了他。

  果然是他。

  宋斯年在学校就是学习,很少拿出手机,今天自习课却反常地开了把游戏。

  从清晨起他就隐隐克制着烦躁,做题的时候还能专心,一闲下来便又不自觉地想起沈晗来——这个人说话时候带着笑意的语气,买早饭,送他上学,动作轻柔地摸他的脑袋,还有那句似曾相识的,“男孩子嘛,害羞什么”。

  如果这个人自始至终,对他都是那副蔫坏又不太正经的模样,相处起来反而还能单纯些,偏偏不正经之余,又要多此一举地流露出些温情来,把他原本纯粹的厌烦或是愤怒搅成一团乱麻。

  以怨报怨容易,以怨报德却难。

  他面无表情地甩狙杀人,把游戏里的对手都当成沈晗,一枪一爆,才堪堪平复了些火气——这个办法效果拔群,等到一局过半的时候置顶联系人发来消息,问他要不要一起,他已经有耐心切出去回句“好,等我一把”了。

  这一把他是真把“迟暮”当成了挂件,带他从头躺到尾,又是炸鱼局,节奏快得匪夷所思,队友和对手都在敲问号。结束的时候正好下课,对方问他还打不打,他看了一眼课表,回复道:“不了,下节有课。”

  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闪了闪,迟暮发来一句有些委屈的“好叭”,紧跟着一个哭哭狗狗脸的表情。

  不知是游戏太顺,还是因为对方的反应,他先前隐约失控的情绪终于沉淀下来,不那么烦了。

  听话,宋斯年几不可察地弯了弯眼角,撑着下巴一个字一个字地输入,晚上回去陪你玩。

  然后关了屏幕,随手把手机放回书包,打开了一沓空白的试卷。

  看在别人眼里,这大概和早恋没什么两样了——然而宋斯年心知肚明,他和对方的缘分网络一线牵,只不过是游戏里绑定的“cp”。

  Couple,这个词的含义太复杂,连单纯的“两个人”都可以套用。

  就算认识很久,在很久以前某个不知名的夜晚动过心,朝夕陪伴——那又如何呢,也只是暧昧关系罢了。

  他依赖对方的温柔和耐心,借着角色扮演似的暧昧关系偶尔越线,满足自己的倾诉欲和依恋欲,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第4章 豆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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